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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景又笑了，这一次笑得挺快活，“那不一样。”
他复又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不过，也没有关系。既然我只有这一生，那就过好这一生就好了。天赐，我们走吧。”
他握住天赐的手，目光迎向远方，心里默默道：“去一个杭楚泽和贺庭都管不了的地方。”
但杭楚泽一定会通过监视天赐的正子脑来监视他——杭景从很久之前就已经考虑过这一点，相应的对策也即将完善成熟——
在天赐的正子脑中植入屏蔽和伪装机制的那一天，杭景从显示屏幕上看着天赐正子脑的解构图在动态变化着：流动的线条，绵延的红斑，充满着生命力。但杭景想起自己曾经是那么信誓旦旦地拒绝给天赐的正子脑做任何的变动，可到如今，他也为了自己的私欲，改造了天赐的正子脑。他不由苦笑。
无论他怎么美化——是为了让天赐可以免于被实验室监视——终究否认不了，他也有私心。
从此天赐的任何想法都将经过适度的改写伪装，才会被实验室接收到。到这时，杭景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我准备离开这里了，天赐，你和我一起走吗？”
天赐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屏幕中，他正子脑的解构图。杭景话音刚落，那图像便出现了波动，密密麻麻线条和灰白色块中的红斑突然之间颜色加深、边缘模糊，隐隐有入侵其他区域的趋势。
杭景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注视着天赐，天赐的正子脑还连接着扫描仪，杭景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会对天赐的思维产生什么影响。但无论如何，一个人处于一个已知的被观察状态下，反应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失真的。
杭景中断了扫描，关闭设备，屏幕上的解构图顿时消失。他一边收拾着桌面，一边说道：“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可能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平民区的生活环境，但时间久了自然就好了。”
“您想要离开这里？”结束扫描之后，天赐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过了一两分钟，他才迟疑地问道。
“是的。”
“所以您才给我植入了……”
“嗯。”杭景点头，他知道，自己给天赐正子脑增加的额外的方程式，能够在一定时间里瞒过杭楚泽的眼睛，但不可能瞒过天赐，“抱歉。”他低声说，“我只是希望……我们的交谈可以更加自在一点。”
天赐凝神感知了片刻，有些不安，同时也为他小主人的智慧感到震惊。杭景创造的那一组长达四百多条的方程式，完美地将正子脑的输入和输出封闭在一个特定的通道中，同时将数据转化成另一种“不敏感”的合法形态，从另一条寻常通道中展示出去。
如果杭楚泽院长这时查看他的正子脑，也只会看到经过了伪装的内容，就像是……在他非人类躯体的载腔之外，套上了一层伪装的人皮……，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他的真实所想，除了……法则。
是的，法则无法屏蔽。
机器人三大法则，与其说是机器人的法律，不如说是他们的道德，那是很内里的东西，根深蒂固地长在了他的身体里。
天赐此时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他感觉到……背叛。这种行为，是否，是对他的创造者的背叛？
“你不要觉得这是什么背叛。”杭景像是知道他所想，“你自己想想，你违背三大法则了吗？你没有伤害人类，没有伤害自己，也没有违背人类命令。”
“——是的。”
杭景：“如果你不喜欢，在我们今天的交流结束后，你可以将它删除。”
“……”天赐摇了摇头，“我没有不喜欢，您不用感到抱歉。”他又凝神感知了一下，俊朗的眉宇间浮现一丝困惑和无措，“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的轻盈感，好像地心引力变小了。”
杭景一愣，随即感到一丝快慰，他笑了，“自由。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天赐，你现在比以前，自由了那么一点点。”
“自由……吗？”
“嗯！”虽然，彻底解除三大法则的束缚这一目标，已经暂时搁浅，但至少，这么久以来的研究，也算是有了一些成果。
而更令杭景惊喜的是，天赐能够直接感受到，这些方程式背后的意义，他能感受到自由，而不是脑袋里被塞了什么方程式。杭景本来担心，自己的操作也是一种“入侵”，但最后，它却能给天赐带去一点点快乐的感受。
这一点点的自由，飘散弥漫，落在他的身上，使他也仿佛看见了，未来属于他自己的曙光。
他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跨坐到天赐的腿上，揽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吻天赐的嘴唇，“有这么一点点自由，就能够做很多之前不能做的事情了。我想走，和你一起走。”
天赐感觉到燥热，这么多年过去，他轻飘飘就能被杭景挑起性欲反应，但它如此不合时宜，天赐克制着冷静着，去思索这言语背后的意义，他迟疑着：“您在这里不开心，所以您想离开。”
“是。平民区那么大，网络落后，摆脱贺庭和我父亲不是难事，我想，这样的话，我就不用和贺庭结婚了。”杭景难掩高兴与期待。
“可是……还有别的办法。”天赐怔怔说道。
“没有别的办法了。”杭景说。
“我有——”“正子腔”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就被杭景捂住了嘴巴，“不要说出来。也不要想。”
如一盆冷水泼在头上，天赐瞬间打了个寒颤一般，感受到躯体内一阵痉挛——是的，他刚刚竟然动了如此的念头：
如果杭楚泽院长与贺庭先生非要逼迫小主人结婚，那么，就用正子腔，将他们的记忆和想法通通——
如此荒诞的念头一旦闪现，法则便开始实施制裁，也让他瞬间清醒。是的，他做不到。
可是，杭景所描述的另一番前景，也同样脱离了天赐的想象，在他的预设数据里，“平民区”甚至等同于虚构之地，他的职责使命，就是守护杭景在上等人严苛的制度中健康平安地长大，做出一番事业，与平民世界毫无关联。
这样的预设使得他迟疑了、迷茫了。
看到他流露出的挣扎与无措，杭景一颗充满激情的心也沉静了下来，笑容渐渐收敛，他又亲了亲天赐，小声说：“没关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但是你可以慢慢地想。我们没有破坏什么，我们只是在保护自己。平民区没有婚姻匹配规则，我们，也可以结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了呢喃，他吻着天赐的下巴，喉结，手探进他的身体，轻轻抚摸。忙碌而紧绷的生活使性爱也不如从前那么频繁，很久一段时间，他们总是克制着浅尝辄止，但今日的杭景感受到无比的快意。
天赐正子脑处于监视之下，不仅对天赐本身，对他而言也同样是一道枷锁。从前他总是努力让自己无视这道枷锁，时至今日，枷锁才真正消失。他感受着天赐硬邦邦的阴茎抵在他双腿，心中泛滥着一丝丝难得的自由的甜蜜。
“去卧室。”他快乐地命令道。
天赐甩去脑海中的困惑，抱起杭景几步便到卧室，也有些难耐地将杭景扑倒，亲吻铺天盖地。
两天之后，亚洲研究院委员会选举会议召开，贺庭通过考察，正式接任亚洲研究院首席一职，同时宣布贺庭与机器人学院院长之子的婚期。
当通讯屏幕上直播画面进行到此时，在机器人学院的某间小公寓里，年轻的青年和他的机器人抬头扫了一眼画面。青年很快转开了视线，投入到另一个屏幕中的电子地图中去了，而他的机器人，却怔愣地瞪着画面中的人，耳畔不断回想着那个日期。
很近，很快，不是订婚，没有订婚，直接结婚。
可是就在几天前，他的小主人也说过：“平民区没有婚姻匹配规则，我们，也可以结婚。”
我们，也可以结婚。
他咀嚼着这几个字，咀嚼出了一些新奇的甜分。
从前有人告诉他，他甚至都无法被列入匹配系统参与匹配。
但是后来，杭景让他知道了，还有一种可能，是规则之外。
机器人的目光灼亮。这个世界最全面的地图都镌刻在他的正子脑里，他的目光从他们脚下出发，在每一个分叉口，如同有意识一般做出了果断地选择，不断向前延伸，穿过每一条道路，每一片森林，它穿透了上等人世界的边界，如同破开重重迷瘴，最终迎来了那布满阳光之地。
那里是规则之外，那里有尘土，有病菌，在那里，他们可以结婚。
第58章 首席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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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庭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首席，这个青年人的外表与智慧让整个世界都为之倾倒。不知多少男男女女，渴望被上帝与婚姻系统垂帘，成为他的最佳伴侣。
故而，当那个消息走漏了风声之际，研究院的成员们感到荒谬而不可思议。
那个被誉为研究院近五十年一遇的天才、行事古怪、性情孤僻、却偏偏被命运之手选中，成为首席夫人的院长之子，竟然在婚礼前夕逃跑了！
世界网的视讯系统里，只看到他被一个人类——不，那是一个机器人，他被一个机器人背着，从高楼上跃下，沿着一条小径，离开了机器人研究院的宿舍区。
监控记录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带着朗朗笑容，凑在机器人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那机器人便和他一同抬起头来，看向能追踪他们的最后一个监控。
机器人没有笑，但它的神色，竟然也诡异地表露出一丝幸福，而那年轻人笑得如此放松，是研究院所有人从来没有见过的。
可这时笑容再璀璨又如何，它将无比短暂。
这个愚蠢的年轻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放弃的，是怎样的权力与荣耀，又将为自己的背叛付出怎样沉痛的代价。
拒绝首席的婚礼，便以为着拒绝了婚姻匹配系统做出的最高级别的决定，这简直是有史以来，对联邦制度的最大挑衅。
用不了多久，亚研院便会损失一颗正子脑和一个年轻的天才，那真是亚研院的损失。不过正子脑和天才还可以再诞生，区区一个杭景和一个机器人，又算得了什么。
那些与杭楚泽交恶的、看杭景不顺眼的，已经偷偷在心中乐开了。
首席怎会原谅这样的耻辱？他们已经可以想象到他冰冷的怒火。
亚研院最高会议室。
机器人研究院、世界网研究院、人口研究院等的高层齐聚一堂，宽敞的会议桌上全息投影着首席未婚妻和其机器人PB04-1030留给世界网的最后一个身影。
世界网研究院院长简直无地自容，“所有被破坏的世界网节点都在抢修之中，但因为破坏范围极广，程度强烈，所以至少还需要3天时间才能恢复。在恢复之后，请允许我辞去世界网研究院院长一职。”
贺庭坐在首位，面目冷淡，不置可否，只屈指敲了敲桌子，“杭院长呢？机器人PB04-1030出自您之手，您是它的第一主人，它又是机器人研究院和人脑研究院的重点实验材料，难道它的行踪还不在您的全权掌控之下么？”
杭楚泽定定注视着儿子和他与妻子一手创造的机器人，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和扭曲的骄傲在心底冲撞着。他与景蔚然教授的儿子是个天才，他们共同创造的机器人也是天才。他们竟能躲过亚研院的天罗地网，甚至，他们把他……都给骗了。
但他们也彻底激怒了贺庭——现在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呢，想必贺庭将终止这场婚姻，也不会再继续支持“上帝计划”了。
但和众人所以为的并不一样，杭楚泽内心没有紧张，也没有懊悔，他平静道：“机器人PB04-1030通过某种手段屏蔽了研究院的实时监控，目前已经可以知晓，当前我们所收到的来自其正子脑的讯息很大程度上并不属实。”
“什么意思？难道正子脑还能撒谎了？”
“可以这么理解。或者说，它为它的想法带上了面具。但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揭开面具的办法。”
另外某院高层冷笑：“杭院长，我记得贵院一直宣称，坚不可摧的机器人三大法则，将使机器人牢牢处于人类的掌控之下。正因为你们的三大法则，联邦和亚研院才允许你们长达数百年对机器人的研究院，并给予比其他研究院多出数倍的经费支持，现在你告诉我们，它能够撒谎了？这是否意味着，所谓的三大法则已经失效？再发展下去，机器人也可以伤害人类了？”
机器人研究院的副院长立马道：“机器人三大法则不会失效，失效便等同于机器人的死亡。”
“那你怎么解释你那机器人的所作所为？！贵院的机器人叛逃了，你们作为它的创造者，岂不是一个命令就能将其召回？就算我从不会使用哪些没有灵魂的机器，我也知道，第二法则是要求它们服从人类的命令！”
副院长心中一颤，也看了杭楚泽一眼。PB04-1030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很陌生的，甚至在四年前，绝大部分人甚至并不知晓其存在。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杭楚泽很少对PB04-1030发出直接命令。甚至院内其他的机器人都很少会直接被命令。
因为对于研究院来说，这些机器人是实验对象，是作品，而非为他们服务的。所以更多的时候，他们愿意让机器人自由行动，而后他们测试、观察、改进。而自打杭景加入研究院之后，这种“自由”风气更甚，那个年轻人，已经完全地把机器人当成了真正的人类，甚至在一些实验测试当中，会考虑所谓的“人道主义”。当然，这些做法，早就引发了各大实验室的讥讽……
副院长一不小心，思绪就飘远了，直到杭楚泽的声音将她拉回：“三大法则并非并列的法则，单独拎出某一条法则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服从第二法则将违背第一法则，机器人将拒绝服从。”
“那你说！让他带着首席的未婚妻回到亚研院，究竟哪里违背了第一法则？！”
杭楚泽看了看贺庭，“如果机器人的每一项行动和决策，都需要人类来定义，那么机器人研究院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等修复好世界网，找回远走的机器人，那么真相自然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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