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那小碗也是差不多有他大,贝壳盘子更是能让他躺进去打个滚。
凤须玉追着那盘子小碗上的细闪珠光落了地,又飞快看回到寸度身上,听他的回答。
寸度本没打算回答。
收手便是执起面前的玉筷,伸手夹起了一朵青绿诱人的西蓝花,放在了蛋面前的珍珠小碗上。
得益于贺星天的用心,倒是并没有一朵就挤满了小碗的全部。
好吧,其实也挤了个七七八八。
但重点不是这个。
见着寸度不说话还打算继续动作,凤须玉心里一急,直接上手按住了寸度的大拇指。
蛋壳上一张小脸似乎都带上慌张,抬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道:“他不会还没走吧。”
寸度放下手中玉筷,好整以暇看向凤须玉,任由他一双慌乱的视线四处瞥去。
小心翼翼的模样一点儿都没有预言蛋应有的稳重与嚣张。
毒蛇似的眼眸深处,一点点浮现出不满。
寸度出声,冷硬也无情道:“走了。”
又戳在突然放松下来的蛋壳腰际,“快吃。”
凤须玉突然被戳了痒,猛地向旁侧挪了半步,这才见着寸度的不悦来。
缩缩脖子,凤须玉当即应下,向小碗中的西蓝花伸出了小手。
——
凤须玉答应得痛快,但就实际而言,别说快不快的问题,他到底能不能吃到还有待考证。
因着前时寸度给他仔仔细细擦了手,而且也没有给他找到合适的筷子,凤须玉干脆直接的上了手。
深吸一口气,勾人的香气直往他脑袋里飘,要把他肚子里的咕噜噜重新勾出来一样。
凤须玉张开两条小胳膊来回试探一番,终还是寸度一筷子下去,给他掐出个能让他拿在手中的小朵。
凤须玉感激看向寸度,回过头便是毅然决然哼哧一口咬了上去。
凤须玉皱起了眉。
好好吃!!!
凤须玉摸了摸如旧光滑没有沟壑的蛋壳,当即便兴冲冲回头看向寸度,举起手中明显豁掉一个小口的西蓝花晃了晃,像是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
“可以吃到诶。”
果然可以吃到诶!
不是他的错觉。
浓郁的幸福感一下子逸散在凤须玉身周,却好似被一道屏障隔绝在寸度之外。
寸度微一颔首,应道:“好。”
语气中没有丝毫契合语境的欢喜。
凤须玉沉浸在快乐中也是丝毫没能留意,或许就算注意到也不会去在意,继续欢欢喜喜啃着西蓝花。
西蓝花是好吃的,但一颗蛋的胃容量是有限的,凤须玉才不会把胃口全留给西蓝花。
待到手中那颗小小小小的西蓝花吃光,凤须玉回头看着寸度,指向了另一道菜。
寸度正支着脸看他,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却好像也并没有看着他,华贵的脸上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
但,寸度还是拿起玉筷,夹向了他的指向。
依然是很小很小的一块,这次是直接塞到了他的手中。
凤须玉看看寸度,低头看一眼手中分得很好的小片烤鸭,再抬头看向了寸度,“仙祖大人,您不吃吗?”
寸度似是这才回神,落向他的视线中带了几分凛然,“莫问。”
凤须玉撇撇嘴,当真不再理他,自顾自进食。
寸度则是一筷子挪走了珍珠小碗,再将各色菜品挨个夹了一些放到浅口的贝壳小盘中。
又格外严谨的,以看不见的灵力区分开不同的菜肴,一点儿没混在一起。
所以凤须玉当真就是在安静吃东西,寸度也当真是在一旁支着脸看他。
凤须玉吃着吃着抬眼瞥过去,总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吃播。
但其实也差不多就是了。
凤须玉吃得极慢,一小口一小口的,明明没有明显能够看得出来的嘴巴,食物却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消失掉。
也并不会急人,反而让人看得饶有兴致,就像看小动物吃饭一样。
凤须玉也比想象中吃得更多,贝壳小盘空了一次又一次,加在一起的分量恐怕也能填满寸度面前那个正常大小的玉盘。
很快,凤须玉也开始了收尾,坐到贝壳小盘中央,抱着足有他大的一只完整的炸凤尾虾啃。
一副餍足模样。
能吃掉那么多的食物,便也直接证明这些菜肴绝对的美味。
西蓝花清香脆口,凤尾虾鲜甜咸香,小笼□□薄馅大,狮子头厚实、盐烤鸭酥香、还有叫不上名字的菜品,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香。
一想到全部都是贺星天亲手做的这一点,凤须玉就不由得可惜人间少了一个手艺绝佳的厨子。
可紧接着凤须玉又幸福起来,感谢贺星天入了玄云宗,又作为新晋留在了仙宫。
待到整只虾入了肚,凤须玉抱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幸福地打了个饱嗝。
紧接着一道灵力就兜头将他笼罩,抹去了他身上沾染的油渍与气味,将他带出了膳厅。
但真正的问题是在第二天现出端倪的。
大抵是因着仙宫中的食材都饱含灵力,重重滋养下,凤须玉身上那道细微的裂痕已是不见了踪影。
问题也并非出现在蛋身上的裂痕,而是颜色。
发现时,寸度正欲为尚处在沉睡中的凤须玉换上新一天的怪装扮,将蛋整个拿在手上时却发现了不对。
原本雪白莹润的蛋身,此刻竟是隐隐呈现出绿色。
寸度转眸看去了旁侧的首饰盒,那里正有许多绿色珠宝闪闪发亮。
下一瞬,无形的火顷刻间将首饰盒以及内里的珠宝尽数烧烬,不留一点痕迹。
但手中的蛋仍浅浅泛着绿。
寸度转身,两指将蛋捏起,朝向窗棂的方向高高举起。
阳光透过蛋身,将蛋的状态完完全全暴露在寸度眼中,原应在阳光下淡淡泛着奶黄的蛋身正中,仍是浅浅泛着绿。
寸度陷入了沉思。
而恰在此时,凤须玉朦胧间睡醒,见着寸度不同寻常的举动当即惊了一跳,茫然道:“怎、怎么了?”
片刻,寸度摇了摇头,将凤须玉放了下来,却是二话不说给他套上了昨日里那件形似西蓝花的树。
而莫名其妙的,寸度喂给了他一枚紫色的小点心。
——
凤须玉并不知道,那枚糕点是寸度的实验。
果不其然的,寸度不一会儿就看到了树型衣服下浅浅发紫的蛋。
实验的结果由此明晰,凤须玉那白白胖胖的蛋身体,可以根据吃的食物颜色而变色。
长长的浓睫落下又抬起,只是眨过一次眼的工夫里,寸度眸中多出了几分狡黠。
这天午后,凤须玉身上的淡紫彻底消退,寸度也由此判断,变色的维持时间与食物的多少以及颜色的浅重有关。
于是,寸度喂给了紫色已消的凤须玉一枚火红的小果子。
又是一个第二天,寸度喂给了凤须玉一颗大橙色的糖果……
凤须玉发现不对劲时,正是庆宴当天。
这天寸度终于彻底抹去了他脸上的颜文字,没再重新画上些什么。
也没再给他穿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庆宴将至的氛围格外明显。
但寸度却一反常态的,拒绝凤须玉进食一切食物。
明明这两天来寸度总会给他点什么小零食的,糕点水果之类的。
看起来花花绿绿的,好像色素含量高得惊人,凤须玉就以为寸度就连小零食都喜欢夸张的,没放在心上,毕竟吃起来也确实美味,很好的抑制住了凤须玉突然觉醒的食欲。
可就在今天,寸度完全不让他吃东西了。
难道不应该避免他在晚上的庆宴吃得太多而让他提前吃点什么东西吗?
凤须玉想不明白。
寸度也没想着让他想明白。
但很快,装扮完毕的寸度就独自出了门,留凤须玉一个待在寝宫。
凤须玉想起说要去探索一下寝宫内部的,于是便在挥别寸度之后,迈着小步子开始了乱转。
反正再不见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凤须玉每个门都要进去看一眼,直到他进入的一道门中,处处立着如梦如幻的水幕。
水幕如镜,凤须玉赞叹着从中穿过,临到将要离开前,凤须玉看向了自己。
镜子中的蛋干干净净没有小花脸也没有怪衣服,白白胖胖可可爱爱,凤须玉满意点了点头。
但,一个闪神的工夫里,凤须玉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很白。
他原本,应该是发蓝的吗?
四下里打量一眼,并没有什么东西是蓝色的,也就不存在环境光的影响。
朦朦胧胧间,凤须玉想到了昨天下午时寸度喂给他的靛蓝色点心。
那是一种很深的蓝色,他还向寸度说这颜色不会染色吧,给他吃出个蓝舌头之类的。
当然寸度否定了这一说法,而且点心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脑子里乱糟糟理不清楚,凤须玉还是觉得自己本应是白色,就算几次看镜子时因着铜镜本身的颜色有误差,但至少当时在客殿看到的雕塑蛋都是白色。
那个爱蛋如命的仙祖不会在这种细节上失误。
于是很快,另一种想法产生在了他的脑海里。
寸度知道,并且是故意给他染色的……吗?
片刻,凤须玉冲出了寝宫,奔向寝宫之后的殷勤殿,他要去验证真伪。
——
小园,画匠执笔作画,画中景物仍不在此地。
画匠眉目清苦,一笔一划皆是伤心泪。
“画匠——”
远远的,那道熟悉的声音飞奔而来,画匠笔锋稍顿,转目看向了拱门。
小小的蛋冲进了拱门,却一口气没喘上来,呛得直咳嗽。
画匠收起画笔,眉目间清苦稍淡,略带几分讶然道:“汝今日竟未更改形色。”
色?
凤须玉敏锐捕捉到这一信息,当即硬生生压下咳嗽,憋着一口气道:“我之前不是这个颜色吗?”
画匠未解他的用意,闻言缓缓摇了摇头,“不曾。”
说着,画匠又举起手中画笔,在凤须玉正前的半空中圈起一个圆。
圆中先是雪白,又是浅红、微橙……最后是近蓝,凤须玉身上仍略有残余的颜色。
而与之对应,是凤须玉几天来吃下的各种色彩鲜明的小零食。
咔、咔咔。
隐隐发蓝的蛋身正中,一道裂痕逐渐扩大,很快便要打横截断整颗小小的蛋。
画匠灰白的面上露出几分忧,“汝……”
凤须玉已是抬起小手打断了画匠,硬是咽下了嗓间的咳,“那棵杨树,还是等我下次再来听吧。”
那是昨日里画匠故事的断点。
画匠心中一跳,伸手欲拦,那颗几近破碎的蛋已是转身离开了小园。
摇摇晃晃,令人心忧。
画匠几步上前,却还是停在了拱门之前,落下一滴泪来。
这道门,画匠是出不去的。
——
凤须玉感觉疲惫极了。
身上不知为何出现的裂痕好像一下子吸走了他的全部精力,明明蛋已经握紧了小拳头要去找寸度算账的。
话说都裂到这种程度了的话,庆宴应该也是没法正常举行了吧。
哼,寸度活该。
但是为什么裂开的会是他啊。
凤须玉心中愤愤不平,步子却是几乎再挪不动,模糊的视线中,是遥不可及的殷勤殿大门。
悲伤吗?难过吗?
应该并不。
有点生气。
那个坏家伙,明明他都问了会不会被染色,却睁眼说瞎话跟他装蒜。
而且都怪寸度,害得他现在裂得歪七扭八。
但凤须玉实在是太过疲惫,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的身体是否还是完整无缺,碎掉的蛋壳有没有掉落。
凤须玉咬了咬牙,如果真的掉了,就让寸度过来捡!
裂痕仍在延续,凤须玉小小的手掌正中,也是裂出了浅浅的痕迹。
凤须玉却并不清楚,倚去了旁侧一排浅浅的凸起。
嚓——噗咚!
原本平静的水面之上,突兀被掉落的蛋打破了沉寂,层层涟漪接连不断,很快便落满整池。
凤须玉在一瞬间里失去了意识,舒适的水流托扶着他破碎的身体,平稳和缓地一点点下坠。
他落在了距离池底尚有一段距离的奇石之间,柔弱的小手随波而动,像是开在水下的小花。
小花吸引来了一条黑尾白身的锦鲤。
怯弱的鱼儿远远躲在水草之后,目不转睛盯着池中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却一动不动。
良久,锦鲤吐出了一个泡泡,游向了那小小的白团子。
白团子看起来虚弱极了,长长的裂痕打横截断他那圆润的身体,马上就要碎掉一样。
最为危险的,恐怕就是那随着水流涌动而轻轻晃动的小手了吧,马上就要顺着裂痕断掉的样子。
锦鲤绕着白团子转了几圈,最终停在了那看起来格外危险的小手边。
锦鲤张开嘴,将那只小小的手纳入了嘴巴,似乎是要将那柔弱的小花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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