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我们的心愿就是回到鹿广郡,也为百姓守住了城池,只是失去太多,想要的又太贪心。”
越青:“不是的,公子,不是。”
她紧紧抓住遂钰,疯狂摇头:“其实——”
“事在人为,我们选择了一条路,便得继续向前走。父兄也选择了他们的路,若论大道殊途同归,鹿广郡百姓的安康便是整个王府的希冀。”
“我并不同意三姐培养小绘,担心她像我们一样,没有童年,没有少年意气,整日活在失去双亲的阴霾中,又得打起精神维持南荣王府的未来。”
曾经那么坚定地放手,遂钰却忽然不知是否正确。
他不愿他人主宰自己的命运,所以拼命从萧韫身边逃离,若不顾南荣绘的意愿,这与用丝笼豢养鸟雀有何差别。
正殿可已故者供奉长明灯,遂钰入住后,也去点了盏。听香客们说,抄写经文供奉更佳,便从住持那又借阅几本誊抄。
人从不信神佛再至依赖,似乎总有段不可回忆,或是想主动忘却的经历。
遂钰静心抄写,两耳不闻窗外事,累了便去后山走走,山顶风景犹甚,夜半难眠,携灯登顶等待晨光熹微。
云雾翻滚,日出东方。
遂钰捧着手炉微微冲掌心哈气,身后传来并不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朕记得你最讨厌早起,怎么现在倒似老头般坐得住了。”
“……”日光从云海冒了个头,遂钰眼前一亮,天地霎时豁然开朗。
“回来怎么不叫人传信。”遂钰问。
萧韫缓步来到遂钰身旁,同他并肩赏景,见穿得单薄,解开披风俯身为遂钰系上,道:“太子,不,萧鹤辞刺杀皇帝,已经落狱等待查办。”
遂钰眼睫微颤,余光扫到萧韫带伤的手指,红痕似是才愈合。
“不看看朕吗。”萧韫说。
“秀州失败,被景飏王翻出了与西凉交往的证据,西凉战败后,燕羽衣为了给予洲楚喘息之机,将大量西凉权贵的账目交给鹿广郡。”
“我请大殿下带回去的账目册子不少,想必已经经由户部督办,连夜调遣人手核算,现在摆在吏部的案台,联合大理寺一起抓人了吧。”
“刺杀当朝皇帝陛下是太子最后的机会,他不会放过你。”
“南荣王不在大都,确实是刺杀的好机会。”萧韫突然从后抱住遂钰,将他整个人都举起来,遂钰眼前天翻地覆,不由得闭眼。
再睁开,天光大亮,他没赏到日出,却看见萧韫的脸。
不知多少个日夜未曾入梦,战事吃紧,也容不得情长,遂钰几乎断绝欲望滋长,此身作刃作盾,唯恐被敌逼退,令军中将士寒心。
萧韫面含倦意,遂钰双手覆盖他的侧脸,仔细端详后说:“书信断联后,你过得如何。”
“有王爷研制的火铳,没受罪。”萧韫一笑而过,显然并不愿意讲述出征鲜国的艰险。
“现在鲜国作鲜州,想必当地还有许多事务亟待调遣有能力的官员管辖。”
遂钰做王爷后,多思多想的习惯便没断过,睁眼军务,闭眼军务,梦里都围着作战的沙盘转。
他下意识道:“如果少人,这几日我便帮你四处看看,有什么好人选便记下来。”
“倘若无人可前往呢。”萧韫眼眸里倒映着遂钰眉头微蹙的面庞,微微笑着询问。
遂钰当即:“有我在,南荣王的身份如何。压得住地方官,也可暂时用军队镇压,若有流窜贼寇也可一并剔除。”
“届时再派钦差,对了,选拔官员是不是又要开始了,今年科考或许也能找得到适合治理的人才。”
“萧韫,萧韫!”遂钰见萧韫没什么反应,急道:“这件事慢不得……唔。”
潮景帝突然捂住遂钰嘴唇,颇有些无奈。
他从鲜国返回大都,紧接着便引太子刺杀,听说遂钰回大都却在凉麓山徘徊,后续事宜尚未指派,马不停蹄地赶来国寺寻人,谁承想,遂钰比他更着急。
急着军务,急着朝廷百废待兴。
执政多年,萧韫头一次有了荒废朝局的念头,无奈道:“我几十日没怎么好好睡觉,好王爷,你让我先吃口热饭,睡会再说罢。”
第148章
萧韫是收拾了萧鹤辞后,从萧季沉口中突闻遂钰回京,两日未眠匆匆赶来凉麓山。
日出已结束,山顶逐渐晒起来,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小路走回寺里。遂钰睡不着,看着萧韫入眠,坐在床头发了会呆,绕道去前山找住持喝茶。
越青听说皇帝来了,又是孤身,连忙着人在凉麓山布防。
“他出来没人知道。”遂钰好笑道。
越青:“陛下若死在我们这,纵有再多张嘴也说不清楚。”
“出征鲜国,却并未听说他身边有什么人保护,足以见得暗卫仍隐匿于暗处不曾现身。你以为现在的他,这偌大的国寺之中就没有武功高强之人护卫吗。”遂钰轻轻放下茶盏,拇指在盏口摩挲。
他回大都住在国寺的事情,只能是萧季沉透露,想必届时问起,对方也不过哈哈一笑,借口说漏嘴,卖自个父皇人情。
“拿我做人情。”遂钰失笑,缓慢道:“这幕似乎见过。”
但又与萧鹤辞不同,萧季沉仍旧愿意依仗南荣王府的兵权,却与萧韫不同的是,萧韫信任王府,感情大于权术,而萧季沉则更将王府当作助力。
助力之意,有用的时候是股肱,无用便当绊脚石一脚踹开。
遂钰头疼,无奈笑道:“不如回鹿广郡。”
越青用“你早干嘛去了”的意味,白了遂钰一眼:“回得去吗。”
算账遂钰看不懂,当初为了管理军需,强迫自己学了些皮毛。现在要让他自己算那些作假天衣无缝的账目,着实难如登天。
户部算账他放心,现在和潘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只是小水花,潘府也有本事掀起波浪。
但毕竟涉及王府,若族中内部与西凉牵连,和大都纠缠,自然王府内部也有一套惩治叛徒的办法。因此,这次他也带了些王府养了多年,管理南荣一族名下店铺的掌柜。明面是朝廷查办,实则暗中鹿广郡牵另外那头。
青烟袅袅,随风婀娜百态,香客络绎不绝,从高处俯瞰,好似攒动的蚂蚁。
“人啊。”
住持接过遂钰新誊抄好的经书,感叹:“弱小却坚强,自己过得苦,却仍想为他人遮风避雨。”
遂钰莞尔,说:“住持是说我吗。”
“众生百态,有谁不苦呢。”住持摇头道。
“其实……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遂钰随住持的目光向远处遥望,叹道:“幼年时,我想走出皇宫,后来,真的出去了,才知大都的繁华比皇宫的奢靡更美丽。”
“少年想回故乡,于是整日在鹿广郡的草场跑马,父王说,这一切都在等待我的到来,我是马场的主人,草场是他送给我的及冠之礼。”
“现在。”
他顿了顿:“守卫边疆,庇佑百姓,夺回当年被西洲侵占的失地,桩桩件件我都做到了。”
纵然其中滋味苦涩,但他从未停止脚步,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人的欲望从来都写着贪得无厌四个字。
住持:“贫僧见过三任南荣王,他们上山所求,无一不是家国安泰。除此之外,便只剩对族亲的歉意。”
“加上我三任吗。”遂钰好奇道。
“王爷,是第四任。”
遂钰大惊,这住持究竟活了多久。
正欲再问什么,住持却忽地冲路对面微微行礼。
“聊什么。”皇帝问。
遂钰回身,没答他:“怎么就起了。”
从清晨睡至傍晚,这是萧韫近年睡得最长的一次。
萧韫:“朕得回宫处理些事情,南荣王还要在寺中待几日吗。”
话是询问,内里的意思却多半怨愤,不过是“我放下政务来找你,睁眼却不见人,现在有台阶可下,还请与我共回大都。”
“哼。”遂钰装作看不懂,与主持处告别,快步从萧韫身旁经过,萧韫紧跟着他,两人脚步声逐渐重合,交错,再度重合。
青苔遍布的台阶,如今已被游人踩得长不出半点,但待几日后国寺重新关闭,经由细雨如丝润泽,便会重新焕发生机,绿意盎然,自成一片小天地。
跨过几乎齐膝的门槛,萧韫说:“恼什么。”
皇帝拉住青年的手,遂钰象征性地甩了甩,便由着他抓着不放。穿过抄手游廊,踏入由南荣精锐守卫的院子,遂钰才挣脱道:“你是皇帝。”
“被自个儿子刺杀未遂,大都上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现在来国寺,诚心告诉他人南荣遂钰就在大都附近徘徊吗。”
“有我在,南荣臻束手束脚怎么做?”
“你想培养南荣臻?”萧韫抓住重点。
遂钰:“现在南荣步栖暂代大军主帅,她难道能压制居功自傲的老将?就算我同意南荣步栖掌权,大都也愿意给南荣步栖机会,天高皇帝远,地头蛇难缠。”
若南荣臻不能在此次查办中获得什么嘉奖,届时如何回鹿广郡辅助南荣步栖。
南荣臻的性子莽撞,淬炼之后可当大任,王府嫡系能做事的只剩姐弟三人,其余免不得从各地召旁支族人。
这些人抵达鹿广郡势必培养自己的势力,一切威胁到南荣步栖的可能,得都尽早扼杀在摇篮中。
萧韫哪里不知遂钰的打算,只是所有功劳都让给他人,南荣遂钰还剩什么。
“功劳本该是你的。”萧韫沉声,食指微曲,勾起遂钰下巴,引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遂钰:“是,但有人比我更需要它。”
“南荣臻需要机会,我愿意给他。倘若他担不起这份差事,就算给予也白搭。”遂钰说:“当年陛下不正是这般,才将臣扶至御前行走,后来的巡防营,现在的南荣王。”
萧韫沉默许久,忽地笑起来,说:“是,你说得对。”
最近萧韫切实感受到了萧季沉的变化,行事果决不再拖泥带水,甚至还有些南荣遂钰才能做得出的断腕之举。
上行下效,办差利落。
真正获得权力,很难有人能再度保持本心。遂钰却忽然将锋芒收敛,愿意将大放异彩的机会浑然让渡。
“真的要留在大都,不回去了吗。”
他问。
遂钰抿唇,眉眼弯弯,说:“不回去了。”
……
半晌,他再次坚定道:“不回去了。”
果不其然,皇帝前往凉麓山的事情,从萧韫离开大都起,消息便传得满天飞,无非是那位御前行走又回来了,当朝宠臣无法无天,拥兵在外还要皇帝迎接。
王氏府邸。
“怪不得历朝历代皇帝总是先收拾拥兵自重的宠臣。”王观桐最近忙得头倒悬,南荣臻前边查人,她带着王氏族人后脚收拾烂摊子。
她本来就是为收拾烂摊子,摆平朝中老臣而来。
琅琊王氏虽淡出朝堂许久,门生却遍布朝野,与景飏王那一派的老臣格外亲厚。有王氏出面,无论如何这些人也得暂时放下与潮景帝的争执,给南荣臻“为非作歹”增加可能性。
南荣臻:“遂钰早就回来了,不过是碍着我在大都,故意躲在国寺不出现而已。”
“他在给你机会。”王观桐一针见血。
在军营里听恭维听多了,王观桐这话实在刺耳。都是家中供养的少爷小姐,没道理谁惯着谁,南荣臻无奈,道:“你这话也忒……”
“还有几家没查,再慢一步,证据被销毁,可就钉不死太子了。”王观桐微微叹气,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前几年日夜赶路也没现在这么疲累。
“对了,此事结束你回王家吗。”南荣臻随口问。
王观桐面无表情答道:“南边有个什么王侯的墓被盗墓贼掘了,得去看看。”
“据说是导致六百年前王朝覆灭的王侯,如果能挖到些什么记载,行了,废话少说!”
“快走!”王观桐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迅速将文书放回抽屉,起身率先走出书房。
按名分讲,她和南荣臻还有定亲的关系在。她心愿是游离四方编写史书,南荣臻却要做戍守边关的将军,身上背负的家族的责任,谁都不会为了彼此低头,过多牵扯反倒难断。
翌日,南荣王于暮色微合前进宫。
“公子回来了。”恰逢陶五陈领着御膳房的小太监们往里走,笑道:“正是用膳的好时候呢。”
“什么东西。”遂钰掀开食盒看了眼。
笋丝拌嫩核桃仁。
遂钰掀起竹帘问:“哪里来的核桃。”
“总有一处盛产此物。”潮景帝绕过屏风,睡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今日大抵未见朝臣,待在玄极殿穿得松快。
御膳房的手艺自然上佳,遂钰用玉筷挑了块软烂的鱼肉,叹道:“边塞可没这些好东西。”
“朕打仗在外也没有好东西可吃。”萧韫说。
遂钰在来的路上,听不少人讨论琅琊王氏,忽地问道:“你有没有在南荣臻面前,提过王家和他的婚约。”
萧韫也是才回大都不久,前些日与南荣臻见过一面,要务在身那还记得与臣子聊儿女情长。
“怎么。”萧韫兴致勃勃:“要朕赐婚?”
“不。”遂钰连忙摆手。
这些年王观桐如何对待南荣臻,整个王府都看在眼里,本就是长辈之间的兴起,若有退婚的借口可用,还是尽快结束为好。
遂钰习惯性咬住筷尖,思索道:“明日我要去牢里问话,二哥也在,到时候一问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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