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颖之叹了口气往水下沉了沉,被水汽打湿的鬓发贴在两颊,眉间满是愁绪。
尽管一直提心吊胆的事没有发生,可他的情绪还是很低落。
即便以后真的能和贺霁化解矛盾,不用吃强制剧情的苦,滕颖之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滕颖之是身穿过来的。
他是个Omega,而这个世界里是没有ABO三种性别的,只有男人和女人。眼下再过几天滕颖之就满20岁了,也就是说他很快要迎来第一次发情热,可这个世界没有Alpha没有抑制剂……
Omega的发情热和Alpha的易感期不同,后者只要不受到过于强烈的信息素刺激,特殊时期的不适完全可以靠意志力硬抗过去,意志力强的Alpha甚至只会情绪暴躁一点,完全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Omega则大大不同,如果没有Alpha信息素的安抚或及时注射抑制剂,要面临的是除了生理上生不如死的折磨,还有精神上尊严被求.欢本能所吞噬的耻辱。
念及此,滕颖之本就低落的情绪,又多了一层阴霾。
在这个没有ABO的世界里,他上哪找Alpha?上哪找抑制剂?
滕颖之几乎想沉进浴池里用洗澡水把自己淹死算了的时候,外面忽地响起由远及近的救护车警笛声,接着便是佣人们慌乱的脚步和惊呼,都从他刻意留的窗户缝里钻了进来。
滕颖之愣住,怎么会有救护车开进庄园来?!
他立刻起身抓起浴袍披在身上,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就跑到呼呼灌寒风的窗边往外看。
只见贺霁的院子此时已经灯火通明,救护车的红□□光交替照在他脸上,映出他满眼的惊讶。佣人们乌泱泱地在院子内外围了一圈,已经睡下的父母也被惊动,披着袍子满脸担忧地和医护人员奔进去。
滕颖之呆了呆,还在想是不是他记错剧情了,原剧情是贺霁过敏症状刚开始发作就呼叫佣人,联系了私人医生,然后甩出录音笔给滕颖之定罪。
虽然闹得也挺大,但远不如眼前的阵仗,救护车都直接哇呜哇呜地开进庄园了,这要是不刻意压消息,天不亮就得传遍整个上京的上流圈。
流落在外20年的真小少爷贺霁,被接进家门的当晚就被救护车拉走……
滕颖之都能想象得到外头会掀起什么样的议论,而自己这个假少爷当然就是被议论的中心了。
尽管录音笔没用了,可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后,只要他跟爸妈说是滕颖之骗他吃过敏原,那这个罪就得滕颖之来担。谁都不会相信刚被找回家门的贺霁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栽赃滕颖之,那真相只能是滕颖之这个假少爷感觉地位被威胁,容不下刚被找回来的真少爷了。
贺霁这招,太狠了。
连狡辩的余地都一点不给滕颖之留,虽说他本就没打算狡辩什么,穿过来的这两年也做足了心理建设,但真正开始面对贺霁这么明显且强烈的恶意时,滕颖之心里还是塞满了委屈憋闷,还有一点点愤怒,最后在静谧中均化作万般无奈。
他面无表情地关上窗户,抱着膝盖靠墙呆坐在地毯上,浑身湿漉漉地发着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冷,像只被猛兽逼到洞穴深处无路可逃的小动物。
“叮——”的一声,扔在床上的手机发出新消息提醒。
滕颖之转头看过去,又呆坐了好一会才有气无力地上前查看。
头像是一块提拉米苏的人发来的消息,内容只有一个句号。
很快对方又发来一句:【十五号回。】
以前滕颖之接到对方发来的句号都会很开心,现在心情着实压抑苦闷,提不起半分喜悦。他内心复杂地看着对话框,有点想无视,又有点不甘心,最终还是用冻僵的指尖敲下回复:【不是十四号吗?】
对方很快回复:【十五号。】
滕颖之抬手擦了一下眼尾湿润的痕迹,虽然难受得想哭,但敲下的回复仍然活泼热情,没有显露半分此时的无助情绪:【好的NO怕盆~小熊拍胸脯.jpg】
发完后滕颖之也知道对方不会再回复了,便随手将手机扔到一旁,自己顺势拱进被窝里,连吹头发的力气也没了,就这么囫囵睡了一夜。
翌日,滕颖之是中午醒的,意识回笼就觉得喉咙痛得要命,身上也没有半分力气,脑袋更是疼得要裂开一样。
“小少爷您醒了?王医生来看过,说是您着凉发烧了,上午打过点滴刚刚退烧,您现在有没有胃口吃点东西?”管家陆伯守在床边一上午,见滕颖之醒了立刻关切询问道。
滕颖之了然,他身体素质本就一般,正常人湿着头发在大冬天呼呼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也要病倒了,更何况是脆弱的Omega。
“不想吃。”他声色喑哑,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周围,只有陆伯在,便忍着不适问道:“我爸妈呢?”
陆伯忙道:“昨天晚上二少爷似乎是吃了什么东西过敏,诱发了心脏病,现在还在医院呢,先生和太太都在医院陪着。”
也就是说,贺霁现在还没醒,不然早带着爸妈回来兴师问罪了。
滕颖之默默叹了口气,死都不给他一个痛快。
一整天滕颖之都躺在床上,虽然退烧了但还是难受,陆伯来劝了好几次总算让他喝了点水,便不再打扰,让他好好休息。
晚上滕瑞承和贺西棠的车回来了,夫妻俩神色各异,司机听吩咐直接把车开到了滕颖之的小楼下面。
滕瑞承皱着眉有些无奈,贺西棠那张保养得年轻貌美的脸上则是明显的怒,和杀气。
“滕颖之呢?让他过来!”一进大厅,贺西棠连大衣外套都没脱,便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
陆伯匆匆从二楼下来,“太太,小少爷早上就发烧了,身上不舒服,现在还在睡呢。”
贺西棠对孩子寄予厚望,平时对滕颖之的管教是十分严格的,但要是有个头疼脑热,自然还是以健康为重,其他什么都能放一放。但现在听到陆伯这么说,贺西棠却是一反常态,眼中怒意不减,直接吼道:“他现在就是死了也给我把他抬下来!”
滕瑞承坐在旁边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出声,只对陆伯摆摆手,示意去照着吩咐办。
陆伯诧异于夫妻俩的异常态度,也不好多问,只能上楼去叫人。
贺西棠在原地踱步,胸口剧烈起伏,不知道揣着多大的气。
滕颖之被叫醒的时候自然知道下去会遭遇什么,过了这么久反而平静不少。他身上还穿着昨晚的浴袍,起身进衣帽间换了身睡衣出来,淡淡问了一句:“贺霁也回来了吗?”
陆伯摇头,“只有先生和太太回来了。”
滕颖之哦了一声,率先走出房门。
他刚露面,贺西棠刀子似的眼神便往他身上扎去。
滕颖之迈下最后一阶楼梯,小声地说:“爸爸,妈妈,你们叫我?”
因为还在生病,滕颖之的精神和生理都不舒服,神色憔悴,皮肤苍白,两颊却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宽松的睡衣挂在单薄的身上晃荡,的确是一副来阵风就能刮倒的病中模样。
滕瑞承一看便有些心疼,缓缓站起身。
“你装出这副模样给谁看!”贺西棠对此全然不顾,死瞪着滕颖之快步上前,一手高高举起,眼见着就要狠劈他一耳光。
滕瑞承一惊,赶紧上前拦下,“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再怎么着也不能跟孩子动手啊!”
贺西棠用力挣开他的手,仍咬牙切齿地盯着滕颖之,“弄清楚什么?你难不成觉得这是小霁拿自己生命危险开的玩笑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滕瑞承两头为难,既不觉得贺霁会拿自己的性命撒谎,也不觉得滕颖之会故意害人,便问道:“颖之,你昨晚是不是给你二哥送核桃酥了?”
滕颖之点头,对贺西棠刚才要扇他的举动心有余悸,也有些失望和委屈。
“你二哥他对核桃过敏,爸爸知道你平时喜欢做些小点心,以后注意点就好,给你二哥的东西别放任何核桃。”滕瑞承看到滕颖之委屈的眼神,尽量放缓了语气跟他说话。
贺西棠一把推开滕瑞承怒道:“注意什么?昨天晚上接小霁回来时我就没瞧见他有什么好脸色,会那么好心去给小霁送点心?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滕颖之,今天我话跟你说明白,我是小霁的妈妈,这儿是小霁的家,你要是容不下小霁,你就给我滚!”
第3章 一耳光。
贺西棠这话说的严重了,不仅是滕颖之愣住,滕瑞承和一旁的陆伯也诧异一瞬。
滕瑞承忍着脾气压低声音,“你胡说什么!”
贺西棠只盯着滕颖之冷冷开口:“我是不是在胡说,你以后尽管试试看。”
贺霁改变了剧情的细节,随之带来的影响也改变了父母对此的反应。
至少在滕颖之的记忆里,贺西棠再生气,表现出来更多的是通过愤怒的眼神无声谴责,和之后的冷淡疏离,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气急了直想扇他一顿。
毕竟也是相处两年的家人,贺西棠虽然本就有些冷淡,平时不怎么亲近,但还是比他原生家庭的双亲好多了,更别说爸爸滕瑞承对他一直都是笑呵呵的惯着,几乎没怎么体会过父爱母爱的滕颖之,在这两年里对他们是生出真正的感情来的。
而此时他真情实感地叫了两年妈妈的人,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只听贺霁三言两句就给他定了罪。
即便知道这也只是剧情的一部分,滕颖之还是忍不住生出些许伤心,以及被泼了一身脏水的愤怒。
反正,他根本就没有骗贺霁吃核桃酥,是贺霁自己吃的!
滕颖之攥紧两拳,毫不心虚地和贺西棠对视,“我并不是故意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对核桃过敏。”
“你还敢狡辩!”贺西棠是真的气昏了头,竟又作势举起手。
“太太。”陆伯皱着眉挡在滕颖之身前,一向和蔼慈爱的脸上露出少见的严肃。
陆伯不是庄园里聘的,是一年前滕颖之生病,滕凇从老宅挑来专门照顾他的。后来病好了陆伯也没回去,显然就是滕凇的意思,把陆伯留在这照顾小少爷的饮食起居。
甭管贺西棠现在还有没有理智,她都不敢把气撒到陆伯身上。
“好,你说你不知道,那我问你。”贺西棠压抑着脾气说:“我核桃过敏,为了防止我误食,家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核桃,你也不爱吃核桃,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小霁刚接回家,你就做了核桃酥给他送去?还骗他说是什么花生酥,你分明就是存心想害他!”
滕颖之眼里种种情绪翻涌,“我没有骗他,我告诉过他那是核桃酥。”
“你的意思是说小霁连自己命都不要了,故意吃过敏原陷害你是吗?”贺西棠冷笑不止。
滕颖之顿了顿,他身上有太多枷锁,种种限制,又需要瞻前顾后,根本没办法为自己据理力争,只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吃,总之我没有骗过他。”
贺西棠气得咬紧牙,“你这个……”
“太太!”陆伯及时打断她,免得又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他神情冷静道:“我听明白了,贺霁少爷吃了过敏原,跟您说是小少爷骗他吃的,小少爷现在又说没有骗过他。我觉得,现在既然两位少爷各执一词,您也不能立刻就笃定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就是假的。不如等事情查清楚您再处理吧,都是一家人,冤枉了谁都伤和气。况且这马上就要过年了,等滕先生除夕回来看到家里这气氛,肯定要不高兴了。”
滕先生三个字就像是凭空放的冷枪,大厅里一瞬间静了,空气仿佛结了冰,连气焰冲天的贺西棠都被强压着安静下来。
良久她才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那你去查吧,我看你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贺西棠显然是要回医院陪贺霁,滕瑞承没有跟着她一起走,只是思索几番后对陆伯道:“这事儿……这事儿还是别告诉滕凇了。”
陆伯露出规矩的微笑,“那也要看滕先生回来前,事情能不能平息了。”
“能的能的。”滕瑞承连忙点头,又去看滕颖之。
滕颖之似乎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低头用额发挡住微红的眼睛,他身体实在不舒服,没等滕瑞承开口就直接转身上楼了。
滕颖之回到床上窝着,脑袋空空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不多时外面响起敲门声,滕瑞承端着一盅瘦肉粥进来,语气里还是有着一份慈父关怀的,“听说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爸爸给你端了粥来,多少吃一点吧,还在生病怎么能不吃饭呢。”
滕颖之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滕瑞承给他盛了碗粥递来,没有做声。
滕瑞承坐在床边看着他乖乖喝粥的样子,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膝盖,“颖之啊,你妈妈今天话说得重了,你也别怪她。昨天晚上小霁的情况确实凶险,她本来就心疼小霁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一时急昏了头才口不择言。”
“嗯。”滕颖之淡淡应一声,知道他还有话。
滕瑞承沉默一会,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说:“虽然你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你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是家里的一份子,你不用担心小霁的到来会改变这一点。你只是多了一个哥哥,其他的都不会改变,别担心,也别害怕。”
滕颖之放下吃了一半的粥,抬头静静和父亲对视,“所以?”
“所以你也不用针对小霁,爸爸知道你心里不舒服,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滕瑞承笑着说。
贺西棠让滕颖之心凉了半截,闻言剩下的半截也凉了,“爸爸,您也觉得我在针对贺霁,我故意骗他吃过敏原是吗?”
“爸爸知道你心情不好,没关系,不怪你的。”
滕瑞承是一个很好的父亲,这两年里滕颖之在他那里得到过很多爱护,他并不想责怪滕瑞承什么,即便已经想哭了,还是勾起一个笑容对他道:“我知道了爸爸,您去医院陪二哥吧,我想睡了。”
“好好。”滕瑞承很是欣慰,端起托盘离开。
“爸爸。”滕颖之忽然叫住他,笑容消失的脸上没再有其他表情,乖乖地靠在床头,像个从噩梦中惊醒的孩童,“我答应您以后会和二哥好好相处的,但是如果以后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您会相信我吗?”
“会的,爸爸当然相信你。”滕瑞承连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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