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书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洗手间在楼下一层,他搭乘电梯下楼,电梯壁很亮,照出他发红的眼眶,紧握着的手。
卫生间门口,两道声音。
王太太抱怨道:“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周无忧的儿子就这么小家子气?说话看着忸忸怩怩唯唯诺诺,上不了台面。”
周锦书在另一头男客的洗手池,默默洗手。
这话他听惯了。
大多数人听到他的身份都很热情,见了他难掩嫌弃,就像刚刚,周无忧看着他的衣服,其实她也想说。
上不了台面。
周锦书不觉得难过,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庆幸现在厕所没什么人。
肖嘉懿的笑声朗朗:“妈,你别看这些,你看周锦书长得多漂亮啊,基因好。”
“再说,这样温顺的男人很难得的,我就觉得他不错。”
王太太惊讶:“你觉得他还不错?男人可不能只看脸。”
她的女儿她最了解,她见过那么多人,很少说哪家小辈还不错。
肖嘉懿一只手撑在洗手台上,拿出口红补了,笑得灿烂:“我知道什么样的男人适合我。”
她野心勃勃:“妈,你别管了。”
周锦书没听完,在她们之前上了楼。
一顿饭过得很快,在两个长辈的见证下,周锦书和肖嘉懿交换了联系方式,她们告别了。
周锦书像个提线木偶,周无忧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肖嘉母女走了以后,周无忧优雅地拿了帕子擦嘴,看向周锦书,通知他:
“万姨从乡下回来了,和小宁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
桌上的盘子摆着只吃了一两口的食物,漂亮、精致、毫无热气。
“嗯。”他轻轻嗯了一声。
他是五岁那年才被周无忧接回去的,她工作忙,一天天不见人影,不能照顾他,就找了个保姆照顾他。
保姆就是万姨,从前和周无忧是一个乡的,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开始她是一个人在周家。
没干一年,她要辞职了,因为她还有个儿子在乡下,她说不放心。
周无忧怕别的保姆照顾不好,要她把儿子易宁接过来一起住,正好她儿子和他差不多大。
于是别墅里常年是周锦书、万姨和她儿子三个人。
周锦书常常觉得,他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别墅是万姨和她儿子的家,他放学回家,总能听到家里欢声笑语,易宁性格开朗外向,说话甜,比他讨喜。
周无忧一年回不了家一次,也挺喜欢他。
她夸易宁聪明、懂事、学习好。
万姨不会虐待他,只是在别墅住久了,她渐渐把她当成了那里的主人。
书房的电脑,易宁在学习,周锦书想过去玩游戏,万姨拉住他:
“锦锦,小宁在学习,你是要玩游戏,你等他学习完再玩好不好?”
周锦书听话的点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等就等到天黑。
他学画画,老师来家里家访,夸他有天赋,万姨把易宁推过去:“其实我们家孩子也是喜欢画画的,是不是小宁?你画给老师看看。”
周无忧很大方,也给易宁报了绘画班、商务课,他学得很好。
万姨眉开眼笑。
他和周锦书上一个学校、学一样的东西,穿一样的衣服。
很多人认为易宁是周锦书的哥哥。
周锦书像个局外人,不过他从来都是局外人,和这个豪华的大别墅、和这些上流社会格格不入。
后来万姨走了,周无忧要重新给他找个保姆,周锦书拒绝了。
他说:“妈,我可以一个人,你不用找人陪我。”
周无忧没再坚持。
于是他一直一个人。
一个人生活也没让他学会做饭,他第一次试着做饭,把厨房点着了。
周无忧听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看着一团糟的家里,眼里都是失望。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在公司连轴转了几天几夜没合眼的她眼里都是红血丝,她说:“锦锦,以后我找个人给你送饭上门。”
“你卡里有钱,为什么不去饭店吃?”
周锦书知道她已经很累,抬手哭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自暴自弃地想,他真是个废物,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
“锦锦。”周无忧拿了包站起身:“在学校好好上课。”
周锦书小声应:“好。”
周无忧替他理了理头发,站在他面前:“易宁在国外上了个不错的大学,学的金融,暑假我打算让他到公司帮帮忙,锻炼锻炼。”
周锦书眸子呆了呆,没有说别的:“好。”
周无忧定定地看了他低着的头一会儿,叹了口气,走了。
周锦书慢悠悠地站起身,等周无忧的背影消失不见,才站在电梯口准备下楼。
餐厅亮起了灯,天空黑漆漆的,有飞机飞过带起一条显眼的云线,繁星点点。
周无忧坐在商务车里,秘书打电话给她:“周总,您对易宁太好了。锦锦会吃醋的。”
她揉了揉眉心:“总要逼他一把,他大学选了这么个废物专业就算了,难道以后还打算一直做这个?一个破雕塑能挣几个钱?他必须明白,他现在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是钱带给他的。”
秘书沉默了:“他会明白您的苦心。”
周无忧看向窗外:“但愿。如果他还和他外公生活在一起,他连画画都学不起,哪来的钱读雕塑?我给他们学校里捐了两栋楼,不是为了让他去和泥巴的。”
.
夏季的雨说来就来,苍穹轰隆作响,电闪雷鸣,路边绿化带的树叶被硕大的雨滴打得噼里啪啦。
几辆车都开着尾灯,光圈下雨水像白色的丝线连成一片,雨下得太大了,路上可能很堵。
周锦书打算等高峰期过了再打车。
他蹲在酒店旁边垂头看雨,闷热的雨季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珠跳跃着溅在他白皙的手指上,白色的西装外套上,一颗颗凝结。
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双脚,安安静静站在他面前。
周锦书顺着那双修长笔挺的腿看上去,程庭打着黑色的打伞,利落的下颌线清隽,目光下敛,肩头微湿。
他蹲着没起来,眼眶酸涩:“你怎么来了?”
程庭笑了,神情慵懒:“来接小狗回家。”
泼天雨幕在他身后,周锦书还是没忍住,很没出息地哭了。
第二十六章
程庭半蹲下, 伞架在他们二人头顶,挡住大部分探究的视线。
“怎么还哭了?”
他微叹一口气。
周锦书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埋着,像个鹌鹑, 闷声闷气道:“你别管。”
明明刚刚还觉得没什么, 一个人蹲在这里的时候,他甚至有心情想, 刚刚没吃饱, 等会儿要去吃点什么。
熟悉的人来了,他就忍不住了。
委屈像洪水一样倾泻,几乎瞬间就淹没了他。
他哭的时候没有声音, 裤腿已经被打湿大半,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矫情--他妈妈已经够累了, 他难道还要给她添堵吗?
程庭轻拍他的背,一下一下的顺, 像给小狗顺毛那样:“锦锦,有时候不用太懂事。”
太懂事的孩子总被忽视,他们总想着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可是忍过这次, 还有无穷无尽的下次。
周锦书手背颤抖着, 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雨越下越大, 路面已经被水淹了一小段, 清新的雨水气味和青草的味道,混合着程庭身上温暖的薰衣草香。
暖源渐渐靠近,最后抱住了他。
周锦书抬头, 顺从地将手松开,在倾盆大雨中, 他忽然觉得很安心。
朋友的怀抱这样有力,让他难过的心渐渐安静,他想,雨再大,总是会停的。
而他的朋友,会一直一直和他一起走。
程庭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抱着他,感觉到脖颈被他的眼泪打湿,感觉到他柔软的脸颊和纤长的睫毛,扫在他的颈侧。
他的手虚搭在他身上,雨声渐渐。
夏季都是阵雨,急促的雷电交加以后,雨就小了。
周锦书不哭了,靠在墙边假装尸体。
程庭无奈:“锦锦,你不回家了?”
周锦书现在冷静下来,已经回过味了。
他觉得很尴尬。
在雨夜抱着兄弟号啕大哭什么的......对于脚趾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大工程。
他刚刚到底在干什么啊?
谁能来救救他。
他转过身威胁程庭:“刚刚的事不准说出去。”
程庭笑:“好好好,我说这事干什么?”
周锦书脸红红的,假装清了清嗓子,朝程庭走来:“就是你知道艺术生嘛,都有点敏感的,就是特别是这种雨天啊,阴沉沉的特别容易抑郁,不高兴,你懂吗?”
程庭把伞挪到中间,笑意吟吟:“我懂,今天就是个意外。”
从小到大,同样的话术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周锦书可能忘了,他在他面前哭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了。
从小是个哭包。
幼儿园第一次哭被看见,周锦书也很慌乱。
他头上戴着幼儿园统一发的小黄帽,哭得鼻子和圆脸颊都红红的,像个小娃娃,忸怩地对他展开手掌。
小肉手的手心放着一颗大白兔奶糖,他缩缩鼻子:“给你吃奶糖,能不能不要说出去?”
程庭回想起往事,眼尾酿起笑意,浮动着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温柔。
两人走过大道,到了积水的马路边,不浅的水流看着有些湍急,应该能没过脚踝。
程庭背对着周锦书蹲下:“车在那一头,不好开过来,我背你过去。”
周锦书左看看右看看,做贼一样趴到程庭背上,环住他的脖子,假意道:“其实我自己能走过去。”
程庭背着他稳步向前走,“我来的时候鞋子已经湿了,也不在乎再湿一回,没必要两个人都弄得这么狼狈。”
“今天你还穿着新衣服呢。”
程庭有意逗一逗他,周锦书在他背上不说话,半天才抿着嘴说:“这衣服我不喜欢,以后再也不穿了。”
程庭惊讶,但没有多问什么,“那就收起来,买新的。”
周锦书自我放弃:“也不买新的了,就这样吧。”
程庭淌着水,将他抱稳了些:“抱紧,别掉下去了。”
周锦书贴着他感叹:“突然感觉你真的又可靠又敬业。”
自从他们假装恋爱,无论什么时候,程庭都没从角色里出来过,就像现在。
贴心的不得了。
扪心自问,要是他是个女孩子,男朋友对他这样,他得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程庭问:“敬业?你是说当男朋友敬业?”
“对啊。”
“你知道就好。”
程庭勾起嘴角,稳稳的背着周锦书,过了积水区也没有放下。
周锦书说:“这种路应该可以自己走了吧?”
程庭一本正经:“还不能,反正都背你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呗。”
周锦书的头歪在他肩膀上,心说那就背着吧。
反正他今天累着呢,也懒得下来走路。
“你不是想知道朱茅说了什么吗?”程庭和他闲聊。
这事之前周锦书逼问过他很多遍,他就是不说。
可把他胃口吊足了。
他果然精神奕奕地抬起头:“说什么了?”
主要是想知道朱茅有没有添油加醋的瞎说。
程庭说:“他拦住我,说他是你喜欢的人,说你移情别恋,还说你告诉他我床上功夫不错,我就是靠这个留住你的。”
“还骂我是狐狸精。”
他说床上那几个字说得很荡漾,很欠揍。
周锦书被这几个字震了一下,身子微微后仰,脸发烫。
他现在觉得程庭背着他,两人接触的地方都是滚烫的,让人趴着难安。
程庭托了他一下:“再往后你就要掉了。”
“朱茅这人,太不要脸了。”周锦书评价:“根本就不是我喜欢他,反正说什么他都不信。最后他怎么走的?你和他说什么了?”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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