“哐当——”
地牢角落的一个瓦罐被风吹倒,明明是不通风的地方,从何处吹来的风?
元春瞬间遍体生寒。
有道影子落在了通道上,只见影子却不见人。
元春哑声问:“谁?”
影子不动,但从地上的残影看见它是破碎的。不是衣衫破碎,而是身体千疮百孔,比正常人多了几个窟窿。
元春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谁,别装神弄鬼了,死在我手底下的冤魂无数,如果有报应早该来了,我根本不怕你!”
影子往前动了一下,元春看见了它穿着的鞋子,那是一双男靴,然而尺寸却比普通男子的要小一些,元春的眼光独到精准,这是长久以来锻炼出来的能力。除此之外,他发现那人的衣摆是显眼的大红色,暗纹织锦纹路,精湛的作工手艺,在他的记忆中这样华美的衣裳仅有一件——百鸟织锦纹襦裙。
那件华贵的衣裙从不同的角度看都会呈现不同的色彩,是长公主叶蓁命人收集了天下百鸟的羽毛编制而成,普天之下,古往今来仅此一件。这件珍贵的裙子并不是为了长公主自己穿戴炫耀,而是作为一件殓服下葬使用,殓服的主人就是柳容修。
元春眼皮一跳,怎么可能是柳容修?!
他瞪大眼睛牢牢盯着地上的影子,再仔细瞧着她的脚、裙裾,心中不断告诉自己这不可能是柳容修。
“长公主居然开启柳容修的墓穴,扒了这件衣衫来装神弄鬼吗?呵呵,她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我还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呵呵——”影子的声音单薄凄凉,就像是从幽冥处传递而来,阴恻恻道,“元春,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我是柳容修,我来亲自取你性命。”
元春颤声说:“柳容修已死,这是我亲眼所见,你不可能是柳容修!”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影子已经完全站定在他的跟前,展露她的真容。
元春瞪大眼睛,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他绝没见过眼前这般惨状:只见一个穿着大红破烂嫁衣的女子站在栏杆之外,她的眼神空洞,脸上的肌肤溃败腐烂,下颚处几乎穿出一个空洞来,露出里面的暗红色肌理纹路与牙齿骨骼。
她的手背手臂青紫,形容枯瘦,青色的筋脉凸起遍布,虽有人形,却毫无人色。她毫无疑问地是个死人,却能行动,也能说话。门外打入的光透过了她千疮百孔的身躯,在地上落下了点点光圈。
而她说话的时候,骨节咔哒咔哒作响,发出的声音嘶哑古怪,透着阵阵诡异:“我死得好惨,我死得好冤,我来找你复仇了……”
不管如何嘴硬,眼前这人的的确确就是柳容修!元春闭上眼拼命摇头道:“我一定出现了幻觉,我一定在做梦!柳容修不可能复活的,她不可能复活……”
然而柳容修突然上前,抓住了铁栏杆,瞠目欲裂地冲着元春咆哮:“为何杀我,为何杀我?!”
“为何你要死你难道不知道吗?!”元春听见这句话忽然恢复了底气,“你必须死,你非死不可!”
柳容修冷笑一声,侧身挤进了栏杆,元春挣扎地更激烈,在更接近柳容修之后,他彻头彻尾地发现她居然真的是一具行尸走肉!这样可怖的场景眼睁睁地发生了,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腐坏的气味,令人恶心作呕。
“那么今晚——你也必须死。”柳容修阴狠地笑着,一字字地说,“在你死之后,我再去找叶芑索命。”
元春一听脸色骤变:“你想要对陛下做什么?你不能这样做,公主会阻止你的!”
柳容修目光凌厉:“那些你已经管不着了,我先取你性命,再去找叶芑……”她伸出手掐住了元春的脖子,骨骼嘎达作响,“为何杀我,你为何杀我……”
“你有先帝遗诏,我必须……”元春断断续续说,“你不肯交出遗诏……”
柳容修的头一歪,露齿一笑:“终于问出来了。”她手上的力道顷刻松懈,元春大口大口地喘气让自己活命。
元春恢复过来后,在柳容修的身后又看见了叶蓁。
只见叶蓁几步急切地过来,亲手扶住柳容修,柳容修扭头憔悴地看她,笑着说:“我问出来了,你听见了吗,先帝留下了遗诏。”
叶蓁温柔回:“嗯,我都听见了,你回去休息,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叶蓁冷眼瞅着错愕的元春,“他已经没有用了。”
叶蓁打算私下处置元春,但是柳容修抓住了她的手臂,“我说过我离不开你,尤其是此时此刻,我需要你的帮……帮助……”坚持说完这句话,‘柳容修’骤然丧失意识。叶蓁捞住了她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张岱想要接手,却被叶蓁用眼神拒绝。
“殿下,可以交给我带回房间中休息,我会请大夫查看病情。”张岱说。
叶蓁摇头拒绝。吴宜归曾提过,她离不开她。再加上国师玄奕给的玉珏的奇效,叶蓁猜想恐怕只有自己才能救‘柳容修’。
回到厢房后,叶蓁询问躺在床榻上的人:“感觉如何,好一些了么?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恢复?”叶蓁的语气轻柔,她坐在床榻边上的圆凳上,俯身过来轻轻抚摸着吴宜归的额头,将她额前的乱发撩开。
吴宜归刻意避开叶蓁,并让叶蓁将身上的半块玉珏摘下交给张岱。玉珏本来就有连接二人性命的作用,于是吴宜归很快腐化,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再次换上叶蓁给柳容修定制的下葬的礼服,来到地牢审问元春。
还好吴宜归豁出命的举动问到了答案,付出的代价得到了回报。但是现在她非常痛苦,浑身疼得要命,即使叶蓁戴回玉珏还是扎心地疼。
叶蓁见到她的隐忍,看着千疮百孔的吴宜归,她想起在江上重遇的场景,那时候她也这样腐化,但是在亲吻之后就很快恢复了,所以——要让她减轻痛苦早点恢复只能再次亲吻她?
叶蓁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俯身对准吴宜归的嘴唇打算吻她,但是却被吴宜归伸手抵挡住了,她惊恐地问:“你在做什么?”
“我想要吻你。”
“啊?为什么吻我?”
“这样好像能尽快治愈你。”叶蓁很认真地说。
吴宜归无语,虽然她也发现了加速愈合的方法,但是她不可以这样做,一直利用柳容修的身份欺骗叶蓁已经让她不安,现在又要占尽叶蓁的便宜简直禽兽不如。
“不用了,我已经恢复过来了。”吴宜归说。
叶蓁缓缓眨了眨眼睛,“那好,听你的。你先换下这身衣衫吧,都发臭了。”她指了指摆在床上的干净衣衫,“已经为你备好了替换的衣物。”
吴宜归刚要解扣子去换,却见叶蓁还在边上睁大眼睛一脸淡定地盯着她看。
“你……你还是出去吧。”吴宜归捂住衣襟。
“好。”叶蓁答应。柳容修以前也是如此,从不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露出肌肤。
叶蓁退出来守在屋外。
--------------------
第19章
===================
等吴宜归换好衣衫出来后,见到叶蓁一人立于走廊之下,她的脊背挺直,微微抬头仰望着无尽的夜色。看着她的侧颜,吴宜归无端得出一个判断——她很孤独。
叶蓁出身于大盛皇族,自小拥有父母的疼爱,在她的身边除了柳容修之外没有其他朋友,她享受着帝国公主的尊荣,同时也承受着帝国公主的压力。疼爱她的先帝先后都已经去世,唯一的挚友也因为她而死,留下的亲弟弟与她对立。可以说,她现在身边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她虽然贵为公主看起来拥有天下,但其实一无所有。
吴宜归不相信元春的说辞,她并不觉得叶蓁会是一个利用好友之死为自己铺路的冷血怪物。因为一个明知道会伤害自己的性命却还要继续复活柳容修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眼中只有权势的人。叶蓁对柳容修之情发自肺腑,她只是想要留住自己的朋友陪伴在身边而已。
吴宜归能够感同身受,因为她的渣父母已经离她而去,在地球她也是个孤儿。
叶蓁感觉到了这边动静,转过头道:“换好了?”
“嗯。”吴宜归再次易容,柳容修是个大名人,太多人认识她了,吴宜归必须低调行事避免麻烦。
这时候张岱进来说:“殿下,我再次审问元春,他始终不肯说出遗诏下落,也没有说出遗诏内容。但是可以确认,元春已经派人将柳容修的住所搜了个遍,他可能也没有找到遗诏。”
叶蓁示意知道了。
她从不知道先帝留下遗诏,容修也未曾提起只字片语。元春因为这道遗诏杀了容修,他一定知道遗诏的内容……
五年前,先帝病逝。京师空虚,兵力不足。虽然有太子叶芑,但他年少且无军功,难以服众。于是叶蓁悄然出京前去陇西谈判,带回来了陇西军稳住了京师,让叶芑坐上皇位。但是没想到在她回来之前,元春伙同宫中內侍先一步下手杀了容修。
如果真有遗诏,那一定是先帝临终前命容修写下的诏书,只是容修来不及当众宣读。那道遗诏在何处,连元春也找不出来?或许只有容修才知道确切的位置,只是容修失去记忆,世上再没有人知道此事。
张岱请示:“殿下要如何处置元春?”他知道元春和叶蓁之间的仇怨,不敢擅自作主。
叶蓁按了按眉心:“继续关押,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是。”张岱说,“陈君、世子和郡主想要见您。”
“让他们进来吧。”叶蓁说,“吴姑娘不是外人。”柳容修的身份不宜宣扬,她自称是吴宜归,那么就称呼她为吴姑娘。
婉平郡主牵着茅元仪进来,陈君护佑在他们姐弟身边,三人对着叶蓁行跪拜大礼。
叶蓁让他们起身,视线落在茅元仪身上,茅元仪和她的弟弟差不多的年纪,眼神里却有着和弟弟不一样的光彩,他和婉平郡主进来的时候,警惕地打量院子里所有人的脸,一直紧紧跟在婉平的身后,非常谨慎地看着他的姐姐。
曾几何时,自己的弟弟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待她,然而这一切等他登上了帝位之后显而易见地改变了。
婉平郡主道:“多谢殿下挽救淮南百姓,多谢您救了我和元仪的命,保全了淮南王府名声。”
如果叶蓁当时下令让陈君平叛,淮南王府会被认定为“反贼”,那么他们满门都要被问罪,许许多多与王府有过交集的无辜之人会被株连,婉平郡主和小世子都会被问斩,就连淮南地界的百姓都会因此受到惩罚,迅速陷入一场兵灾之中。
但是叶蓁却让陈君主动“叛乱”,等于让陈君承担了罪责而保全了淮南王府的名声。陈君‘叛乱’后,迅速清除淮南王一党,剿灭了“叛乱”的苗头,在淮南王还来不及起兵之前灭了他,如此一番操作,只是让名不见经传的陈君担负了骂名,却能保全淮南王城上下,实在是神机妙算。
叶蓁道:“不必客气,只是郡主和将军的婚事是否还作数?”
茅元仪便着急道:“殿下,我姐姐和陈君的婚事不是假的吗?现在已经尘埃落定,她是不是可以不用嫁给陈君?”
婉平郡主焦急道:“元仪无状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她咬了下嘴唇下定决心说,“我与陈君的婚事自然作数,请殿下主婚。”陈君是叶蓁的人,叶蓁保全了淮南王府,她也必须投桃报李,嫁给陈君回报叶蓁。
陈君余光看向婉平,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不打算开口表明态度,但是叶蓁却询问他:“你呢,你是真心娶郡主吗?”
陈君拱手道:“臣愿娶郡主。”
叶蓁扫过二人的脸,思忖片刻:“我会请旨赐封陈君为淮南节度使,领淮南军政事务,作为你们的大婚贺礼。”
婉平郡主与陈君同时行礼:“多谢殿下。”
茅元仪被迫着也跟着行礼,他感觉姐姐并不喜欢陈君,为什么还要答应嫁给他?
几人告退,茅元仪甩开郡主的手,转身回过头想要让叶蓁收回成命,但是还未等到他开口,吴宜归一步走到面前,摸着茅元仪的脑袋问他: “你是不饿了?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填饱肚子。”
茅元仪眨巴眨巴大眼睛盯着吴宜归,不明白她为什么站出来阻拦不让自己和公主说话。吴宜归牵着他的手压低声音说:“别废话,等会儿我告诉你原因。”
她领着茅元仪来到后厨,后厨备下了山珍海味,各色珍馐。前院的喜宴还未散,这主菜还没有端上桌就遇上了变故,眼下都堆在了后厨,刚好便宜了两个贪吃鬼。
吴宜归端了一盘清蒸螃蟹,清理了小桌,俩人啃起蟹腿。
“我实在不明白,我姐姐明明不喜欢陈君,为什么还要答应嫁给他?”茅元仪问,“长公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觉得和她说明真相,她会答应姐姐不用嫁人的,可是姐姐和你都拦着我不让我说,为什么呀?”
吴宜归说:“郡主之所以主动提出下嫁陈君是为了保护你。”
茅元仪一脸疑惑,吴宜归进一步耐心解释,“我问你,现在你父王不在了,陈君执掌了淮南军权,你说接下来淮南王城由谁作主?”
“我——不知道。”茅元仪如实回答。以前他是淮南王世子,世袭罔替当然应该由他继承王位,但是淮南王造反,陈君平乱,他没有脸面去继承这个王位。而且淮南的军权牢牢掌握在陈君手里,他毫无根基根本无法服众。
“无论你承认还是不承认,陈君将会是未来淮南王城真正的主人。”吴宜归说,“你们茅家的王位从你父皇决定造反的那一刻就丧失了。刚刚叶蓁也表态,会让朝廷加封陈君做淮南节度使,从朝廷层面承认了他的地位,从此淮南城再无淮南王,而只有淮南节度使而已。到时候你这世子处境艰难,搞不好还会丢掉小命。你姐姐婉平郡主嫁给陈君之后你的处境会转好许多,因为至少你是节度使夫人的亲弟弟,是节度使大人的小舅爷。”
12/98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