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离去时,承秦忽然想起一事来。
三日前,仙界防御结界遭遇三界之外的人入侵一事,虽说通传时有理有据,承秦也未曾怀疑,但今日瞧见仙帝的态度……
若真是如此,仙帝为何不让他见长宁仙尊?
长宁若为仙界负伤,又是三界之外的人所为,身上理应会有三界之外的灵力残留才对,让他见一见,不更合理吗?
承秦正思虑着,没注意到时间流逝。
兀的,云清宫中灵力波动了一瞬。
是述钦无声的提醒。
“呃……”承秦脑海中想着别的,嘴上要蒙混过关,便有些口无遮拦,道:“承秦还有一事。”
“先前从未听说过仙帝与仙尊有情,怎会突然迎娶仙尊?是不是,因为此前仙帝曾分一缕神魂下界,与仙尊在凡尘有了纠葛,才会……”
述钦分一缕神魂镇守下界一事不是秘密,但述钦是仙帝,并未有人对此事过于深究,可承秦这话,分明是在质疑。
即便述钦下了界,那些下界记忆,述钦又怎会记得?
又怎该记得?
述钦缓缓抬眼,很淡地笑了笑,“长宁,受诸多仙人倾慕,本帝,便不能是其中之一吗?”
承秦这会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想辩解一下,又听述钦道:“成婚一事,是长宁亲口答应的,若你不信,他日成婚大典,你亲口问他,便知真假。”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承秦惶恐地转身,跪了下去,“是承秦失言,承秦不敢质疑仙帝,望仙帝恕罪。”
述钦没说话,他看了承秦一眼,良久,他摆摆手。
承秦心神领会,“那,承秦告退。”
承秦走后,云清宫云雾再次缭绕。
数千年来,皆是如此。
述钦盯着云阶之下那片云雾,过了一会,视线转向后方。
凡尘记忆么?
述钦神思陷入某些回忆中。
都说,忘川水涤荡凡尘记忆,回归之日,那些情爱便该远去。
可长宁没有忘却。
述钦也……
天际顶端,很轻的一声钟鸣。
述钦回过神,心间悸动只在一瞬,很快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猝然起身,离开主位,往云清宫内殿走去。
-
长宁已经昏迷多日了。
或许是那日对抗献祭阵法与劫丝消耗了太多灵力,又或许是……
述钦坐在床榻旁,指腹扫过长宁略显苍白的侧脸,“长宁,你不愿醒来吗?”
昏迷中,长宁皱紧了眉头,也不知陷入了什么回忆。
述钦眼神冷了一瞬,“一个三界之外的人,竟让你如此念念不忘吗?”
述钦指腹突然使力,掐紧了长宁的脖子。
大量的灵力涌入长宁体内。
“咳咳……”长宁猛地睁开眼,挣扎着起身。
在长宁起身前,述钦已经松开了手,但长宁脖子上还是留下了几道红痕。
“你……”长宁有些凶狠地盯着述钦,可初初醒转的身体总是虚弱的,这让长宁几乎开不了口,只发出半个音便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述钦伸出手,轻轻拍着长宁的背。
背上的力道很熟悉,有那么一瞬,长宁恍惚回到了凡尘之时。
可他很清楚,那些时日已经不复存在了。
长宁侧过身,述钦接下来的触碰便落了空。
“你恨本帝吗?”
“为什么是我?”
述钦和长宁几乎异口同声。
长宁的语气有些不甘,却让述钦稍显一愣,“为何是你?”
的确,述钦分明有很多种方式让九汜和沂族消失,但述钦却选择了最痛苦的一种。
仙尊垂泪是杀器,叠加献祭阵法后有极强的杀伤力,这才能让整个沂族顷刻间消失。
但要让素来情爱浅薄的长宁仙尊为情垂泪,何尝不诛心?
“本帝记得,曾与长宁说过,因果之事,不能轻视。”述钦凑近了些,抬眼对上长宁的眸子,“或许,从九汜进入仙界的那一刻,你与他的因果,便已经注定了,不是吗?”
长宁闻言,冷笑了一声。
说的再冠冕堂皇,不过也只是述钦掩饰自己利用长宁的事实罢了。
毁去三界之外的种族,因果循环不可避免,所以述钦没有自己动手,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诱导长宁。
为了躲避因果,述钦便让长宁来承受这因果,甚至不惜用劫丝操纵长宁设下献祭阵法。
当真是好算计。
“为何要这样看着本帝?”述钦对长宁的反应视而不见,“长宁他日成为仙后,可要谨记自己的身份,莫要再这般胡言乱语了。”
长宁听得“仙后”二字,很是刺耳,“你说什么?”
“长宁忘了吗?”述钦煞有其事地皱了皱眉,“是长宁亲口答应本帝,要与本帝成婚的,本帝已将此事昭告三界,无可挽回了。”
“你……”长宁心下一怒,调用灵力,抬手便往述钦身上劈去,“你这个混蛋!”
那灵力将要落下时,被述钦一把握住了长宁的手腕。
袭击不成,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你就不怕我将真相公之于众,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是吗?”述钦饶有兴致地笑了笑,“长宁,会这么做吗?”
数千年的相识,述钦实在是太了解长宁了,“于公,本帝如今仍是仙帝,在天道未曾昭示下一任仙帝之前,长宁若是将真相公之于众,仙界必定会大乱。”
“长宁你,能承受仙界大乱的结果吗?你会眼睁睁看着仙界的安宁自此毁去吗?”
答案是不会的。
至少,在下一任仙帝未曾昭示之前,长宁绝不会亲手毁了仙界安宁。
“于私……”述钦顿了顿,认认真真地瞧着长宁面上的神情,“本帝与长宁,相识数千年,长宁为何要杀本帝?”
“为了,那个死去的沂族少主?还是为了消失的沂族?”
述钦另一只手自袖口滚落了什么东西,捏在指尖,“长宁,你那么爱他吗?”
长宁神情一滞,有些轻微的怔愣。
就在那一瞬,述钦猛地抬手,将指尖的丹药强制喂进了长宁口中。
丹药入体的那刻,长宁感知到了一股莫名的束缚之力。
述钦这是要将长宁绑在自己身边,明面上的仙后,实际上,却只是述钦用来束缚长宁的手段。
只怕日后,长宁的一言一行,灵力调用,都会在述钦的感知之内。
如此谨小慎微……长宁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人。
“我从前,真是看错了你,我以为你受天道昭示,成为仙帝,以你的脾性,可以维护仙界安宁。”
“没想到,你如今为了不让我说出真相,不惜将我和你绑在一起,你甚至将自己的婚事当做筹码,娶一个你根本不爱的人,如此心机……”
长宁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述钦已然明白了长宁的言下之意。
不外乎是觉得,他不配被天道选中,也不配坐在仙帝的位置上。
“长宁,你总是这样。”述钦抓着长宁的手腕不曾松开,额间却缓缓凑近,“不过一句话,便如此令人伤心。”
长宁冷冷地看着,“那敢问仙帝,你,有心吗?”
述钦动作一顿。
“有句话,你说错了。”
长宁说,述钦会娶一个他根本不爱的人。
但其实不是的。
“本帝是爱你的。”述钦催动药性,长宁眉间一皱,有些恍惚。
眼前,述钦再次靠近。
眉心似乎被人按了按。
“但本帝,也可以不爱你。”
爱,却也不爱。
这便是身为仙帝的述钦。
长宁眉心越皱越紧,体内的束缚之力也越来越严重。
与此同时,仙界西南角防御结界前,原本早已了无痕迹的献祭阵法……
莫名地,在云雾之下,闪烁着繁复的图案。
细细看去,那图案之中还有一缕双翼的影子。
但很快,那图案又碎裂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四十八章
仙界云清宫内殿,兀的传来一声瓷器碎裂之声。
伴随着那道声音,守卫在云清宫外的仙兵似乎听到长宁仙尊很轻的一声,“滚开!”
那些仙兵立时收敛了目光,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听了。
而内殿中,此时已一片狼藉。
述钦理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瞧着床榻上眼神迷惘的长宁,“即便是被药性所控,却仍留有一丝清醒,长宁,你果真令本帝惊喜。”
长宁捏紧了床沿,猛地闭了闭眼,摇了摇头,“身为仙帝,你实在……令人不齿!”
长宁的态度使得述钦面色一僵。
述钦甩开广袖,转过身去,“与其在言语上争锋,长宁,你还是好好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述钦再没有了兴致,大步离开内殿。
长宁眼前一阵阵模糊,他费力地抬眼,望着述钦的背影。
从前,因了述钦仙帝的身份,长宁多有恭敬,如今……
长宁紧皱着眉,缓缓地垂下视线。
心中有什么决定浮现了出来。
长宁定了定神。
与此同时,无人在意的仙界角落,一缕亮光掩在云雾之下,很快窜进了原本施展献祭阵法的位置。
那亮光自献祭阵法中央而入,穿透地面,层层跌落。
最终坠入虚空。
虚空中,那亮光散开来,勾勒出一个轮廓。
“九汜。”
有一道荒芜的声音响在此地,一遍一遍地呼唤。
九汜神思寂灭,身躯消散,只余轮廓,在那道荒芜的声音中醒来。
“你……”九汜想出声,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你是谁?
我这是……死了吗?
九汜在心中无声地询问。
“呵。”那道声音像是嘲笑般,发出低哑的笑声,它没有回答九汜的话,而是在虚空中幻化出一道朦朦胧胧的影子。
那影子似有知觉般,漂浮在九汜眼前。
九汜被那声音驱使,抬头望向那道影子。
在九汜抬头的一瞬间,那影子变了,不再是朦胧,而是真真切切的场景。
“不要!”耳边出现尖锐的叫声。
九汜眼睁睁看着一个族人倒在自己眼前。
沂族上空,献祭阵法不断扩大,随着阵法而来的,还有万千荧光。
荧光似箭,一个接一个地穿透了沂族中人。
“啊!”
是豫灵的惨叫声。
九汜费力地转过视线。
下一瞬,鲜血溅在眼中。
模糊的血色里,伧尐双眼圆睁,伸出手像是要改变什么,但最终,那双手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父亲!
九汜在心中绝望地哭喊,可伧尐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也触碰不到伧尐,只能任由那些血色,逐渐掩盖了他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
沂族中人的惨叫声停止。
九汜又回到了虚空。
还是那道影子。
“仙界猖狂,沂族覆灭,你眼前所见,皆非虚妄,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那声音一字一顿,沧桑而又平缓,不似责骂,却让九汜更为难过。
是啊,都是因为我。
“亲缘之恨,灭族之痛,如果我说,现下有一个机会,能够让你重新来过,你愿意,颠覆仙界吗?”
那声音说完,九汜眼前的影子忽然具象,展开包裹住了九汜。
九汜张了张口,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开口了。
不仅是开口,在九汜无所察觉时,他的身躯也在重塑,仿佛就如那声音所言,重新来过。
九汜握了握自己的手,磅礴的灵力在其间流转。
久违的灵力充盈的滋味。
似乎只要九汜稍稍控制,这身灵力便能为九汜所用,为九汜复仇。
可是……
“你刚刚说,颠覆仙界?”
那声音又笑了一声,“沂族全族,都毁在仙界手上,长宁仙尊设计于你,诱你入阵,而述钦,身为仙帝,妄用仙尊垂泪,致沂族覆灭于顷刻间。”
“这一切,你不想复仇吗?你不想,让仙界付出代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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