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霄阳冲势未止,又被一股更强的冲击波狠狠抛飞,一直摔到地道出口、将坚固的石壁撞裂数块,才勉强止住冲势。
他摔的惨烈,却是毫发无伤——梧九杳用最后一丝灵力在他体表凝聚而成了一层算不得多厚的防护罩,为他挡住了大部分的伤害。
如今那防护罩也发出了极低的一声咔嚓,在封霄阳似哭似喘的气声中完全碎了。
“还你个头的命……”封霄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梧九杳,你不欠我的……”
声音戛然而止。
他能感受到体内属于凤凰的气息渐渐减弱,连带着那道血契也变得有些微弱了起来,甚至连梧九杳一丝一毫的生机也察觉不到了。
他瞬间便不安起来,拖着不受控制的身子向着自己被丢出的方向爬了一段,声音颤了起来:“梧九杳……梧九杳?小九?小九!”
命契的纹路在他额前微微跳动了下,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封霄阳连一丝梧九杳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那只痴情又倔强的小鸟儿,竟是为他选择了自爆。
“可我根本不想活啊……”封霄阳面容恍惚的撑起身来,喃喃道,“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信呢?”
他几乎要哽咽了:“你们怎么就不能信呢!怎么就不能好好听我说一句话呢……”
“为什么非要让我活着?让我死好不好!我求求你们,让我死好不好……”
这样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自己却毫无办法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思啊?
为什么要让他做那个活到最后的人,他明明是最怕亲人朋友离自己而去的那个……
封霄阳终于没能止住泪意,在地上蜷作一团,浑身颤抖:“我不想再看见人死了……求求你,求求你们,谁来都好,杀了我,杀了我吧……”
他哭的浑身都在抖,下意识抱着腿蜷成了一团,哭声中甚至还夹杂了些微弱的咳声,孱弱的像一只掉入了陷阱、瘦弱无比的小羊羔。
封霄阳不知道自己维持着这样的姿态过了多少时候,他只知道,自己的听觉从未如现在一般敏锐过,敏锐到一听见那道极轻的风声后便知道是来了人,敏锐到还不等那人在这石洞中落下脚步,便用着沙哑无比的嗓音出了声:“杀了我。尸体由你处置。”
那人并没有立刻回应,甚至也没有立刻要了他的命,似乎是微微的顿了下。
封霄阳听见了几声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只手抬起了他垂下的头,似乎是将他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而后确认般说出了句不似问句的问句:“你是封霄阳。”
那声音极为好听,偏偏又冷到了骨子里,却又是他极为熟悉的。
封霄阳愣了半晌,周身簌簌的抖了起来,难以置信道:“……程渺?”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封霄阳甚至来不及担忧更来不及惊讶,便听见一声拔剑出鞘的震响,紧接着唇上便压上了个冰凉锋锐的物事。
真奇怪,怎么触觉好像也回来了些——封霄阳有些迷茫的想。
他却没能再迷茫多少时候。
程渺手腕微动,那柄冰凉无比的剑竟是抵在了他齿列之间,逼他将嘴张的更开。
封霄阳只觉得自己的舌尖要被那剑上溢出的寒气冻僵了,不由得抖了起来,牙齿敲在剑面上,咯咯的响。
他有些慌张的想要出声,舌面却是被那锋锐的剑气擦出了一道痕,冒出一股热流,却又极快的凝结成霜。
程渺的手似乎微微颤了下,又似乎只是封霄阳的错觉——他将剑往后收了些,沿着封霄阳形状优美的颈线一路往下,抵在封霄阳因身形消瘦而更显突出的喉结上,又用着那种冷若冰霜的语气确定般道:“我们认识。”
“岂止认识……”封霄阳低低的笑了起来,喉间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似乎是被那剑尖划破了些皮肤,“我们还上过床呢,仙尊大人。”
程渺低低“哦”了声,顿了顿,又用着那种冷冰冰的语气陈述道:“我们是做过那样的事。”
封霄阳简直要撑不住的笑起来:“程渺,你装什么装?有气就发有病就治,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是要干嘛?”
他心中隐隐有个极为不妙的揣测,却并不希望那猜测真的如他所想一般成了真。
程渺又顿了顿,剑尖顺着封霄阳的脖颈向下,划出道极浅的血痕,低声道:“你似乎比之前瘦了。”
“程渺……”封霄阳咬紧了后槽牙,头疼的一阵接一阵,对他也没了往常的好脸色,“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想发疯就直接发,废什么话?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
他没来由的烦躁了起来——今天的程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你现在只有筑基期修为了。”程渺将他身上的衣物划开,看见他胸前那道墨色莲纹,眸光闪烁。
“总比你个丹田都没了的废人好。”封霄阳毫不留情的顶了回去,紧接着忽的意识到了件事——
程渺的修为,怎么突然看不透了?
他心中的不安与慌张瞬间便膨胀了起来——程渺在这与他分开的半年多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柄冷若冰霜的剑尖在他胸口的莲纹上勾画,寒意几乎要侵入封霄阳的心脏,冻的封霄阳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这个东西我从前也有……”程渺的声音依旧是冰冷的、不带情感的,“后来我把它剜掉了。”
封霄阳无神的眸子猛然睁大。
程渺的剑尖在那莲纹上微微一挑,带出一串细密的血珠:“我本来以为会很疼的,其实剜掉之后,好像也就是那样。”
“封霄阳,我想明白了。”
“我不想再当那个人的替身了……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封霄阳只觉得那柄剑上的冷意几乎要传遍他全身,下意识的出声解释:“你不是他的替身……你就是凌轩,你只是渡了红尘劫……”
“是么。”程渺神色不变,剑尖在封霄阳瘦了不少、却依旧紧实的身上慢慢滑动,像是在写什么行云流水的书法,“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魂魄不全的人也能渡红尘劫呢。”
“那是我替你……”封霄阳急着解释,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抑制的抖了起来,“你回虚怀宗了,对吗。”
程渺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反驳。
封霄阳一瞬间便明白了。
他没有怨程渺为什么不信他,没有质问程渺为什么要回虚怀宗,更没有出声咒骂,只是僵了身子,有些呆愣的想,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闻鹤才会毫无顾虑的让他与程渺相交,也终于明白了系统那句“即便你与程渺之间产生了关系也毫无影响”究竟是什么意思,甚至有些明白了,上一世的程渺为什么即便对他动了心,仍是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闻鹤才……闻鹤才。
你当真是好算计。
脑中传来系统冷冷的嗤笑声,封霄阳闭了闭眼,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些:“所以你来,是要做什么。”
“我被你在魔宫中囚禁了两年,又带在身边折辱了七年,碎了丹田、废了修为……”程渺将过往诸事一一数来,声音中却仍是情感寡淡的,好似是在阐述些与自己无关的东西,“如今局势颠倒,我便来讨回当年我失去的那些东西了。”
“好,好……”封霄阳闻声笑起,极力想让自己表现的豁达些、极力劝自己眼前的程渺并不是他的那个,心中却仍是无法抑制的烧起了股火来,“我这些年同你说过的那些情话,竟全都是些空言么?”
程渺的剑尖已经落在了他腰带上,闻言似乎有些困惑般,冷冷道:“你那些情话,不都是对着凌轩说的么。”
封霄阳笑出了眼泪,腰间猛然一痛,却怎么都比不上他的心疼:“程渺,你原来一直是这样以为的么。”
他隐隐能察觉到程渺如今已然恢复了八成实力,并不觉得已经受了重伤的闻鹤才能有将他完全控制住的实力——程渺毕竟是化神期修士,那老东西听说被损了一半修为,顶多也就是能对程渺的情绪产生些微乎其微的影响、再通过无情道压制住他过分的情/欲罢了。
不过是减了几分情、增了几分恨,竟能让程渺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程渺虽爱着他,心底对他的恨意在那七年中却是一丝都没有消减过——封霄阳从未像如今一般清楚这个被他一直刻意忽略了的事实。
他恨他废了他的修为、恨他将自己囚禁、恨他引他入了万丈红尘,恨他只把他当做替身,从未在心中为他留过什么位置。
却也爱他爱的恨不得将命都掏了去,爱的甘愿当了七年的替身、甘愿自己在封霄阳的心里永远没有名分。
看啊,他究竟是个多残忍的人,才能逼得一个曾经无情无欲的仙尊,对他恨的入骨、却又爱的铭心。
现在还要逼着他要了他的命。
封霄阳笑够了,慢慢直起身来,迎上那锋锐无比的剑尖,声音低的似是情人间的絮语:“程渺,你恨我么。”
程渺见他慢慢直起了身子,下意识将剑抵的更紧了些,却是在看见那道自己制造而出的血痕后莫名有些慌张的错开了眼,皱起眉压下心中泛起的莫名感受,答:“恨。”
封霄阳却又笑了——他似是不知道疼一般,握着那柄剑慢慢跪起,扣紧了剑向着程渺的方向走了几步,轻声道:“那你爱我吗。”
程渺下意识要抽剑,却被封霄阳扣的死紧,怎么也没法拽出来,稍微一动,便会牵动封霄阳整只手上的皮肉。
他看着剑上凝出的层层血霜,眉毛越皱越紧,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发堵,却全不明白这样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封霄阳撑着剑慢慢站起,几乎能听见手骨在剑上摩擦出的吱吱声,他凭着七年间养成的习惯微微仰了脸,无神的眸子与程渺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对上,声音低的像是在撒娇:“你说啊。”
“自然……”程渺忽然有些口干舌燥,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块木头,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自然是不爱的。”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猛然有些困惑了——他为什么会有些心痛呢。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而是该承认自己爱上了个本该恨之入骨的人呢。
他似乎不该对一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产生爱意,却似乎也不该对封霄阳只是恨。
程渺的头忽的针扎般疼了起来。
他额上几乎是瞬间便渗出了冷汗,望着近在咫尺的魔人那张姣好的脸,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好。
分明他才是那个占据上风的人,却不知为何,程渺觉得自己输了,一败涂地。
那魔人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弯出个极为好看的弧度,无神的眸子里也似有了些光彩般,直起身子微微踮了脚,在他唇边轻轻贴了下。
却毕竟是没了四感,贴的不大对位置,那一吻落在了程渺的眼角上。
程渺周身猛地一颤,自心底冒出股被戏弄的火气来,却不等他抽出剑来将这胆大妄为的魔人斩杀,便听见封霄阳低低的、释然了一般的语声:“程渺,记住你说的话。”
“记住,是你说过不爱我的。”封霄阳勾唇笑了下,被剑气冻住的手骨似乎将寒气传递到了全身,浑身上下都冷的厉害。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结了冰,好一会才说出下一句话来:“我不会再强求了,程渺。从我第一次见你开始,已经过了千年了。”
“我好累啊,程渺。”封霄阳的声音微弱的只余了些气声,“喜欢你好累啊……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人了,也没什么人能失去了。”
“千年了,我玩够了。”
“程渺,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封霄阳本以为自己在说出这些话时,应该会感受到些心痛的,心中却只有些空茫茫的遗憾。
他其实是说了谎话。
他并没有断了对程渺的情,却也是真的累了。
这千年的孽缘,是拿无数人的命铺出来的。
封霄阳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从来觉得若有人阻在他们面前,杀了便是,如今却是忽的怕了。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嚣张肆意的萧予圭,也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魔尊了。
他有了太多的牵挂、太多还不清的债、太多对不起的人,于是怎么也不敢轻而易举的对着一个不该爱的人说出什么海誓山盟的话来了。
既然程渺已经又做回了他的仙尊,又淡薄了两人之间的爱恨,他也不必再担忧些什么、可以从这爱恨里抽身,可以安心的去了。
他早在上一辈子就该死了,却不知被谁强求着又活了这几十年,要承担着千年的爱恨,实在是累的够呛。
“你杀了我吧,程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却没感受到那个握着剑的人有什么动作。
身后猛然袭来一股巨力,封霄阳已与剑冻结成一体的手猛然被撕开,疼的钻心。
他恍惚听见程渺大声喊他的名字,撕心裂肺般,却无法再做出任何反应了。
你不该是那个样子的。封霄阳有些模糊的想。
程渺……就该是那幅冷冰冰的模样,只坐高台上、周身不染尘,继续当他的仙尊。
而他,就该是死的形容狰狞、被万人唾骂的。
至于情爱?与那无数条人命相较,实在是太轻了些。
程渺就是该断情绝欲的,怎么能、又怎么该喜欢自己呢。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封霄阳在意识全部失去前,有些宽慰的想。
那自程渺出现开始,便响的震耳欲聋的铃声,被一声痛苦的断响打断,归于沉寂。
而后被一片黑暗吞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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