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怎么样?”
映入眼中是闻锐鸣的脸。
从来没见过闻锐鸣这副表情,天塌下来用肩扛的他像变了个人。他脸色青紫,神情紧绷,双手扶着章寻的头。
章寻喘过一口气,四肢慢慢找回知觉,随即意识到自己命还在。他伸手往下摸,腿也还在,虽然疼但能动,哪儿都没断,更放下心,这才偏头剧烈喘息和咳嗽起来:“闻、咳咳——闻锐鸣、你……你怎么样?”
闻锐鸣眼底尽是血丝:“别说话,省点力气。我扶你起来,尽快离开这里,山体滑坡了。”
山体滑坡……
居然捡回一条命。
章寻虚脱地点点头,站起来才发现不远处两辆车基本报废。
路虎还算好些,那辆奥迪是商务型,根本不存在什么越野性能,车身早已被撞成废铁,车头严重变形。如果当初一时吝啬没给闻锐鸣配辆好车,今天他们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更别提完好无损。
闻锐鸣把他安置在一棵粗壮的大树旁,让他背靠树干蹲下,说:“车太沉了,可能还会往下滑,不能留在车旁边。这里安全。”
章寻蹲下时浑身关节咯吱作响,必须靠手撑地才能办到。但看见闻锐鸣除了脖子上有很长很密的几道伤,像是玻璃划伤的,其余地方没什么事,他松了口气。
“打电话叫救援。”闻锐鸣蹲下递给他手机,“我这部还能用。”说完就站起来。
章寻声音嘶哑:“你去哪?”
“救人。”
闻锐鸣头也不回地奔向奥迪的残骸。车门拉了几下拉不开,他干脆砸开车窗,双手一拽,抬腿就钻了进去。
“喂?我要报警,我们在xx国道公路……”章寻一边打电话叫人来救,一边紧张地望着不远处的闻锐鸣,只见闻锐鸣先是从里面打开后座的门,拽出了一个已经没有意识的赵晓波。
闻锐鸣拍了几下赵晓波的脸,又俯身下去听他的心跳,面容严肃。确定赵晓波没死,他向章寻比了个OK的手势,接着就再次回到车里。
“好,你们尽量在原地别移动位置,救援人员马上到。”
“麻烦你们快点。”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巨大的震响。霎时章寻的心提到嗓子眼,他不顾危险回头,只见山坡上方正接连滚落数不清的石块,刚才还清晰的视野瞬间被尘土充斥。
“闻锐鸣!”章寻大喊,“别救了,快跑!”
哗啦的落石声中章寻嗓音发颤,完全没了之前的冷静模样。下一秒闻锐鸣从前排拖出一具陌生人的身体,应该是赵晓波的司机。
隔着距离依然能看到那人的脸血肉模糊,恐怕是凶多吉少。章寻心脏紧缩,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闻锐鸣,声嘶力竭喊道:“跑啊你!”
闻锐鸣把赵晓波拽起来扛到背上,用尽全力向章寻快步赶来。章寻喉间腥甜翻涌,额间青筋蜿蜒凸出:“快!”
明明就几十米路,却像是从未有过的遥远距离,神经片刻都不敢放松。眼看周围的大小石块砸下来,不少砸在自己脚边,有些险些砸中闻锐鸣,章寻连呼吸都快停止了。直到闻锐鸣回到自己面前,重重地放下昏迷不醒的赵晓波,他浑身血液才猛然间重新被心脏泵出,涌向身体的各个位置。
他伸出手想拉闻锐鸣一把。
就在这时,几个纷乱的石块从半空翻落,闻锐鸣猛地向前一扑,瞬间摁下章寻那只手将人扑倒。他动作极快,但还是有碎石从他身体擦过。
那一刻章寻听到石块砸中骨头的声音。他急忙把人往树根处一推,双手挡住闻锐鸣的头。
做这一切完全出于本能,章寻根本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闻锐鸣面无血色仰脸,只见他正焦急万分地盯着自己,呼吸也乱了方寸:“你他妈有病是不是!谁要你挡那一下?万一你——!”
没有万一。
万一的意思是发生一万次也只有这一种选择。
闻锐鸣摇摇头,指了指赵晓波。章寻咬牙把赵晓波拖到脚边。这个人再卑劣,不可能见死不救,好歹保住他一条命。
“那个呢?”章寻转头看向闻锐鸣,闻锐鸣沙哑地说:“已经没气了。”
真正到意外发生才意识到人的脆弱,也许天人永隔也只是眨眼之间。
章寻戚然地点了点头,卸力往后一靠,树干托住了他疲惫的身躯,“救援很快就来……”
他眼底发红但神色冷静,很长时间累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身边的闻锐鸣也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很重。
过了几分钟章寻转头,突然发现闻锐鸣靠在树干上,脸朝向另一侧,身体一动也不动。
“闻锐鸣?”
得不到回应。
章寻猛地直起身。
他想把闻锐鸣的头扳向自己这边,可刚一伸手,左手就摸到一掌湿滑的血。
第40章 好运
怎么会这样?
章寻踉跄爬起来,跪坐到另一侧扶住闻锐鸣的脑袋,在看到上面的伤口时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闻锐鸣,醒醒!”
叫不醒,闻锐鸣闭着眼。
章寻不敢再动他,只能把他的头挪到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放下去,然后将他上半身紧紧抱在怀里,“坚持一下,救援马上就来了。”
声音已经是尽量冷静,但低哑而颤抖的尾音却不像平常。而且章寻搂人的动作很僵硬,好像轻了不行重了也不行,哪里还有半点平时的镇定?
听到他的呼喊,闻锐鸣眼皮下动了动,过许久才极度缓慢地打开来看向他:“章寻……你……”
“别说话。”章寻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声线有些发颤,“别说话,也别睡过去。”
一道很微弱的力量反握了握他,章寻蓦地跟那只手十指紧扣。
在过去的六年里闻锐鸣无数次受伤,两次中弹,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但都没有哪次像这样被人紧张地抱住。他很冷,自己知道这是因为失血的缘故,但被章寻的体温这样环抱,又似乎离死亡还有很远,不至于彻底失温。
山坡上还在接二连三滚落零星碎石,空气里弥漫着沙土和血腥气味。章寻暂时松开他的手,解开自己的上衣团成一团用力摁在了伤口处。
这一摁力气很大,闻锐鸣疼得低低嘶了嘶,那只手就即刻松开些许。闻锐鸣睁开眼皮看向上方,只见章寻正低着头,脸色发青地望着自己。
“轻点儿按……”闻锐鸣嘴角艰难地往上抬,“这是我的头,不是铁……”
“不要说话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章寻……”
他的嗓音太微弱太低,章寻不得不把头更深地低下去,右耳俯近他唇边,“什么?”
“昨晚,对不起……”
怔了一秒,章寻濡湿的手扣紧他的掌心。
“不需要,我默许的。”
就像默许他对于他们的关系可以一声不吭,章寻也默许他问出昨晚那种问题,做出昨晚那种举动。章寻垂下眼眸深深地凝视他,嗓音听起来没什么变化,轻微抽紧的颈部血管却暴露了内心。
“事业已经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感情的事对我来说是种负累。我不希望被谁牵着鼻子走,变得……变得不像我自己。”
“但有些变化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它很棘手,闻锐鸣,它不听我的,你明白吗?”
闻锐鸣像是听清了又像是没听清,反应很混沌,眼皮无力低垂。章寻把他的左臂抬起来,脸颊贴了贴手背。
救援来得很快。
两拨人,一拨是医护,另一拨是章浩、谢炎他们从山上下来的。章浩赶到时魂都快吓没了,扑到章寻身边就喊:“哥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章寻累极了,先把闻锐鸣交给医护,然后才站起身。
“我还好,扶我一把。”
章浩颤颤巍巍地将他扶住,他的目光却始终跟随旁边的担架,直到闻锐鸣被捆好抬上山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那辆奥迪的司机当场死亡,赵晓波没系安全带,伤势也很重,只能赶赴最近的瑞山医院。到医院医生把伤者从车上搬下来,章寻从另一辆车上被人扶下来,手臂的伤已经经过简单处理,缠上了厚厚的绷带。
“跟我走,先拍个片子,然后再——”一个医护人员匆匆领着人往里进,走到一半却发现病人没跟上,回头一看,章寻在原地直勾勾盯着前面那辆担架车,急忙喊:“快啊,别看了,他得被送去急救,跟你不是一个地方。”
章寻回过神,刚才脸上那种恍惚转瞬不见,连护士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禁愣了一愣才朝他招招手:“这边。”
经过检查章寻全身多处挫伤加右腕腕关节移位,需要打上石膏静养,可能有一两周不能剧烈活动。但这种轻伤对于因山体滑坡造成的车辆事故来说无异于奇迹,连接诊医生都感叹他命大,运气也惊人得好。
章浩一直跟在他身边问东问西,大夫一边消毒一边乐呵呵地说:“难得啊,你们两兄弟感情挺好。”
听得章浩既惭愧又难过:“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哥,要是我今天跟你一起走可能就……”
“跟我一起走我还得照顾你。”章寻头也不抬淡淡道,“幸亏你没跟我一起。”
章浩嘴一瘪,一副想哭又想打人的表情。
等包好伤口谢炎也已经交完费了,章寻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闻锐鸣怎么样?”
“人还没醒。也亏得他身体素质不一般,换了别人流这么多血估计要糟。”
“赵晓波呢。”
“正在动手术。据说命算保住了,不过腿不好说,可能要落下残疾。”
外面人声嘈杂,来来往往全是脚步匆忙。
章寻脸色依旧苍白:“我去看看闻锐鸣。”
“急什么,你看不看他都不会跑,休息会儿再去吧,手续我都办妥了,医生会好好处理的。”
章寻摇摇头:“我没事,不用休息,你带我去一趟。”
见他这么坚持谢炎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跟章浩一起陪同他走到抢救室外。那个区域跟他想象中不一样,他以为是手术室,其实是好几个床位在一起,临时采取措施的地方,需要无菌环境开刀的才会往手术室里送。
隔着安全门章寻没往里进,在门口仔细地询问了医生关于闻锐鸣的伤情。医生大致说了下,然后跟他打听:“里面那位是军人?看他胳膊像是受过枪伤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章寻说:“不是现役。”
医生这才了然:“退伍了是吧。要是现役可就得往部队医院里送了,他们走报销方便。”
“费用方面不用操心,一切我来承担。”
“你不是他朋友吗?怎么是你承担费用?他家里人呢。”
这么一提谢炎才反应过来疏忽了,猛拍了下大腿:“我赶紧去给他姐打电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久章寻也接到杨帆的问候电话。杨帆本来找他有事,没想到听说他出了意外,震惊之余马上就要来看他。章寻淡声拒绝:“你的心意我明白,先别过来了,我想好好静养两天,咱们之后再见面。”
“也对。”杨帆也很体谅,顺口问,“演出不会受影响吧?”
“会受到一定影响,我刚才已经跟隋团打过招呼了,这两周不登台。”
杨帆知道他事业心重,在电话那头安慰他:“这都是小事,缓两天就当休息,你也很久没放过假了吧。”
但章寻的反应却比对方想象得要平静:“我知道,人没事最要紧。”
杨帆顿了顿,总觉得他说的人不是他自己,不过成年人之间懂得给彼此尊重,杨帆也没追根究底。
“那你好好静养,过两天我再去看你。”
“多谢。”
挂断电话,章寻回到走廊的座椅坐下。
他心有余悸,还没从意外的惊怵中完全缓过来,但更多的不是恐惧而是后怕。回想摸到闻锐鸣头上的血那一刻,总觉得呼吸无法顺畅。
他靠着椅背放缓气息,闭上眼睛眼前却仍是当时的画面。
如果闻锐鸣真的出了什么事……
这时急救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有两个护士脚步匆忙地跑出来,章寻以为跟闻锐鸣有关,猛地睁开眼站起来,结果却不是——
是有其他需要急救的患者被推进去。
“哥……”
章浩奇怪地看着他,有些担忧:“你真不要紧吗?我看你脸色好差。”
“不要紧。”章寻重新坐回去摆了摆手,“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说是这么说,但肢体语言骗不了人,章浩还从来没看过自己哥哥这样。章寻闭着眼但眼皮一直在轻微颤动,神情看上去仿佛很不安,被什么事牵动着所有心神。
过了大约半小时,闻敏匆匆赶到。
她一看就来得很匆忙,应该是接到消息直接出了门。谢炎出去迎的她,本来还怕她哭天抹泪,没想到她早就经历过多次这种场面,已经不会再像头两年听到弟弟受伤的消息时那么慌神,反而很有主心骨。
“章老板——”
章寻行动不便,撑着椅子站起来。闻敏眼中血丝遍布,但神情还是那么老实温和:“我弟弟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人还在昏迷中。”
闻敏先是看向急救室里,眼眶一红,接着又回过头来看向章寻:“真的不要紧吧?”直到看到章寻又点了点头,她因紧张而僵硬的手才抬起来摸了摸肘,“他也真是的,老让人替他操心,当兵的时候就总受伤。”
骨肉至亲的感觉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没有兄弟姐妹的人更不能体会,何况他们姐弟俩从小感情就好。闻敏问:“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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