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洪进门来,带着长安,端着两个冰盆。
笑呵呵的,见到小榻上那角明黄:“这是小公子落下的吧?”
他正要上前去收拾,戚拙蕴伸手,指尖一勾,便将那条纤细的绸带勾入自己手中。
两指宽度,是用来在腰间装饰的绸带。
沈禾跑得太快,抓漏了这么一条小布料。
戚拙蕴将这条绸带卷在掌心,抬着眸子淡声道:“避暑山庄随行人员单子定下来了吗?”
忠洪放下冰盆,瞧着戚拙蕴的神色,不晓得怎么回事,分明前一刻才逗过小公子,现在瞧起来莫名不太高兴。
忠洪谨慎着答话:“殿下,宋少傅昨日说基本定下,只看最后选定人员,若无意外便要交上去,请陛下过目了。”
戚拙蕴压着眉心,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来喜怒:“今年孤留在京城中,代为监政,让禾禾与宣妃一道去避暑山庄,你随着他一道去,在他身边照应着。”
忠洪不解,小声提醒:“殿下,若是您留在京城中,陛下怕是会发怒,再者,二皇子殿下恐怕也会找由头,说服陛下一道留在京城。”
这可不是戚拙蕴小时候,还是个八九岁小太子,压不住那些朝臣,皇帝又年轻力壮,敢于将小太子留在京城,故意磨练他,又或者说是,故意叫他吃到教训。
那么一年年,戚拙蕴年幼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吃足了教训,朝臣们不是多容易被一个八九岁小孩弹压住的。
但一年年,戚拙蕴都熬过来,碾碎了脚下的拦路石,走到今日。
他羽翼日渐丰满,雏鹰褪去绒毛,变成一只即将展翅翱翔的雄鹰。皇帝却日渐迟暮,连喙都不再如年轻时锐利。
他看太子,充满了警惕心,时时刻刻觉得这个年轻力壮,能力过人的儿子,在觊觎他身下的位置。
当然,也的确如此。
戚拙蕴冷冷说:“无妨,便让他留下。”
戚乐咏留下又如何。
忠洪不懂太子殿下此举用意,见太子殿下心意已决,低头应答一声,让长安留在这里服侍,自己退出去办事。
长安小心陪在殿中,尽量觑着太子殿下的动作,想让自己称心些。
奈何他还是没有他师傅那份察言观色的功夫,偷偷打量半晌,未能瞧出太子殿下此刻需要什么。
戚拙蕴好一会,才开口对长安道:“日后,不要随便放禾禾进出孤的书房与寝殿。”
长安心中一惊,口中应:“是。”
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是小公子与太子殿下生了嫌隙?
小公子从前在东宫内,可从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只有他不想去的地方。
长安心中满是天家人无情,小公子性情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太子殿下,都浑然不知,为小公子感到叹惋。
他方如此想完,便听太子殿下忽然改口道:“罢,日后仍旧由他来去,忘掉孤方才说的。”
长安:“?”
什么意思?
他揣摩不出来,思索自己要不要背地里偷偷问问师傅。
可太子殿下说,让他忘掉,那便是谁都不能说了。
长安垂首,低低应:“是。”
戚拙蕴一整日心情都烦躁。
他本还在处理前一日欺负沈禾的那些人,现如今瞧见这些人的名字,眸子更是冷得可怕。
直到入睡前,忠洪小心翼翼来报:“太子殿下,小公子让人来禀,说是过几日想要出宫去,去国公府住上几日。”
戚拙蕴手指微顿,没有抬头:“为何?”
他没有抬头,手中的笔却停下来,一个字没有写。
忠洪苦笑:“小公子说是用不了多久,便会休学,去避暑山庄,想去之前回国公府小住几日,再去柳府住两日。”
戚拙蕴忽然后悔了。
后悔晚膳时因为心中烦躁,没有去跟沈禾一道。
第63章 蔫儿巴了
因为知晓了沈禾要出宫住一段时日。
在他从避暑山庄回来之前, 戚拙蕴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小孩。
戚拙蕴本来也是抱着他们之间分开一段时间的心思,才让忠洪去改了随行名单。
但戚拙蕴没有想这么快便分开。
他按着自己的眉心。
忠洪觑着他的神色,试探询问:“殿下可是想小公子在宫中多住段日子?小公子不晓得殿下您留守京城, 大约是想着与您可以在避暑山庄待在一块,眼下不用紧着这几日。若是知晓您不随行,那定是会留在宫中的。”
戚拙蕴有小半刻的时间没作声。
好一会儿, 他才低声说:“算了。便如此吧。还是照方才所说, 你提前为他备好东西, 随他一道去避暑山庄。莫要让旁人欺负了他。”
忠洪轻声应:“是, 奴才谨记。”
戚拙蕴盯着满案的文卷, 有些烦躁。
眼下时辰不早,到了该就寝的时刻。
他干脆将笔搁下, 沐浴更衣后,躺上床榻。
戚拙蕴本以为自己很难入睡。
他养大的孩子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 比他原本预备的时间还要长。
而他眼下,又实在是,找不到一个正当合适的理由, 敢于将沈禾留在自己身边。
戚拙蕴自己都还不能摸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思。
是沈禾忽然之间抽条, 小少年朝着成年人身形靠拢, 让他错觉产生这些肮脏绮念。
还是……
不论如何,分开一段时日,是眼下最妥帖的手段。
不会让他这些肮脏念头, 沾污到禾禾。
也能给予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清醒, 驱散这些不该有的错觉。
他如此想着, 陷入睡梦中。
实话说,戚拙蕴近来做梦的频率, 简直称得上频繁。
他不知是不是因有过一次经验,这次甫入梦中,他便清醒的认识到,这是个梦境。
理智该让他马上清醒过来,驱散这个梦境。
可睡梦中的他意志薄弱。
他坐在小榻上,午后没有放置冰盆的书房中,满是暑热。
他被燥热围裹,却不想放开怀中的人,紧紧将他搂在怀中。
人背对着他,穿着鹅黄灿烂的夏日裙装。
裙装轻薄,怀中的人一头细软乌发披散,乖巧倚靠着他的胸膛,让他低下头,只能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头顶。
他裙摆下,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腕,肤色似乎泛着莹润如玉的光。
透过裙摆单薄的布料,隐约能看见其中纤长的弧度,向上延伸蔓延。
……
戚拙蕴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时,连未能及时止住动作,轻轻擦过少年的额头,都被惊得如同噩梦一般。
但在这次的梦境中,他做的远比第一次多得多。
天将破晓,戚拙蕴静静睁开眸子,盯着床幔。
昏暗的光线中,戚拙蕴的眸子浓黑,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
他坐起身,嗓音带着点沙哑:“忠洪,准备水,孤要沐浴洁身。”
候在外间的忠洪醒来,急匆匆应声:“是,殿下稍后片刻。”
戚拙蕴沐浴更衣,换上朝服,忠洪为他整理衣摆,低声说:“殿下,那几位送上来的小姐,已经查清楚,奴才让人准备了册子,殿下何时有空闲,瞧上一眼罢。”
戚拙蕴面无表情。
鼻腔中发出一点极淡的应声:“嗯。”
眸子有一闪而逝,自己兴许都未能察觉清楚的烦躁,被压抑在黑眸中。
*
沈禾莫名其妙便提前出宫了。
他原本是打算,等过几日中生舍休学后,自己再出宫,去爷爷奶奶跟外公外婆两家都小住一段日子,毕竟去避暑山庄避暑后,得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至少一两个月是有的。
但忠洪跟他说,男主现在很忙,可能有段时间没空见他,也没空陪他,不如先出宫来,反正也没几日便要休学。
沈禾心说,现在哪个节点,有什么大剧情要走,让男主这么忙啊?
不都已经忙得差不多,顶多有些小风波。
之后再有大风波,都是男主登位之后造反的事了。
这事沈禾不参与,少了他这个原本剧情中从武带兵背刺男主的大主力,造反这事儿就算继续按照原剧情发展,也折腾不出多大浪花。
沈禾撇嘴,心想出宫就出宫吧。
唉,男主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忙,儿大不由人啊。
他这个原著事业养成粉已经看不懂男主了。
他抱着自己的胳膊,一路坐马车,去中生舍。
在车里长吁短叹。
出来送他的长安听得直笑。
沈禾在中生舍转了一圈,从五皇子嘴里才知晓,太子今年要留守京城,代为监政。
二皇子戚乐咏八成也要留下来。
五皇子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神情很是郑重,眉眼看起来愁苦。
他大概在想什么国家大事,皇子夺嫡生死厮杀。
沈禾两条眉头拧起来,想的却全都是:男主今年不去避暑山庄!??
不是,那他跟男主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了?
这事儿干什么不跟他说?
找老婆的事是假消息,这件事也是假消息?
政事什么的,不跟他说很正常,这种事情也不跟他吱一声?
沈禾垮着个批脸。
懂了,感情淡了呗。
这挂件小弟可真不好当啊,关心太勤,怕男主觉得触及他的隐私权力,看他不爽想削了他。关心太少,又怕感情处得不够,以后挂件挂着挂着就从腿上掉了下来。
沈禾:“唉——”
五皇子:“唉——”
两人同时忧愁的叹了口气。
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回到自己的位置。
虽然愁的东西不太一样,总归都在发愁就是了。
因着这两人低气压,中生舍又空了一小半,江知同几人到如今还在牢里蹲着,没被放出来,而且听京城里的动静,恐怕一时半会儿都放不出来了。
剩下的人也跟着噤声,课堂里一整日都格外安静。
下学后,沈禾原本想去宫中问问,又想到戚拙蕴都说了忙,他还腆着个脸去问,自讨没趣。
总不能像昨日那样,没头没脑的胡乱折腾。
说起这事,沈禾昨日将裙子埋了之后,睡前狠狠反思了自己。
与男主互动培养感情可以,但以后一定不能再这么小学鸡了!
他前后加起来,都快三十的人了,天啦,这么一想简直恶寒!
虽说前后两辈子,还没有哪次超过十八岁就是。
沈禾在国公府待了两日,很快便将这一辙抛在脑后,跟着沈砚玩的开心。
沈砚从京郊校场营地回来,留在国公府陪沈禾玩了两日。
第三日的时候,沈禾在京城中待累了,让人牵了两匹马,跟着沈砚一起去京郊玩。
沈禾其实很喜欢骑马这项活动,马这么帅,跑起来有种风都追不上自己的爽快感,可惜沈禾太懒,懒得出汁,自从学会后,很少展开这项运动。
今日天阴,穹顶聚集着大团大团的云朵,不晒人,出来玩儿的人还挺多。
他们出了京郊,便撞上几个。
有人远远打马过来,拉住缰绳,是眼生的。
沈禾没见过。
少年人扬着下巴问沈砚:“沈大公子,这位是谁?脸生得很,不介绍介绍?”
沈砚眸子幽静,在暑夏中有些难言的清凉感。
他瞧向那人,要开口前,沈禾先扬起眉头,自我介绍:“不才沈禾,是他的弟弟。”
对面的人原本还一副扬扬得意的高傲样,听完沈禾自报家门,神情凝滞。
“沈……沈二公子啊,哈哈。”对方干笑一声,拽着缰绳,“二位慢慢玩,慢慢玩,那头叫我了,失礼。”
不等沈禾回答,双腿一夹马腹,提着缰绳,让马匹掉头往回,哒哒哒便跑开了。
沈禾:“?”
跑什么啊?
不是,他看起来很可怕吗?
沈禾不能理解。
他满脸迷蒙的扭头,去看沈砚。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好笑,沈砚黑眸中荡出一片笑意,轻声说:“小禾不知?现如今,你在京城中名声赫赫,许多人都在私下里称你一声‘沈小霸王’呢。”
沈禾万脸问号。
他不敢置信的举起手,指指自己:“我,霸王?就因为之前那个允王世子的事?”
沈砚点头。
沈禾气得腮帮子鼓鼓:“我分明是替天行道!此事不该管我叫沈义士吗!?该叫霸王时候不叫,这种事叫什么霸王?实在可恶!他们是不是做贼心虚,怕我哪天逮住他们?”
沈砚觉得好笑极了,压着唇角,嘴边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唔,大概吧。小禾做的是好事,他们也不敢在你跟前如此叫你,无甚大碍。”
沈禾哼哼冷笑:“等着,这霸王名声我非给做实不可!日后京城里我就横行霸道,我看谁敢不守律法!有一个算一个,通通给本霸王去蹲大牢!”
沈砚愈加觉得好笑,应和:“我觉得不错,逮人的时候叫上我一道,咱们一起,免得受欺负。”
沈禾张牙舞爪:“我都是霸王了,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
京城沈霸王,芜湖,听起来还有点威风!
这算是退休前最后狐假虎威一把吗?
沈禾爽歪歪。
沈禾在国公府与柳家各住了段日子,天气日渐热起来,宫中终于定好日子,准备出发,前往避暑山庄。
随行一众,人数不少。
沈禾被热的一头汗,忠洪随他一道坐在马车内,先前生辰宴上,金愿给送的那台手摇风扇都被带了出来。
沈禾原本说不用,他去避暑,好歹留个风扇给男主,否则把人热坏了怎么办?
但忠洪笑眯眯说,太子殿下不用,太子殿下点了要让人将这风扇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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