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术法,现今仙界,只有仙尊和仙帝可以施展。
对于仙界中人来说,此术法能在短期内重塑资质,虽说痛苦了些,但好在结果是幸运的,也不算亏损。
可若换作三界之外的人……那便无异于自找死路!
九汜曾见过典籍中施展练髓一术时的场景,那些古老而凄厉的惨叫,盘旋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九汜面色发白,“仙尊,这最后一道关卡,非设不可吗?”
长宁淡漠地望了过来。
饶是这种情形之下,长宁依旧听不到九汜口中的真话。
九汜竟然以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真是可笑啊。
长宁闭了闭眼,没回话,伸出手,隔空在九汜前方不远处画下一个阵法。
阵法交错,最终汇成一个红光闪烁的圆圈。
那红光衬得九汜面色愈发地白了,九汜嘴唇颤抖,道:“仙尊……”
长宁不发一言。
结界中,安静得可怕。
像极了卫芜僮身死那日。
殿内落针可闻。
九汜紧紧盯着那阵法,看了许久,直至脸色煞白。
他畏惧地抬起头,眼中却荒谬地盛有一丝希冀,“是不是,只要我进入这个阵法,过了练髓的关卡,仙尊,便能让我入仙尊殿?”
“是。”长宁毫不犹豫地道。
九汜像是得到了某种指示,纵然害怕,他仍是迈开脚步,踏入了那个红圈。
甫一踏入,红光如藤蔓般往上攀爬,直至将九汜的双腿缠住,动弹不得。
长宁缓缓走过来。
回归仙界这些时日以来,长宁第一次正视九汜。
他目光扫过九汜的眉眼,眼神很淡,很淡。
“你分明带着凡尘记忆,却佯装不知,即便我让仙兵将你赶走,你今日,为了接近我,仍要来选拔仙侍,沈寐,你是在赌,赌我历劫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
当长宁说出“沈寐”的那一刻,九汜的眼神立时慌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只得苍白地解释:“不是的,仙尊,凡尘之事,不是……”
长宁不带任何情绪地打断他,“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忘了凡尘的一切,你便可以当那些事都不曾发生过,用着你的新身份,重新开始?”
“不是这样的!”
九汜不住地摇头,慌乱之下,他连尊称都忘了,“长宁,我没有想要骗你,我是怕你,怕你恨我,所以我不敢说……”
“下界一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我不是沈寐,我也不会成为他!”
“那些记忆,我记得,可是下界的沈寐已经死了!我知道,往日之事是我不对,我可以弥补的……”
九汜伸出手,在下界的习惯使然,他竟想要去拉长宁的手,“长宁,你相信我!”
长宁稍稍侧身,躲开了。
“相信你?”长宁淡淡地笑了笑。
笑意只在刹那,转瞬即逝。
长宁摇了摇头。
不重要了。
事到如今,相不相信,亦或是,解不解释。
都不重要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道:“世间恨意,由爱而生,我自凡尘归来后,时常陷入下界往事之中,我曾经问过自己,为何?”
下界历劫,本意为稳固道心。
然长宁下界这一次,历经情爱,坎坷不已,直至回归尊位,仍是不能忘怀。
长宁曾经思虑过无数次,他想不明白,数千年来看淡情爱的他,怎会被凡人浮萍岁月困扰?
到了今时今日,看着九汜,长宁明白了。
“凡尘之事,实则诸多遗憾……我想,困扰我的不是恨,也不是爱,是死前,那一瞬的执念。”
长宁身为凡尘的卫芜僮之时,恨也罢,爱也罢,油尽灯枯的那一刻,其实早已麻木。
他只是放不下。
也无法放过自己。
长宁望着九汜,透过九汜,他看到大雪之中,沈寐不可置信的模样。
就在那一刻,长宁目光淡淡,穿透仙界与凡尘,对着九汜,也对着凡尘之中的卫芜僮。
他道:“今日,我们也该做个了结。”
长宁缓缓抬手,指尖凝聚的灵力光芒越来越盛,如同万箭,刺入九汜的眼眸。
九汜眼眶生疼,红得厉害,他摇着头,声音发颤,“长宁,不要……”
彼时,阵法的红光与灵力光芒相呼应,半空中显现出练髓一术的雏形。
繁复的图案压在头顶,犹如千斤重担,逼得九汜不得不半跪下去。
长宁的视线停留在原地,片刻后,稍稍低敛。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九汜。
还记得,他回归尊位后,仙帝曾问他,若日后有缘,与沈寐相见,他会不会心软?
那个时候,长宁回答的是不会。
今日,长宁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下界之时,沈寐身为皇帝,却残暴嗜杀,不仁不义,按天道法则,当降罚彼身。”
长宁无甚情绪地将灵力注入阵法,片刻间,半空中练髓一术的图案彻底形成。
“今日,本尊便越矩,代行天道。”
长宁指尖微动,驱使那图案重重下压。
铺天盖地的灵力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九汜紧紧地束缚住。
九汜支撑不住,整个人蜷缩着,几乎要陷入地面。
磅礴的灵力在阵法中凝聚,像是暴雨落下之前的雷光涌动。
“轰隆”一声,第一道雷光劈下。
“练髓其一,脱躯壳。你于下界之时,枉杀生灵,这一记,本尊替他们鸣冤。”
随着长宁话音落下,雷光遍布九汜全身,钻心的痛楚一遍遍袭来,九汜咬着牙,却忍不住,只得痛苦地低吼着。
灵力透进身躯,绽开血肉。
白袍染尽尘埃,又缀上朵朵红梅。
鲜血铺在九汜身下,混着氤氲雾气。
九汜疼得无法思考,神志全无之时,第二道雷光劈下。
“练髓其二,击神魂。你于下界,登位之后,灭忠臣,无作为,残暴不仁,这一记,本尊替他们不平。”
四下雷光之中,九汜早已看不清眼前场景,也听不清长宁所言为何。
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长宁的灵力刺入他的脑海,心口,还有双翼。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
在九汜数百年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以至于,自那以后,九汜每每回想起,那痛楚都如同刻入神魂。
无法忘却。
彼时,第三道雷光劈下。
“练髓其三,散灵力。”
长宁眼中被血色侵染,他矮下身子,看着连话都说不出来的九汜,将掌心隔空覆在九汜背脊。
覆在那暗淡不堪的双翼上。
“最后一记,本尊散你半生灵力,为那些,你所残杀之人……超度。”
长宁眼神未变,掌心却使力,微微蜷曲。
下一瞬,九汜体内的灵力不受控地为长宁所调动。
星星点点,透过阵法,透过结界。
往下界飘扬而去。
九汜无法抑制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白袍混着满目血色,鲜艳,却也可怜。
长宁的视线随着那飘扬的灵力远去,他再也没看九汜一眼,起身,侧首。
将要离去之际,九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费力地抬手,拉着长宁垂下的衣袖。
指尖苍白胜雪,颤抖得厉害。
九汜勉强睁着双眸,眼角一滴血泪无知无觉地落下。
“可是长宁……”九汜声音微弱,却执着地不肯放手,“我……并不是他……”
“是啊。”长宁目光悠远,神色浅淡,“你不是他。”
“今日过后,你若能活下来,便是你的缘法,若活不下来……”
长宁顿了顿,后续的话没再说出口。
他的目光落在更远的地方,“沈寐,不,现下应当唤你九汜了。”
“从今以后,凡尘之事,你我便当过眼云烟。”
“本尊不会恨你,但也永远……不会爱你。”
话音落下,长宁凝聚灵力,往衣袖之下挥去。
那灵力一点一点扒开九汜的手指,直至九汜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而在这个过程中……
从始至终,长宁都不曾转身。
-
承秦候在结界外,眼见雷光出现,又逐渐归于寂灭。
他下意识地抬眼。
天际顶端,远在云清宫的述钦似有所感,隔着层层云雾,望向仙尊殿的方向。
与此同时,三界之外的沂族岛屿上。
伧尐猛地睁开双眼。
他似是预见了什么,花白的眉紧紧绞在一处。
第三十章
沂族上空的明光闪烁不定,与伧尐所预见之事不谋而合。
屋外,忽然响起急匆匆拍打结界的声音,“族长,少主的住处出现示警,结界不稳,少主他……”
豫灵话未说完,族长屋外的结界被打开了,伧尐面色沉重地走了出来。
沂族上空的示警,不是因为别的。
那是沂族少主神魂消散的预兆。
“看来九汜,已经出事了。”
豫灵在半空中飞了一圈,听见这话差点掉下来,“可是少主身在仙界,他穿着隐藏身份的法器,仙界中人除了灵力高强的那几位,不应该发现少主的身份才是,少主又怎么会……”
豫灵慌乱地挥动着双翼,焦急地道:“族长,少主可是您唯一的孩子,您一定要救救他啊!”
后来豫灵又说了什么话,伧尐没有听,他站在原地,遥遥望着九汜的住处。
原本那片璀璨的星河,此刻已然光芒暗淡,似有陨落之象。
伧尐缓缓地摇摇头。
片刻后,伧尐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抬眼时神色坚定,“豫灵,传族长令,召集十二长老前来,有要事相商。”
-
沂族出现示警之时,仙界云清宫也因长宁代行天道,产生了轻微的晃动之感。
只是这晃动感实在是太轻,除了述钦之外,竟无一人察觉。
云阶下,有人云服落地,淡淡地抬眼。
“不知仙帝唤我前来,所谓何事?”
述钦抬手示意,挥退了云清宫内的所有守卫。
待到云清宫内只剩下述钦和长宁二人,述钦方才冲长宁招招手,让长宁靠近一些。
“本帝察觉到了仙尊殿附近的异常,长宁,可是你所为?”
长宁想了想,将他代行天道降罚于九汜一事如实告知了仙帝,又道:“长宁越矩,代行天道,若仙帝想要追责,我……”
述钦打断他,“长宁,你是仙尊,代行天道一事,你心中有数便好,本帝唤你前来,不是为了此事。”
“那是为了?”长宁偏了偏视线。
述钦又冲长宁招了招手,却见长宁站在云阶之下,始终没有上前的意图,只得淡淡一笑,自己从主位上走下去。
述钦像往日那般,温和地握着长宁的手腕,“本帝觉得,长宁与本帝,并不似从前了,你似乎对本帝有戒备之心,是因为,下界历劫所致吗?”
长宁视线稍低,瞧着述钦和自己交握的手,不知为何,先前初归尊位,对述钦那种亲切感又涌了上来。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长宁忽然想到一位故人。
“不是。”长宁将手腕抽了出来,正色道:“仙帝,多想了。”
述钦望着空落落的指尖,神情一顿,又很快恢复原样,“是吗?”
不待长宁开口,述钦又道:“罢了,不提这些,本帝唤你前来,是有一事要告知你,那日误闯传道会的小仙,本帝派人查过了,他的真实身份,是沂族少主,九汜。”
“少主?”长宁眼神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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