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亲手加冠,取字愉安,望怡然安乐,万事如愿。
沈禾眨眨眼,抿着唇角,对戚拙蕴露出个弧度很小的偷笑。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国公府的小世子沈禾,而是沈将军弟弟沈愉安。
再过不久,他会是新科状元沈愉安,新帝宠臣沈愉安。
唯独不会是判贼沈禾。
……
这个加冠礼举办的十分隆重。
帝王亲临掌礼,何其大的殊荣。
满京城纷纷扬扬的谣言猜测顿时被打得粉碎,许多人等着看沈家小公子落魄可怜,过得不如从前如意,如今全然成了笑话。
沈禾不管这些。
他继续读书。
现在什么都阻挡不了他读书的步伐。
读到八月,乡试开始。
沈禾下场考试了。
东宫里的人忙得不行。
连翘与荷菱还专门出宫,去给沈禾求了签,是上上签,心满意足的回来,签文还压在沈禾枕头底下,说是能够保佑他文曲星附身。
沈禾乐不可支:“好好好,文曲星上身,我给你们考个六元回来好了!”
连翘忙着给沈禾检查东西,确认没有漏掉的,提着食盒放上马车,百般叮嘱跟着出宫送考的忠言:“一定要让小公子都带进去,晓得么?”
忠言看着连翘那紧张的模样,也笑嘻嘻的:“得嘞连翘姐姐您心放回独自里就是,咱们小公子可是小三元,考个状元还不得是手到擒来!?”
他说完还乐:“哟,这真是跟着小公子久了,奴才肚子里都有墨水了嘿。”
沈禾点头:“好好好,那我考完那些书就都给你看,你全背下来罢。”
忠言:“……那您还是饶了奴才吧,那些书能把奴才埋咯。”
沈禾跟他们乐完,瞧见戚拙蕴过来。
前几年院试的时候,是戚拙蕴亲自送沈禾去考场的。
可惜这回不能,戚拙蕴有事在身,稍后要去见朝臣,只能将沈禾送出东宫,变得回勤政殿。
沈禾露出个笑脸,探出半截身子出来,对着戚拙蕴摆手:“哥哥再见,我考完就回来!”
戚拙蕴走到马车跟前,握住沈禾探出来的手。
他本想亲一亲沈禾,但想着人马上要去考试,按捺住自己的冲动,以免扰了沈禾的心绪。
他捏了下沈禾的脸颊,说:“哥哥等你。”
他松手,退后半步,扬起手臂笑容温柔:“去吧。”
马车调转,骨碌碌朝着宫外驶去。
沈禾深吸一口气。
他心想,他知道的。
戚拙蕴在干什么,想干什么,他知道。
所以他会考上状元的,会尽全力。
一定考得上。
他低着头,看见自己深青色的衣摆被他攥皱,伸手慢慢将这块布料抚平。
然后拿起放在一侧的书,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内,垂着眸子,眉眼认真的继续看书。
已经有了青年模样的小公子,在半撩起的车帘边,被明光照亮了半边脸,隽秀的眉眼沉静认真,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
像是一株生长得挺拔俊秀的青竹。
第122章 六元
柳峥与戚厌病在离公榜最近的茶楼坐了有半个时辰, 还没等到来张榜的衙役,急得喝了半壶茶水下肚。
戚厌病抱怨道:“郑学则这厮,怎么这样磨磨蹭蹭, 还不来?”
说完他又问柳峥:“你既然是状元,那你说小禾到底能不能……”
柳峥捡起一块糕点塞戚厌病嘴里:“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马上就放榜, 我哪儿知道?我是状元, 我又不是神算子。”
两个人正嘀嘀咕咕说着, 郑学则推门进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年。
带着遮阳的笠帽。
帽子摘下来一看, 赫然是柳黛。
柳黛笑嘻嘻的, 比郑学则还自来熟,拣着窗边的位置坐下, 喊:“五哥,小郡王。小禾不出来么?”
郑学则顺手自然无比的接过柳黛的帽子, 放在一侧,解释道:“这是乡试,小禾这么多年有宋太傅授学, 还有陛下督促, 他便是不学也不会落榜, 只分名次高低罢了。眼下应当忙着准备明年开春的会试。”
柳黛闻言小声抱怨:“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既然想让小禾考状元,做什么要将明年的考试提前一年?”
她说完, 下意识抬手捂嘴,去看郑学则。
发现郑学则并没有其他的神色变化, 似乎不认为她议论皇帝有什么问题, 于是放轻松,自在的靠着椅背探头看窗外。
柳峥道:“我们也不知, 期间小禾出来过两次,也曾问过,小禾说兴许是觉得他读书太累,长痛不如短痛。”
柳黛一下子乐了:“这叫什么长痛不如短痛啊,我瞧是痴人说梦……啊呸呸呸,小表弟必然高中状元。”
戚厌病扇了两下扇子,合上握在手中道:“旁人的确是痴人说梦,小禾弟弟却不一样。他是性子好动爱玩,这些年可没少被押着读书,便是前两年跟着咱们下场,没准儿也能中个名次。”
他一说还有些讪讪,毕竟他本人是一场就被淘汰掉了,只能在外跟着看柳峥与郑学则来年继续下场会试。
柳黛听的津津有味。
聊着呢,下头的人骚动起来。
几个人坐不住了,郑学则按着柳黛的肩头说:“你就在这坐着看,咱们下去瞧瞧便上来。”
柳黛也很想凑这个热闹,不情不愿的应下,只能在窗边探头瞧他们。
郑学则说瞧瞧便上来,就真一会儿功夫回来了,一行人喜形于色,推门进来就说:“中了,头名!”
头名!?
柳黛瞪大眼睛。
柳峥忍不住的摩拳擦掌,灌了自己好大一杯冷茶才说:“竟然是头名,若是明年会试也中头名,便是板上钉钉的六元了。六元!”
郑学则黑眸也隐隐发亮,翘着唇角喝口茶道:“说不准便成了真呢。”
戚厌病问:“小禾弟弟知道了吗?”
柳峥笑话他:“你高兴傻了罢?他在宫内,这成绩方出来,恐怕便有人送消息给他了。”
……
东宫内,沈禾撑着下巴写策论。
字迹潦草,主打一个追求速度,至于卷面好看不好看,现在先放一边。
他笔下的墨迹几乎首尾相连,思绪飞快,手上书写的速度努力跟着思维跑,以免卡壳。
忠言兴冲冲进来,对沈禾说他中了乡试头名的时候,沈禾兴致缺缺:“哦,好,我知道了。”
笔下继续欻欻写。
中了乡试头名又不是中了状元,还有很长的仗要打呢。
沈禾太淡定了,淡定得忠言他们这些兴冲冲的人,也不免愣了愣,随着跟着淡定下来。
也是,他们小公子可是要考状元的人。
乡试头名算什么。
中了状元再高兴也来得及。
这种淡定在其他人眼中就格外的与众不同了。
宠辱不惊,性格沉稳,难怪能中小三元。
沈·埋头哐哐读书没力气蹦·禾:笑一下以示庆祝算了。
沈禾用功到什么地步呢?
年底除夕夜,他的男朋友抱着他,想让他放下书,放松一日,他一脚给他男朋友踹开:“你自己去洗,我要看书。”
说完拣起书,蹦哒着往外走,就要回书房去。
戚拙蕴:“……”
额角青筋跳了跳。
有气度的年长者忍了,孩子读书这么用功,他不鼓励还打扰算怎么回事?
他决定陪读。
最迟明年开春会试后,殿试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会试要比乡试难熬得多。
不单单是考得难,流程也折磨参考的学子。
沈禾又是个自小没吃过苦的,他去考场前,将连翘愁的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忧心小公子会因为会考生病。
他是个身体底子弱的,这么多年按理说早就补回来了,不怎么生病,可架不住连翘放不下心。
而且他一生病,就不容易好,总要折腾好些日子。
以防万一,周彦并几名太医被安排去考场轮流候着,就怕有人在里头熬不住。
期间确实有人没熬住,在里头病了,硬生生撑着不肯出来。
太医熬了药送进去,学子感动的热泪盈眶,跪谢皇恩云云。
沈禾不知道。
沈禾还在忘我的写卷子,唰唰写。
写累了找个合适的角度靠着睡一会,醒了继续写。
他的思路很流畅,一旦找准突破点,在脑内梳理好自己要写到大致框架后,便几乎是不停笔的往后写,将脑子里所有能想到的,这么些年学到的,统统写出来。
沈禾从考场出来的时候,脑袋还有点儿懵。
他回去后洗了个澡,好好吃了顿大餐,大师傅做的全是他最爱吃的。
沈禾躺在榻上,靠着他的布老虎,连翘帮他擦湿发,很是心疼的说:“小公子都瘦了,脸色也不大好,得好生养养才成。”
沈禾心说,就那么几天,不至于瘦成啥样。脸色白应该是熬夜没休息好熬成这样的,明早睡醒满血复活。
他眨眨眼,忽然爬起来问连翘:“考完了?”
连翘本来正心疼着呢,瞧着自家小公子这副样子,反而笑了:“考完了,考完了,您好好睡一觉,明早便不用忧心,一准儿能中。便只等殿试后,骑着高头骏马做状元郎游街。”
真考完了啊。
沈禾恍惚。
这比高考完了还要不真实。
不不不,他高考完的时候,真实感还挺强烈的,离现在这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差得远。
考成什么样?
不知道。
能中状元吗?
不知道。
沈禾什么也不知道,连自己考卷上写了什么,现在都想不起来,脑海空茫茫一片,只想睡觉,什么都不想思考。
沈禾趴回去。
他盯着窗上烛火晃动的影子,大脑放空,视线发直,就那样盯着。
一会儿,大约半刻钟的时间,他睡着了。
睡得很沉,呼吸绵长。
戚拙蕴俯身将沈禾抱起来,对连翘道:“你们都下去罢。”
连翘应声,带着其他人从寝殿退出去。
戚拙蕴小心的将沈禾放上床榻,起身去将明亮的灯火挑灭后,脱下衣衫躺在沈禾身边,将人圈进怀中抱住,轻轻缓慢的抚摸他的后背,像拍抚一个年幼的孩子。
他轻声说:“很快便好了,很快。”
待他开府立业,与从前的身份割裂,便好了。
他低声哄着孩子似的:“哥哥已经瞧好了状元府,就你先前住的那个小院子怎么样?将侧旁的宅子买下来,打通后命工匠修缮,做你的状元府好么?”
睡熟的人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
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的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心口。
戚拙蕴继续低声道:“再之后,咱们便在你的状元府成婚如何?只你我二人,并连翘忠洪他们,拜过天地,日后世人眼中,我们是君臣,旁人耳目之后,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
他轻轻啄吻怀中的人鼻尖,笑着:“不说话,便当你答应了。”
*
考完会试的沈禾放松了大半。
他每日仍旧会习惯性的捡起书来看,不过没有先前那份紧绷感。
其他人比沈禾焦虑得多。
这回连宋太傅都不再沉稳如初。
他对他得意门生的成绩很是有些在意的,考完第二日,估摸着沈禾休息的差不多,便想法子同皇帝一道来了东宫,问沈禾写了什么,如何作答。
沈禾休息好后,大脑空荡荡的症状已经消失了,张口就将自己考的几门如何作答如何解题告知宋太傅。
宋临安听得直捋他的小山羊胡须。
最后皱眉思索许久后,喜笑颜开道:“好好,好,答的很好!”
沈禾说:“等到时候张榜再看罢。”
眼下考官还在埋头誊抄考生的试卷,成绩出来还得要许久。
宋太傅夸赞沈禾:“小公子沉稳了许多,不骄不躁,很好。”
沈禾:“……”老脸一红。
那倒也不是,纯属破罐子破摔。
反正都这样了,考都考完了,第几名都是命,他又不能冲去将卷子抢来重写一遍。
这头夸完,过了小半月,成绩出来了。
沈禾,会试一甲第一名。
头名,继乡试中解元之后,会试再中头名,为会元。
月余殿试后若中状元,便是真正的六元。
沈禾:“?”
当事人听见成绩的时候一脸懵。
他指指自己:“我?”
忠言忙不迭点头:“是,小公子您,您如今是会元了,再中状元,那可就是六元,六元啊!”
沈禾尬笑了一声,扭头回自己屋,抱着老虎往床上一趴。
没睡醒,再睡个回笼觉算了。
沈禾睡了个午觉再爬起来,才接受这个事实。
他在屋里团团转,这叫什么?这叫运气来了喝水都能喝出钱。
他单知道他要埋头拼一把考状元,不知道他能踩中狗屎运当上六元啊。
沈禾转了好几圈后开始骄傲。
也不算狗屎运吧,他读书这么认真?
这难道就是天道酬勤?
沈禾转来转去,屁股长针了似的坐不下来。
去姨母宫里晃悠一圈,被夸了。
又出宫去见柳峥他们,再度被夸了。
最后还想去找沈砚,不过沈砚又不在京城内,只留了管家,若是有什么急事可以送信出京城。
沈禾没什么急事,于是摆摆手说:“不用不用,等他回来再告诉他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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