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皇长子,遂钰对此人的印象不深。
似乎位格外温和的人,天资甚高,日日勤奋,遂钰还在冬日里得过皇长子赏赐的棉被。
皇长子不能进后宫女眷居住之地,人站在长巷外,望着宫人们挨个从内务府太监手中接过棉被,确保无一人遗漏。
这样宽厚的人,被皇帝发配边疆,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潮景帝执政勤奋无可指摘,会不会是帝王的警惕性太高,唯恐被一朝篡位,提前防患于未然?
玉羌前脚走,遂钰后脚便带着越青他们出宫。
府中已经将年节使用的灯笼都取下来了,换上印着南荣王府族徽的标识。
南荣栩是军旅之人,遂钰府上那些装饰被他嫌碍事,卸去一些存入库房。至于军士守卫安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倒真像是踏入军营。
马车停在府门口,遂钰提前着人通传过,一下车便看到南荣栩在府门等候。
“大哥。”遂钰快步跳下车,后脊的伤被扯动,他硬着头皮没呼痛出声,还得满面笑容地拉住南荣栩的手,道:“大哥元宵节快乐!”
南荣栩面无表情道:“元宵节已经结束了。”
“那也元宵节安康!”遂钰说。
他使劲嗅了嗅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饭香,眼前一亮:“是在等我一起用膳吗,可是还没到晚膳时间。”
南荣栩:“云胥饿了,家里没有你的饭,没有等你。”
是吗,遂钰拉长音调,抓紧南荣栩的胳膊,撒娇道:“我才不信!”
“阿栩,是遂钰回来了吗,快进来洗手吃饭!”褚云胥的声音遥遥传来。
遂钰哎了声,立即回应道:“知道啦大嫂!”
自潮景帝不由分说带走遂钰,南荣栩辗转反侧,怎么睡都睡不好。
他心中想着遂钰与潮景帝的关系,又忧心此事被家中察觉该如何收场。
当即问道:“若此次抵京的是父王,你有想过该怎么办吗?”
“没想过。”遂钰吸了吸鼻子,无所谓道:“阖宫上下都知道我在陛下的玄极殿住着,只是他们身家性命都压在皇族手中,因此未有人敢透漏半个字。”
“这次是皇帝特地表现给大哥看,想挑衅南荣王府,想看着我们南荣氏跳脚而已。”
“好在大哥并未杀到皇宫要求说法,算是绝了皇帝的念头。”
“我是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南荣栩摇头,遂钰明白他的意思,解释很多,却故意在逃避最核心的问题。
遂钰淡道:“没怎么想,若皇帝厌烦了我,那么我就会获得自由。”
普通人都没法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皇帝的真心又能有几何?萧韫手握天下生杀大权,要什么没有,他现在沉迷南荣遂钰,只不过是因为南荣遂钰身后的南荣氏。
掌控不了南荣氏的皇帝,面对着南荣氏手无缚鸡之力,被他留在皇宫的嫡幼子,无论是谁都会生出几分异心的吧。
遂钰说:“大嫂心思细腻,先前想为我议亲时,怕是便已察觉我与陛下的关系。”
“再说,他平时对我挺好的,如果日子能这么过下去,我也认了。”
“等他对我失去兴趣的时候,我就偷偷回鹿广郡,除非他还能腾出心力,跑到我们鹿广郡抓人。”
南荣栩不敢相信,这些自我放弃,自我催眠般的病态决定,居然是从遂钰口中所出,他还这么年轻。
南荣栩正想再说什么,褚云胥已经在侍女搀扶下,掀起门帘迎接了,只好作罢。
遂钰在家中安歇了几日,玄极殿也没人宣他进宫,直至昌吉侯真敲登闻鼓告御状,他满头雾水地被当做目击证人带进御书房,昌吉侯与成老太师剑拔弩张地对峙,昌吉侯猛地转身,质问道:“遂钰大人,您是查封冷凝香的主官,那日成十就在冷凝香吃酒,是否有此事!”
遂钰愣了下,抬头陡然看到跪在前头的潘谓昙,潘谓昙向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潮景帝咳嗽两声,朗声道:“御前行走,是否有此事。”
不知怎的,遂钰从萧韫话音中,听出了他也不想处理此事的不耐烦,于是立即点点头说:“臣不记得了。”
他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用饱含着恐惧的哭腔,哽咽道:“陛下恕罪,臣近日因副统领要务,惹得御史们不悦,不禁日日忧思烦闷,实在是不记得查封冷凝香遇见了谁,只记得西洲那燕将军险些以袖箭杀了臣。”
“臣颇觉保命重要,实在当不得统领之责,为了朝廷的声誉,还请陛下卸去臣的要职,允臣回府休养。”
一连串声泪俱下,动人心弦,听得潘登丰瞠目结舌,张着嘴久久未合。
昌吉侯根本插不上话,“遂钰大人,我们说的是——”
遂钰体弱人尽皆知,捂着胸口剧烈喘息,涨红着脸,呼吸声一次比一次重。
转瞬间,遂钰眼睛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潘登丰连滚带爬地扑到遂钰身前,哭嚎道:“遂钰兄!遂钰兄!来人!快来人救救遂钰大人!”
翌日,宫内又传出消息。
昌吉侯痛失爱子,却逼问无辜的遂钰大人,导致遂钰大人病发晕厥,至今仍在玄极殿抢救。
遂钰翘着二郎腿啃糖葫芦,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萧韫弯眸:“朕的肱股之臣演技精湛。”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今天签到有两千海星,还请多多投给南荣呜呜,谢谢啦!元宵节快乐。
第54章
冷凝香那事在朝中闹得不大,他们未能察觉西洲悄然潜入,实乃足以论个玩忽职守的大罪,各部唯恐皇帝翻旧账。满朝文武,甚至是御史台都鸦雀无声。
因此,当日无论是看见了什么,都得装进肚子里自个消化,谁还敢重新提及冷凝香,那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昌吉候明显因长子遇难气昏了头,年前的事都敢拿出来追溯。
“听认识的人说,昌吉候进宫前,已经有许多老大人连翻劝阻过,勿提冷凝香,只论此次长子的死因。”遂钰道。
认识的人?萧韫说:“潘家的那个?”
遂钰吐掉山楂核,嗯嗯嗯地敷衍道:“托陛下的福,臣乃朝中第一孤僻,入朝当值几年,也没混得二三好友,只有潘谓昙这一个嗜财如命的公子哥。”
萧韫:“潘谓昙是个好商人,你跟着他行事,能赚不少家底,届时朕就靠你养活了。”
“当日冷凝香随行,窦岫是大哥的侍卫,并不认识京城这些公子哥,潘谓昙也只瞧见成十一人的正脸。”
“陛下若想保太子,只要证实是潘谓昙当日是看差了,他所见的,只是与成十样貌相像之人。”
遂钰仔细想了想可行性,提议道:“直接调查那日朝中各官府中子女行踪,朝中官员官官相护,形成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后院亦然,顺着谁家府上与谁家关系亲近,只要连问十几户,便可得知那日各家公子小姐们的行踪。”
遂钰突然想到了什么,噗嗤笑道:“他们一定会告诉陛下,他们根本没去过冷凝香,甚至连丹华大道是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潘谓昙说的是实话,十几人乃至上百,都没有一个站出来肯确认成十在冷凝香,成十狎妓的罪名便可脱。
萧韫哦了声,饶有兴趣道:“即便开脱成十不在冷凝香,也只是免了他狎妓的罪责,死者死在妓馆是事实。”
“确定他在冷凝香,是为了证明再次狎妓的可能性,能够将他钉死在害死昌吉候之子与将军府庶子的板上。”
成家大可拿出,我家十公子天真无暇的理由,并哭诉十公子也是被此二人拐带去妓馆。
凭借成老太师在朝中的声望,文人手中笔,口中书,乾坤亦可扭转,何况黑白。
说到这,遂钰看到萧韫露出赞赏的表情,顿时明白了,生气道:“你早就想到了是不是,非要等我说出来!”
第55章
这次倒是遂钰冤枉人,因为萧韫根本没动脑子想。
昌吉侯哭诉,一把鼻涕一把泪,与那日老御痛哭流涕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潮景帝用眼睛瞧着,耳朵听着,在昌吉侯未能镇静地当堂指控前,他不下达任何调查此案的命令。
他指了指糖葫芦,说:“这是今日最后一颗,不许再吃了。”
遂钰翻了个白眼,把警告当耳旁风。
最近喝的汤药多,遂钰将蜜饯吃腻了,左云卿外出买了新鲜的山楂,说是南荣栩会炒糖做糖葫芦。
褚云胥在廊下坐着,远里架了口锅,南荣栩露天炒糖,左云卿从旁念叨风凉话,遂钰闻着空中散发的甜蜜香气,竟有些头晕。
糖葫芦被从家中带至大内,遂钰将装糖葫芦的糖盒当宝贝,谁都不许碰,连皇帝都得征求遂钰公子的允许,才能堪堪分得半粒。
萧韫也并非真要与遂钰争食,只是觉得遂钰护食的样子可爱,想多逗逗。
遂钰也不负众望地给予皇帝期待中的反应,萧韫一整天都在思考,该如何令遂钰更生气些。
不过入夜昌吉侯夫人闹着要自尽,人都已经挂在房梁上了,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凉了大半。
太医院太医去了一半,陶五陈说:“陛下,昌吉侯跪在宫门前跪着。”
“不在府中陪着夫人,倒有时间找大内的麻烦。”
遂钰今夜宿在寝宫,尽管陶五陈压低了声音,他仍赶在萧韫开口前清醒。
“这般看来,他的长子遇难,也并不是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吧。”
萧韫严肃道:“话不能乱说。”
“谁乱……哎哎哎,你放开我!”
遂钰眼前天旋地转,瞬间被萧韫拦腰抱起,连人带被子地裹着,一阵颠簸后,动作逐渐平缓,萧韫拍拍被子,道:“跳下来。”
“……”
“昌吉侯一把年纪,你带着禁军将人送回府,再宣成老太师进宫。”萧韫道。
遂钰:“……不去。”
皇帝没给遂钰商量的余地,见遂钰不主动,便直接将人放在地上,陶五陈将烘烤后的衣裳,连着衣架一块搬来。
宫女们将洗漱用的东西一应摆放齐全,梳头的嬷嬷候在殿外。
萧韫亲自动手把遂钰从被窝中捞出来,遂钰双眼朦胧地看到寝殿内,宫女太监明晃晃地扎一地,这群人也真是厉害,进出殿办差越来越炉火纯青,刚开始还能听到些声响,现在一点都不剩了。
遂钰低头看看他们沾地的脚,确认这些人并非飘来的。
“不是官服。”遂钰抻着手臂,看着萧韫摆弄他的蹀躞带的时候说。
萧韫道:“代表朕,私人名义。”
代表皇帝个人的问候?
遂钰乐了,这不摆明皇帝目前没有办法处置太子妃母家,将祸水往太子身上引吗?
遂钰心中暗叹,不愧是皇帝,自古以来老子防着儿子,儿子逼着老子,帝王家的父子,谁都别想好过。
遂钰说:“每次要我帮你做坏人,陛下,每个月才这点俸禄,可不够啊。”
萧韫失笑,说:“多了没有,除非爱卿将这殿内,先前砸碎的花瓶盏子,折价全部还回来,朕还能考虑涨些俸禄供你花用。”
“没钱!”遂钰抓住萧韫的耳朵,俯身大声道:“白日梦,下辈子再做吧!”
许是殿内温度高,萧韫耳垂都是热的,遂钰用指尖虚虚掐着,他略微蹙眉,说:“手这么凉?”
遂钰说:“若昌吉侯不愿离开该如何处置?”
昌吉侯府。
宫里来人,通传的小厮告诉府中管家,老爷晕倒在宫门外,陛下甚是挂心。送侯爷回来的,是陛下身边的遂钰公子。
南荣遂钰的身价今非昔比,巡防营都统,虽说只是个副职,却也是执掌部分兵权的武官。
谁手中有兵权,谁的拳头便更硬。
管家连忙带着府中众人迎接,遂钰先下马车,眼前忽然呼啦啦跪倒一片,管家大声道:“都统大人福寿安康!小人见过大人!”
遂钰眨眨眼,逗趣道:“你我初次见面,你在哪里见过我。”
这一问,倒是将管家问住了,手撑在地面,颤颤巍巍地发着抖。
遂钰挥手,禁军将车内昏迷的昌吉侯抬出来,道:“还是先将你家侯爷带回院中安歇,再请太医诊治,天寒地冻,想必是侯爷身体虚弱,风寒入侵以至晕厥。”
管家在家丁们的簇拥下踉跄跑下台阶,喊道:“都愣着干嘛!快些带侯爷回去医治。”
“侯爷呀,何必呢,大少爷已经去了,夫人又险些……府上可就只有您主持大局了啊!”管家双手颤抖,悲戚道。
家丁从禁军手中接过昌吉侯,葛桐也在其中,扶着昌吉侯的头,听到自家公子面不改色惋惜昌吉侯晕厥,嘴角抽了抽,没说话,下意识四处打量侯府所处地形。
管家请遂钰进侯府喝茶,遂钰欣然应允。
太医们涌进昌吉侯的卧房,七言八语地商讨着如何为昌吉侯医治,几人进行简单体查后,纷纷露出疑惑之色,低声讨论不绝。
惯常请遂钰平安脉的太医也在侯府,这里也就只有他与遂钰最熟。医治昌吉侯的空档,小声问:“遂钰公子,侯爷晕厥是为颈部外伤所致,这……”
太医顿了顿:“该怎么报?”
太医院太医外出为高门显贵医治,回去也得将脉案记录在册,何时出诊,何日方归。
“寻个由头,就说他自己磕着头,扭到脖子了。”遂钰说。
昌吉侯不肯回府,死活要面见陛下,遂钰站在宫门口,没见过这幅光景,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会,最终陶五陈带人,小跑着说:“公子,陛下说您热闹也看够了,该将人送回府了。”
本以为昌吉侯哭累了,便会自觉无趣,先回府养精蓄锐,遂钰只要远远跟着,将人安全无恙地送进侯府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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