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喻衡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坚不摧的样子,表面足够决绝,但心里随着雨声一下一下抽痛。
如果不是不得已,没有人会喜欢这样视死如归的表白。
梦里的痛好像延伸到了现实里,喻衡被自己咳醒,总觉得心内也氤氲着一团阴云。
“周维轻...“他沙哑地叫了一声,足够轻微。
不过周维轻睡得很近,素来睡眠也浅,还是立刻清醒了。
他摸了摸喻衡额头,没有发烧,于是把他搂过来些,也同样轻声回道:“怎么了?”
喻衡没再说话,只用尽了力气往对方胸膛里埋,像要把自己淹死在周维轻的呼吸里。
好在平时身体健康,喻衡这病也不过持续了三四天,病好之后又恢复了自己的打工仔生涯。
不过那辆雷克萨斯已经被他完全征用,所以至少上下班通勤不再那么痛苦。
一月中旬,他开着车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小狗崽,毛茸茸一团。
到家的时候周维轻正在调试一把吉他,看见喻衡怀里的小玩意,挑着眉问:“哪儿来的?”
喻衡爱不释手地摸着狗崽的毛:“朱婉仪给的,她家皮二祖生的。”
周维轻在不久前才知道喻衡跟朱婉仪联系的事情,当时难得地展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喻衡一手抱着狗崽,一手掏出了一个包装盒:“喏,还有你下单的产品。”
周维轻接过来掂了一下,很轻:“她这属于强买强卖。”
由于得到了小狗崽,喻衡心情很好:“你快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耳钉,做成了一枚钢钉的形状。
喻衡突然心血来潮:“你那耳洞合上了吗?”
周维轻摇摇头:“不知道。”
喻衡把小狗崽轻轻放在沙发上,凑过来要替周维轻戴上,周维轻只能平躺着任他操作。
喻衡一边小心翼翼地找着入口,一边说着:“你知道吗,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很爱朱婉仪,你当时写的那些歌词,什么荒木漂游,听着也太悲了。”
周维轻笑了一下:“那是我写给自己的。”
“我现在知道了,”喻衡说,“所以是什么意思?”
周维轻没有立即接话,似乎很艰难地在琢磨着语句,良久后才开口:“你听说过浮木与行人的故事吗?”
“没有。”
“大概就是有一群行人想要过河,以为看见了一条小船,走近了才发觉是一块漂浮的木头,”周维轻很平静地讲述,“我那时候在想,我大概就是一块糟糕的木头。”
摸摸索索半天,喻衡终于把耳钉穿了过去,他双手捧着周维轻的脸,满意地端详:“那我就当一颗钉子,把你钉在原地,哪里都不许去。”
春节假期,喻衡带着周维轻回了老家。这大概是周维轻出生以来最为局促的时候,三十多年里都没有这样紧张的氛围。
在车上的时候难得不沉静,每隔半小时就会跟喻衡再确认一下注意事项。
喻衡被他骚扰得心烦意乱:“跟你说了,他们眼里除了那盆草什么都没有,我就是个蹭饭的,你更是个蹭饭的,别把自己当个角了!”
事实上喻衡对他父母的理解非常到位,两个人站在门口时,按了五分钟门铃,喻母才慢慢悠悠从里面晃出来。
开门后第一句就是抱怨:“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挑我浇花的时候来。”
“我半小时前就给你打电话了,是你偏挑这个时候浇花,”喻衡露出了一个虚伪的微笑,“对了,这是周维轻。”
喻母站在原地,眼神上下打量着周维轻,周维轻觉得像有刀抵着自己的脊梁骨。
十秒后,喻母打量出了结论:“你看人家比你高多少,让你小时候挑食。”
喻衡充耳不闻,把鞋一脱直接往厨房冲去:“爸,今天有鸡爪吗?有牛肉吗?”
距离周维轻上一次在爷爷家过春节已经将近十多年,中间的年份他要么有工作安排,要么更习惯于一个人待着,因此对于屋里这些洋溢着节庆的装扮都觉得有些陌生。
也思考过是否应该去厨房帮个忙,虽然以自己贫瘠的能力制造灾难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喻衡很快就消解了这个假设,命令周维轻带着家里那只大金毛出去遛一圈:“训练一下你以后伺候雨滴的能力。”
雨滴是那只小狗崽的名字。喻衡觉得它跟十几年前那个雨天,在路边不知道等谁的小狗长得很像。这次他们双双回家,雨滴被托管在陈然家里。
周维轻没办法,只能牵着大金毛在小区内逛了一趟。他倒还挺享受遛狗这件事,能够心无旁骛地与动物相处一个小时。
在这个偏远小城里没有人认识他,但有两位路过的老人对他说新年快乐。
吃过晚饭以后,两个长辈照例出门散步。周维轻跟着喻衡进了他的卧室,喻衡家这片不属于管辖区,因此窗外偶尔能听到烟花的声响。
喻衡专注地玩着自己的switch,周维轻像个参观者一样,端量着这个布置凌乱的卧室。一堆科幻电影的光碟,奇形怪状的手办,包括喻衡从小到大的教材也留着,堆放在靠窗的杂物柜里。
在电脑桌的左上角,他看到了堆叠着的宣传页——当初他们乐队的演出海报。当时的海报统一由乐队艺术总监黄毛设计,画面不堪直视,粗糙的线条包裹着几张人脸,粗看还有些惊悚。
“你竟然还留着。”周维轻一页一页翻看着。
喻衡扫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不屑回道:“留着当草稿纸。”
“当时从你们学校过来,是不是很远?”周维轻问。
喻衡点点头:“打车将近一个小时。”
switch弹出一阵跳脱的音乐,喻衡应该是又过了一关,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道:“我当时就在这间屋子里给你发的新年快乐。”随后又不满地补充道,“你还不回复我。”
周维轻努力回忆着被埋入记忆深处的片段。
那个春节他在哪里呢?可能在爷爷家里,拘谨地面对两个比他更为局促的老人,也有可能跟黄毛正在那件排练室里消磨时间。
他想起来了,他看见了那条短信,普通的祝福,他没有太当回事。那时候的喻衡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冲动的男大学生,虽然比其他人更可爱一些。
他留意到了,喻衡谨小慎微的热忱,他知道自己应该抗拒,却又始终无法抗拒。他希望那束光芒照射的时间长一些,却又时时刻刻等待它熄灭。
喻衡不敢期望周维轻爱他。
周维轻也不敢期望喻衡爱他。
他们彼此交谈着对爱的定义,又无法解构自己复杂的情绪。直到稀里糊涂耗了这么多年,又曲折地绕了一大圈,才终于触摸到爱的轮廓。
周维轻也趴到床上来:“那以后新年快乐都我说吧,连本带利还回来。”
喻衡靠近了一点。两个人一个盘腿坐着,一个趴着,脸朝着脸,像两只彼此观望的动物。
烟花的声音愈来愈响,夹杂着游戏机的待机声,但喻衡反而觉得此刻是静止的。
呼吸交汇的须臾,他突然又觉得有些委屈,在这个冬夜里眼眶干涩。
他想尝试忍耐,但还是失控地放任了自己,矫情的词句再度出口:“那天我说分手的时候,你一个字都没挽留我。”
“嗯,”周维轻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沉静,“那时候我还不太会。”
周维轻对情感的所有需求和反应,都是在和喻衡的相处里一步步摸索的。
“要说你想我,要问我为什么,”喻衡用鼻尖蹭着对方鼻尖,“不要让我走。”
“好的,”周维轻一一答应着,“我现在都会了。”
真正零点的时候,陈然的短信准时到达,朱婉仪给两位雇主的短信也紧随其后,不过两台手机都被遗落在柜子上。
在一阵喧闹中,喻衡跟周维轻接了个不长不短的吻,他的手指被周维轻牢牢锁着,对方的老习惯依旧没改,一下一下敲击着,像是在打节拍。
他迷迷糊糊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冲动亲吻周维轻时,那个他最勇敢又最胆怯的时刻。
他其实是个不合格的赌徒,抓着手里的彩票,装作自己不在意输赢,却又被本能的憧憬所裹挟。
所幸他买对了号码。
*END
--------------------
正文完结啦。
可能下周会再交代一点零零碎碎的事儿。
再次感谢所有看这个不成熟的故事的朋友。
感谢所有评论。
中途因为自己工作上的事情耽误了很久,也写得很艰难。
祝大家事事顺心。
30/30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