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让我回来便回来,我是什么,狗吗?”遂钰今日本就心情不佳,现下又觉得萧韫不可理喻,抛了手中的奏折刻薄道:“萧韫,你凭什么把气撒在我身上?”
“他们惹你生气,我可没有。若非我大哥及时察觉,你的六部和内阁都还蒙在鼓里。”
“大都在禁军的森密看守下漏的像筛子。”
“好好查查你的禁军吧。”
遂钰端起陶五陈托盘中的羹汤一饮而尽,随手指了个小太监道:“你,把这些都捡起来。”
“想必陛下气在头上也不想见微臣,臣不打扰陛下处理政务了。”
这些奏折你该送给谁便送给谁,今日小爷也不高兴,御前行走的差事谁爱做谁做。
“南荣遂钰!”
萧韫自知不该把气撒在遂钰身上,略闭了闭眼,缓和语气道:“朕只是……只是气昏了头,回来。”
“回来陪朕,陪我吃点东西。”
他用了“我”的自称。
皇帝绕过屏风,陶五陈适时带着宫人们回小厨房准备膳食,四下寂静,遂钰面颊感受到冰凉的湿润后,听萧韫说:“又下雪了。”
雪花随风吹进书房内,遂钰抹了把脸颊的雪水,道:“还是别让我大哥冒雪进宫了,能明日再宣召吗。”
“世子乘马车,哪能遇见风雪,倒是你今年本事大得很,天寒地冻策马也不肯穿厚些。”
自从萧韫教遂钰马术允他皇家马场随意进出,遂钰闲来无事便往马场中钻,更与善于御马的禁军把酒言欢。如此这般,来往大内便更不用马车了。平时乘坐马车是因骑术不佳,如今有了纵马的本事,恨不得整天待在马背上不下来。
遂钰也只是随口一问,西洲事关重大,什么时候召臣子进宫都是应该的。
他耸肩装作没听清,低声说:“叫小厨房多做几道。”
萧韫不知道遂钰傍晚那顿也没吃好,饭桌上见遂钰埋头吃掉一蒸笼汤包,又将手伸向蜜酪,不由得出声疑惑道:“很饿吗?”
遂钰沉默地吃了会,才说:“你从鹿广郡找来的厨子是假厨子吧。”
府中侍候的人被南荣栩换了个底朝天,后厨也多是从鹿广郡本家带来的知根知底的人。
饭前褚云胥对遂钰说,这些都是母妃挑来的厨子,不知道谁做的合你胃口,便叫我们都带来了。
遂钰是怀着期待同兄嫂用的饭。
然而晚膳毕,先不说遂钰被兄长盯得如坐针毡,光是面前那一大桌鹿广郡风味的膳食便令他险些兜不住表情。
“大哥从鹿广郡带来的厨子多用香辛料,荤菜居多。”遂钰咬着筷子回忆,萧韫趁他发呆,不动声色地将另一碟春卷往遂钰反方向挪了挪。
“很腻。”遂钰总结。
遂钰:“重油盐才是鹿广郡的味道。陛下,你被御膳房骗了。”
萧韫闻言哭笑不得,他伸手将遂钰嘴边的食物碎屑捻起,无奈道:“自然是从鹿广郡找来的,遂钰,朕也曾在老王爷麾下行军打仗,你吃到的确实是鹿广郡厨子做的菜,不过。”
“不过大都人的口味清淡,厨子是合着你的口味烹制,自然与真正的鹿广郡风味不大相同。”
行军之人善食肉类,肉能迅速补充体力,油盐重也是为了补充因流汗而造成的脱力。而香辛料则是边陲特产,即使边疆时有战事,或是连绵不绝的纷争,这都阻碍不了有人的地方便有通商,两国边境百姓生活习惯被互相影响在所难免。
更何况,时刻准备作战的急行军,并不具备花费时间精致烹饪的条件。
因此,遂钰如今吃到的,都是萧韫亲自试菜,命御膳房百般调整的结果。
只是萧韫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没必要全部告诉遂钰。
遂钰捧着甜酪的手微顿,随后放下碗勺,一本正经道:“对不起。”
“嗯?”萧韫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遂钰声音细若蚊吟,“我刚刚……也冲动了,我的脾气一向不太好。”
萧韫乐了,觉得小家伙还挺有良心,一时得意心情大好,旋即脱口而出:“深夜吃太多不好,这碗甜酪吃罢便不要再用别的东西了。”
遂钰:“……”
萧韫,你还是去死吧。
快马加鞭,世子抵达皇宫。
南荣栩被直接带去玄极殿,并非御书房,明显带着皇帝私下召见的意味,臣子入御书房来往得随时记档,玄极殿则少了很多麻烦。
皇帝面前摆着一桌早已凉透的膳食,遂钰在皇帝跟前面色铁青地站着。
南荣栩进殿前的半刻内,遂钰仍与萧韫闹脾气。
萧韫要撤膳,遂钰不肯,非得把春卷留下,他举着烛台靠近萧韫最爱的雕花屏风前,不留便一把火将玄极殿烧了。
皇帝不是被吓大的,但前车之鉴不得不告诉他,遂钰真敢这么做。
去年遂钰不满萧韫总将他拘在宫中,一气之下举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火把说要和萧韫同归于尽,人死便能魂归故里逍遥自在。
幸而点火当日下了场雨,这才没真将玄极殿烧了。
后来查明火把是遂钰从禁军那抢来偷偷藏在玄极殿的,自此,本就交接繁杂的禁军又多了一条离谱的规矩,照明用的火把取用也得记录。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整整一个时辰,世子人在玄极殿外请陶五陈通传,遂钰眼疾手快将自个用膳的碗筷塞进萧韫装珍宝的檀木柜中。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南荣栩行礼。
因是受召入京,又多年未及大都,此礼行的是君臣间的大礼。
萧韫微笑:“世子不必多礼,陶五陈,将今年新贡的白茶烹一壶,世子喜欢喝这个。”
“遂钰,傻站着做什么,快扶你大哥起来。”
遂钰背对南荣栩狠狠瞪了萧韫一眼,回身面不改色快步扶起南荣栩,南荣栩轻拍了下遂钰的手,在遂钰的不解下摇头,并道:
“微臣并未因胜仗而面见陛下,心中有愧不敢坐。”
南荣栩的声音带着能令人心绪平静的力量,遂钰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整个身体也因依靠着遂钰的肩臂而得以勉强站立,遂钰心中惊诧,不知兄长的伤竟重至此种地步,拖了这么久来大都,仍旧没有半分好转。
他不由得紧紧攥住南荣栩的手。
在南荣世子与潮景帝之间,他没有半分插话的资格,说多错多,兄长惯以心思敏捷闻名,倘若被他发现自己和萧韫……不,这个秘密就该埋葬在大都,死在牢笼般的皇宫。
第20章
如今局势,只是西洲提前抵达大都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皇帝向来重视京城巡防,大街小巷暗桩遍布,这些人将大都围得如铁桶般密不透风,拼死护卫皇室及朝廷的安全。
潜心多年的安排一触即碎,这莫过于西洲站在萧韫面前,狠狠给了萧韫一巴掌。
既能悄然潜入,那么西洲便有本事将更多的人送进大都。
大都……
遂钰凝思,忽地记起前几日宫里新进了批宫女,他立即道:“陛下,是否需要彻查新入宫的那批宫人。”
“这些皇后会做。”萧韫似乎并不愿意在此时谈论大内情形,转而对世子道:“世子乃我朝肱骨,在朕面前无需拘束。”
皇帝再三邀请,南荣栩不好推辞。遂钰扶着兄长缓缓落座,带着皇帝已经处理好的奏折退出玄极殿。
军机要务,他的品阶还不够旁听的资格。
明明兄长回京,自己身边也是有可倚仗的人了,遂钰却觉身旁诸事没有任何改变。他在某种方面被皇帝近乎于残忍地监视着,以至于南荣府势大,却没人与他这个四公子套近乎。
接兄嫂时,世子妃身旁的侍卫唤他隋公子。
不是遂字,是隋。
发音相同音调各异,遂钰准确地辨认出,那是隋字,是他原本的名。
姓南荣,名隋。
飞雪覆盖檐角宫灯,每隔一个时辰,宫人们便会举着扫帚将雪扫去。
“陶公公,你觉得这雪什么时候会停。”遂钰哈了口气,唇齿间白雾喷涌而出。掌心仍残余着玄极殿内带出来的热气,后背甚至有些微微发汗。每至深冬,一日的时间里,遂钰三分之二的时辰都在休息。
现下他有些困了,却还不能睡,天知道萧韫在里头向大哥提什么离谱要求。
“老奴可猜不出来。”陶五陈挥手招来远处值夜的小太监,道:“天寒地冻的,去给公子拢个汤婆子来。”
“不必。”遂钰攥了攥拳,双手背后,将手臂藏在大氅中。
陶五陈:“朝中休沐,今日无早朝。不如公子先回府歇息片刻,世子爷多年未回京,想必有诸多事宜向陛下禀报。”
平时陶五陈可没这么多话对遂钰说,遂钰觉得反常,他将视线放在陶五陈身上,半晌,缓慢道:“既如此,我……”
话才出口半句,身着深紫宫装的曼妙女人跌跌撞撞闯进遂钰视野,遂钰掀起眼皮,自喉咙眼发出一声嘲讽的音调。
“呵。”
陶五陈脸色微变,横跨一步挡在遂钰面前。
这位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太行,易怒,尤其是见了后宫这群妃嫔。
三宫六院,皇帝除了打理前朝,后宫也得照顾。遂钰进玄极殿,萧韫便不大去后宫了,原因倒也简单。对遂钰兴致未减,宠幸嫔妃恐颠覆前朝局势。
前朝与后宫瓜葛,能入后宫的女人大多拥有显赫的家世。谁得宠,谁失宠,前朝官场那群墙头草自然跟着风向倒。
将遂钰送进玄极殿的是太子,自然帮太子筹谋的贵妃担起了辅助皇帝打掩护的责任,记档皇帝翻贵妃牌子侍寝,实则是贵妃去玄极殿坐坐,陪皇帝说说俏皮话,待遂钰差事办完回宫便主动离开。
贵妃膝下已有太子,自然无需再为了生不出龙子而忧虑,也乐得做些讨皇帝高兴的差事。
她不爱皇帝,却愿意为了母族而进宫。
但凡祈盼愿得一心人的世家女子,命里都无大富贵。
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大多做到了嫔以上的位置,董宓便是如此,将贵妃之位当作为皇帝办差的职位,只要想通这一点,无论是遂钰,或者是别的讨皇帝欢心的公子哥,她都能在后宫屹立不倒。
有人清醒,有人糊涂。
遂钰敬佩贵妃却不愿成为她那样的人,但……将皇帝当作天地,遂钰想,萧韫怎么配做别人的天地。
此人眼中只有自己,以及生杀夺予的权势,整座皇宫不过他股掌玩物。
“梁美人,陛下在殿内商议政事,未经传召不得入内。”陶五陈边笑边催促梁美人身旁的宫人,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美人穿得如此单薄也不知带件披风。”
话是关心不假,但首领内监更愿意用最彻底的方法驱逐。陶五陈挥手叫值守在玄极殿附近的禁军拦住梁美人的路,禁军体格健壮,只两名站在梁美人面前,便已完全将梁美人的身形遮挡的什么都不剩了。
遂钰冷眼瞧着,调转脚步往偏殿走。
乌云遮盖天穹,月亮穿不破云层,遂钰脚底沾着被踩实的雪,雪接触鞋尖又瞬间消融化为水渍。鹿皮靴是新换的,遂钰不太喜欢这个颜色,脏了正好换掉。
“南荣遂钰!你这个狐媚惑主爬床的——”
“!!!”
“给我堵住她的嘴!!!”
遂钰眼皮一跳,骤然回头猛地冲向梁美人,厉声怒道:“拖下去!”
“把她给我拖下去!”
禁军反应快,遂钰下达命令的瞬间便径直捂住梁美人的嘴,遂钰扬手将梁美人衣裙撕下一角,递给禁军道:“塞进去,拉去偏殿。”
毕竟是后妃,不好一直被外男捂着嘴。
玄极殿建在前朝与后宫之间,不算后宫却离后宫足够近。
梁美人双眼通红,被禁军以犯人的姿势挟制,手臂近乎于扭曲地抵着后背,她不甘地冲遂钰发出呜呜的声音。
按照皇室定下的规矩,皇帝每三年选秀一次,遂钰记得梁美人应该是去年进宫的。
去年选秀遂钰也在,萧韫为避免朝中有人弄权,只选了两三名五品官员的女儿,这些人自进宫后便只见过皇帝一面。
陶五陈被梁美人的胆大包天惊地冷汗淋漓,梁美人这通叫喊,虽只一声便被遂钰控制,但这一声也吓人。
皇帝与南荣世子在殿内商议,若南荣世子听见外头……
“陶公公,我们去偏殿。”
遂钰很快恢复镇静,冷道:“带上宫里会教导妃嫔的嬷嬷,不,还要再请皇后来。”
“皇后娘娘?”
遂钰:“对,请皇后。”
因事发突然,皇后急匆匆披头散发赶来,本以为是陛下召见,没想到竟是慢条斯理坐在偏殿饮茶的南荣遂钰。
“南荣遂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圣旨。”皇后面色铁青,仪态却仍保持着一国之母的端庄。
遂钰笑笑并不在意,格外大度道:“把人带上来。”
“唔唔,唔唔唔!”
方才冲撞玄极殿的梁美人被两名老嬷嬷生拉硬拽至偏殿,双手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因怕其自尽,口中塞了专门防止妃嫔自尽的软木塞。这是宫里惯用的手段,专治不懂事的妃嫔。
木塞外侧已经被咬出了牙印,大抵是挣扎过,手腕磨得通红,丝丝殷红顺着浅褐色的麻绳蔓延。
皇后见梁美人珠钗尽散,霍然起身向前飞快走了几步,迎着梁美人求救的目光,她方才的怒意倒骤然消散了,只听身后的御前行走缓缓开口道。
“微臣深夜叨扰娘娘,自然是有要事禀报。”
“梁美人趁世子进宫与陛下商议政务时强闯玄极殿,皇后以为此事当如何了结。”
从前梁美人不哭不闹,怎么突然发疯似地冲入玄极殿,目的却并非求见皇帝,矛头全数指向遂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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