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的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住语声中的颤抖,轻声道:“我看不见啊,程渺,我看不见……”
“我错了,我不该伤人,不该动杀念……”封霄阳终是再憋不住,一滴眼泪自眼下伤痕处划过,滴落在程渺暴出道道青筋的手上,“我以后一定不再犯,你绑住我的手、拿了我的刀也可以……”
“我只剩下你了。”
周围那仿佛要毁天灭地般的阵仗忽的一停。
程渺闭上眼,将头埋在魔人颈间,无数已染了墨色的剑光缓慢崩碎成无数的光点,而他眉宇间的那道黑气却并未消失,而是慢慢移入了眉峰之中。
他箍在封霄阳腰间的手慢慢上移,按在魔人的心口处,安静地听着他激烈搏动的心跳声。
而后极轻的吸了口气,轻声道:“没有,你只是将这林中的灵兽都杀了。”
不管这魔人究竟在透过他看着谁……
可他也只剩下自己了,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日常蹲蹲收藏评论~
首先祝贺封霄阳卖惨成功,顺利保命
然后恭喜仙尊的情绪逐渐变得不太正常起来,距离后续强制戏份和追妻火葬场又近了一步~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暂置前尘
“我所心念的,从来只有你一人而已。”
封霄阳那眼泪掉的无措又慌张。他口中还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鼓噪的心跳与杀念尚未平息,下意识便以为是自己做了错事,即便是得到了程渺的保证也无法放下心来,又反复问了好几遍确认,才从满心的惶恐里回过神来,止住了眼泪。
程渺仍是个紧紧箍住他的姿态,封霄阳方才不大清醒的时候觉得这姿势不错,好歹能让他知道现在抱着自己的是心心念念的人,心中莫名多了些安定感,将满心的躁动杀机都压了过去。
可回过神来后就有些尴尬——程渺抱的实在太紧,他方才又挣动的厉害,折腾出了一身的汗,有心想多享受一会肌肤相亲的时光,却总觉得这用着凌轩壳子的拥抱与从前的程渺多少差着些意思,怎么动作都有些怪怪的。
不想这茬还好,一想起如今装在凌轩壳子里的其实是程渺,封霄阳的心情就不由得变得心虚又尴尬起来。
他是真以为程渺没有进入这幻境之中的,仗着这幻境中的人都只是些幻影,行为全无顾忌,甚至为了尽快离开幻境,对着凌轩用到了些下等魔人的诱引手段,先前还因他不为所动恼着,现在得知凌轩其实就是程渺后,简直是尴尬的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封霄阳又挣了挣,察觉到程渺的紧绷后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试探着出声,尾音因方才的哭腔有些不稳:“程渺……你碰到我腰上的伤了。”
他这句话说的半真半假,夹杂着不由自主的轻颤,就好像真是被触到了伤处,疼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
可封霄阳知道,腰间的疼对他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他会不由自主的发抖,很大程度上都是被程渺吓的。
如今的情形,说是捉奸在床有些不大切实,可程渺头上的确是冒了绿油油的光、妒的咬牙切齿,封霄阳也的确是在不安着、心虚着。
他还是觉得今天的程渺相当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那一方面不对劲,只隐约能察觉到这位仙尊如今的心情,并不完全像是因为吃凌轩的醋。
程渺沉默了半晌,慢慢松开了箍在他腰间的手,封霄阳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没松出一般,便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轻轻的摩挲着。
“你脸上沾了血。”似是看出他的迷惑,程渺轻声解释。
封霄阳愣愣的应了一声哦,意识到自己又莫名其妙被吓的出了冷汗,心中顿时便多了些难言的滋味。
这可是丹田全毁、经脉尽断,在最恨他的几年里也没下的了杀手的程渺啊,他怎么会觉得这样的人威胁到了自己的性命呢?
他看不见程渺那双黑如墨染的眸子,以及周身不断凝聚又散去的光刃,下意识在他的手上如猫儿般蹭了蹭,微微垂了眸子,露出些孩童般的天真神色来,小声嘟囔了句“抱歉”。
他明明是知道这人向来不喜血污的,却还是搞成了这副样子,还要程渺给自己收拾残局。
程渺在被他蹭到的一瞬间微微僵了下,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微微一动,低声回了句“无事”,面上虽仍是冷冰冰的样子,周围那看起来便危险至极的一圈光刃却是慢慢消失了不少。
他慢慢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情况像极了要直接入魔,却并不觉得后怕,而是有些挫败又好笑的想,自己当真是倒贴成了习惯,只要这魔人能够给上一点点的温存,便能继续维持着心中的臆想,甚至连入魔的过程都能生生阻断了去。
方才神志不清时,程渺想将这魔人囚禁在自己身旁,如今看来,那样的冲动实在太过偏激幼稚了些。
他不想将封霄阳对自己那仅有的几丝温存都磨成恨意,毕竟这魔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刚好爱的人不是他、却又接受了他的好意罢了。
只不过是一个专情装花心,一个拿暧昧当真情。
封霄阳直觉那股威胁慢慢消失,便也放下了怀疑,强行将自己心中的不安当成是穿进幻境的后遗症,由着程渺将自己脸上的血迹擦净、又施了术法将衣物都收拾了,嗅着空中的血腥气,小心翼翼道:“……我说我今夜滥杀不是出自本心,你信么?”
“我信。”程渺将他打横抱起,垂眸看了看周围被自己方才灵力暴走时搞出的一片乱象,无声的念了几个术法,将一地的皮毛血肉隐去,又催生了无数修竹,尽己所能将这里恢复了七/八分。
封霄阳被他抱起时吓了一跳,等到程渺走出竹林才闷闷的出了声:“我今天在浮空门药园里拔了根人参,啃完浑身燥的慌,方才在屋子里半天没睡着,醒来就到了这里……中间的事,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嗯。”
“扔了那铃铛之后,我心中的杀意便消了不少……或许是那铃铛的问题?”
程渺一路无言,待到将猜来猜去不得要领的封霄阳抱回屋里后才出了声:“不是铃铛的问题,应该是你这具身体的问题……或者说是从前的你身上的问题。”
封霄阳微微一怔:“……你好像并不惊讶?”
程渺将他身上那件被魔息戳的破破烂烂的道袍剥了,低声道:“我知道这名萧姓魔人身上会出现今夜一般的问题,却不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程渺看着封霄阳如今那张年少时的脸,临到嘴边的话一瞬间便又吞了下去。
他知道这魔人身上有问题,也在进入幻境之前便猜出这魔人便是曾经的封霄阳,却不知道想到封霄阳竟会进入这幻境之中,还成为了曾经的自己。
也不知道封霄阳曾经有过如此狼狈的过往、受过如此严重的伤。
衣物除去,便露出其下伤痕累累的躯体来,程渺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他垂了眸,望着自己虎口处因练剑磨出的薄茧,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心疼来的又急又猛,几乎是瞬间便将程渺整个人包裹的密不透风。
若是当时幻境没有阻拦,他程渺是不是真会放任这魔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断了气?
这魔人受了分明如此重的伤,自己当时却只是漠然的瞥了一眼便决定转身离开……他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程渺花了不短的时间来平复自己满心的后悔与后怕,伸手抚平封霄阳皱紧的眉头,望着他满是疑惑与戒备的脸,叹出口气来,轻声道:“先前给你讲过的修士与魔人的故事,我是刻意删减过些情节的。”
“大典之后,那位萧姓魔人便失踪了,只给凌轩留了一枚铃铛;而凌轩将这枚铃铛视作了唯一的念想,在浮空门守了数十年,最后的确是等来了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却是被那魔人收了命。”
他又叹了口气:“这其中,其实有许多事我没有同你说。”
“第一件事,便是这魔人右眼下那道伤痕。这一件事我不说,是怕你意识到这魔人便是自己。”
封霄阳轻嘶了声,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他有心想怨程渺将他蒙在鼓里的行为,可细细一想,却是什么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虞清道既是知道原主从前有个心心念念的凡人,那程渺也定然没有不知道的理。
换作是他,必然也会如程渺一般隐瞒。
毕竟有些事还是不要挑明的好,撕开了遮掩只会让两个人都难堪。
封霄阳没觉得程渺做的有错,只觉得这位曾经的仙尊,实在是太惨了点。
“那第二件事呢?”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程渺才出了声:“第二件事,就是这魔人不定期的狂化与暴走屠杀,凌轩其实是知道的。”
凌轩是一见钟情,被封霄阳冒冒失失撞破了那箱中的机密后当下便慌了神,死鸭子嘴硬怎么也不肯承认画上的人便是眼前的魔人,封霄阳就带着笑听他解释,也不揭穿,只在凌轩涨红了脸、再憋不出什么词来后将他按在了地上,干净利落的亲了上去。
凌轩毕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自小在山上修行,玩不过封霄阳这个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流氓,被亲的头昏脑涨,僵成了一条儿木头,被封霄阳放开许久后也没回过神,直到那魔人实在憋不住,笑的浑身发软、支撑不住的趴在他胸膛时才反应过来,愤愤的骂邪魔外道惯会乱人心神,却被那双带笑的桃花眼掠了心神去,恼羞成怒,翻过身将笑的使不上力的魔人压在了地上,笨拙又鲁莽的咬上了那双天生带了三分笑意的唇。
少年时期的人都多情,又惯会说些海誓山盟,凌轩也同样,那夜是哭了也闹了,嘴里从“你为什么不来的早一点”说到“这辈子我再不会寻他人”,红着眼干巴巴的念了不少书里的情爱词儿。
魔人也由着他闹,脸上始终带了些笑意,在他磕磕巴巴念到“在天愿作比翼鸟”时伸手止住了下一句,桃花眼里像是盈了弯弯一潭春水,轻声问他,想不想要自己。
而后便是芙蓉帐暖春宵一刻值千金,夜里凌轩拥着魔人睡去的时候觉得这辈子算是圆满了,却在夜半时分突然惊醒,发觉身旁的人已然消失不见赶忙出门寻找,却恰好撞见了那冷月下的无数尸骨,与血潭里双目赤红的人。
就像是洞房花烛夜,酒也喝了床也上了,突然发觉枕边人那张姣好的脸只是披了张皮,其下裹着的还是个无情嗜杀的魔物。
凌轩脑子还热着,强行将那狂化了的魔人压制住,带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可待到封霄阳耗尽了精力、陷入昏迷后,凌轩望着自己满手的血迹与被暴走时的魔人折腾出的一身伤,忽的就清醒了。
他心中天人交战,睁着眼考虑了一晚上,最后还是觉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在魔人醒来后告知了一切,并当即立下誓言,说自己即便被伤的再深也不会离开他。
魔人却是在知晓着一切后瞬间白了脸,当下就提了裤子不认人,冷冰冰的说什么人魔殊途要走,凌轩顿时便傻了眼,怎么也劝不住他,最后只得用了些不大上的了台面的法子将魔人强留在了身边,却也知道这不过只是权宜之计。
门中大典要筹办,不定期发疯暴走的魔人也要管,凌轩忙的脚不沾地,时常是在魔人即将杀人的前一秒将将赶到,再将他压制住,转头又要应付门中繁杂至极的事务,剑术荒了多半,只将消除记忆的法术练的极为纯熟。
后来魔人实力逐渐恢复,凌轩也再压制不住他,每日都过的心惊胆战患得患失,生怕一觉醒来那人便走了,索性连床都不再沾,直到那日魔人偷偷摸上了浮空门,一匹红马将他从仙山上带入了凡间小镇,在客栈里缱绻温存,柔声应承,说自己不会离开不会走,待到凌轩醒来时,身旁却只留了枚刻着“萧”字的铃铛。
“你从前对凌轩说自己叫萧扬,他便将这名字记了一辈子。”程渺望着封霄阳那双无神的眼,虽知道他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神情,却下意识的绷紧了脸,生怕自己露出些除了冷漠之外的情感来,“……那两枚铃铛上写着的,却是‘萧嶂’二字。”
他顿了顿,又吸了口气,才压下心中泛起的酸意,哑声道:“魔尊……你如今所用的名号,究竟是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封霄阳睁圆了眼,虽能听见程渺的呼吸声,明白这人依旧守在自己身边,却莫名觉得有些孤单无助,下意识便伸出手去想抓住些什么,直到碰到了那人攥紧的手才觉得安心些,轻声道:“我不知道。”
“我的记忆不是完整的,最早的记忆是九百多年前在魔界中拼杀的事,却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已然活了一千八百多年。”他无奈一笑,“有关于凌轩的事,我全然不记得,直到进入这幻境之中,才能隐隐想起些片段……不然也不会认不出这铜铃,更不会在你讲出这魔人与修士的故事时毫无反应。”
封霄阳看不见程渺脸上的神情,只从他突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声里听出他并不平静,说出的话里也带了些自嘲的意味:“很讽刺吧?我堂堂一个魔尊,却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清楚,记忆更是少了多半,甚至于看到凌轩这个令我‘心心念念’的人,心中却连一点儿波动都没有。”
“我杀过仙人,屠过龙杀过蛟,入过化骨池,这一时之间……竟是连自己失去记忆的缘由也理不清楚。”
程渺却是隐隐猜出了什么,看着眼前满脸自嘲笑意的人,只觉得揪心的厉害。
魂魄有损,自然会在时光磋磨里慢慢失去记忆,区别只在于会失去多少、会用多久失去,封霄阳又在这爬到魔尊位子上的过程中受了太多太多的伤,没有彻底发疯都是奇事,失去了大半的记忆也是不无可能。
或许正是因为这魔人失去了多半的记忆,才没有走到疯疯癫癫的那一步。
可即便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依旧能记得起与凌轩相识的片段。
程渺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庆幸封霄阳只能记得起些许的景象,还是该嫉妒他即便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个干净,却依旧没忘了当年大难临头还要讨一个笑的玩笑话。
他心里疼的厉害,震惊于这魔人居然受了如此多的疼如此多的苦,却又不由自主的后悔,觉得自己若是从在这幻境中见到魔人时便认出他是封霄阳该多好,虽不能回到过去让他少疼上些时候,却至少可以让现在的他少受些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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