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沉沉叹了一口气,“非是我碍着镇上的规矩不愿意帮你,而是我也不是做局之人的对手……”
老太太的话还没有说完,贺夫人却挣扎着起身,在床上就朝老太太跪下来了,“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
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眼看着贺夫人的母亲也要跟着跪,终究软了心。
“起来起来,怀着双身子哪能这么不小心。”
贺夫人的母亲一喜,连忙扶女儿起身,又对老太太连连道谢。
“我先看看吧。”
老太太说着伸出手来开始掐算。
可是随着她掐算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她额头逐渐冒出汗水来,脸色也肉眼可见变得越来越灰败。
贺夫人和母亲在一旁看得心都揪在了一起,大气都不敢出,就连岑青这个入梦人也因此刻这无形凝滞而又压抑的氛围屏住了呼吸。
忽然,老太太面色大变,紧接着就见她猛地弯下腰,捂住嘴咳了起来。
不过几秒,就见她指缝间竟然有鲜血冒了出来。
“阿嚒!”贺夫人母亲大惊,冲过来一把扶助了差点倒下的老太太。
而与此同时,冲过去的岑青手掌却穿过了老太太的身体,想要扶她的动作也因为根本碰触不到而落了空。
岑青感觉有一瞬间姥姥好像朝自己看了一眼。
但那也许是错觉——是的吧!
姥姥怎么可能看见自己?这是他在做梦,或者说,只是贺唳想要自己看到这些曾经发生的事情而给自己制造的鬼遮眼。
但岑青却又无法说服自己。
就如同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姥姥还有这种能掐会算的本事。
“阿嚒,是不是……是不是大凶?”贺夫人的母亲抖着手把老太太扶道椅子跟前坐下,又给她递上帕子擦手,但老太太摆手拒绝了,只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张丝帕,先擦掉嘴角血迹,又一点点擦掉手上的,而丝帕用脏之后也没有扔掉,又好好收起来放回怀里。
做完这些,她才沙哑着道,“我……算不出。”
贺夫人母亲的表情变了。
“毫无疑问是凶的,但再多的我算不出了。”
老太太眼底分明闪过什么,显然还有所隐瞒,只一脸疲倦的说道,“我斗不过对方,若是……能请到柳先生,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贺夫人的母亲呆滞着目光,“可……柳先生已经消失好多年了。”
老太太道,“是啊,不过小怜的夫家不是很有势力吗?或许他们愿意尽力的话也有可能……”
只要还要生活在这世上,就不存在完全找不到的人。
贺家是巨富,在各行业也好,一些很要紧的位置也好都有庞大的人脉和关系,让他们找一个人,若是他们肯用心思,成功率很高的。
贺夫人闻言连连点头,“我,我会和先生说。”
她下意识的抚着自己的肚子,“不会有事的,爸爸妈妈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老太太望着贺夫人肚子的眼神却古怪极了,凭岑青对她的了解就知道她心里此刻正天人交战,在犹豫着一件难以抉择的事。
岑青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贺夫人隆起的肚子上。
不知道是受到了贺夫人之前描述梦境时说的话的影响,还是被贺唳做了什么暗示。
他仿佛透过衣料和肚皮,看到了那深深藏在母体中的胎儿。
子宫里的双生子头对脚的以蜷缩着的姿势紧紧挨在一起,连接着他们与母体之间,为他们输送着养分的脐带在身旁飘着,伴随着子宫内的液体时而晃动。
不知怎么的,其中看起来似乎要大一点的那个胎儿身上的脐带竟然绕到了小一点的那个的脖子上。
画面就仿佛在通过老旧的黑白电视播放,一切都不是很清晰,有那么一瞬间,岑青仿佛感觉缠绕在小一点的胎儿脖颈上的那条脐带就仿佛一条蛇。
胎儿仿佛很痛苦,张大嘴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紧紧挨着他的兄弟却吸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正在通过那条脐带,源源不断的吞噬着……他的双生兄弟。
“或许应该带小怜去设备齐全的医院做一下检查。”
岑青听到姥姥越发嘶哑的声音,终于还是没能昧着良心,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如果……死胎一直留在母体,被完全吞吃掉,煞会变得更凶,出世之后就没人能制止它了……”
岑青耳朵里一阵嗡鸣,视线的最后是愕然摔倒的贺夫人母亲,还有尖叫起来的贺夫人。
姥姥的面容好像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
在模糊的画面里,她突然转头对上岑青的眼睛。
岑青此时什么也听不见了,但是看口型,应该说的是……
快逃——
*
岑青心神俱震,眼前一阵一阵眩晕,所有画面都扭曲远去。
他以为他要出梦了,然而等他眼前再次清晰起来,他发现没有。
场景变换得很快。
她看到贺夫人似乎受刺激过大晕倒了,紧接着贺夫人母亲眼睁睁看到女儿裙子底下顺着双腿流淌的血迹尖叫起来。
慌张忙乱,越来越多的人跑进房间。
他看到姥姥在忙乱的最初趁着没人注意伸手在贺夫人肚子上摸了一下……应该只是摸了一下吧?
可是昏迷的贺夫人忽然剧烈抽搐起来。
画面忽然又跳转,姥姥被贺夫人的母亲悄悄从后门送出去。
他看到姥姥看着贺夫人母亲消失的背影,叹着气说了一句‘对不起’。
画面又跳。
一眨眼岑青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记忆里已经变得十分模糊而久远的农家小院里。
夏夜的蝉鸣十分扰人,刚刚丧母又伤着耳朵的小孩躺在竹席上发着噩梦,连连惊厥不止。
枯瘦的老太太静静坐在床边,凝视着年幼的外孙,眼神中流淌着岑青看不懂的悲伤。
紧接着岑青看见她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玉葫芦放在年幼的自己手边,接着拿出一枚针,握着自己的小手,在无名指上戳了一下,一粒殷红的血珠就冒了出来。
嘀嗒——
坠落的血珠被玉葫芦接住,紧跟着很快就和玉葫芦内部原有的一滴血珠相触。
岑青的呼吸瞬间停滞,他想到了当时姥姥离开之前在贺夫人肚子上摸了一下,几乎瞬间就明白了玉葫芦里原本的血珠来自于哪里了。
老太太脸色严肃,眼睛却不安的不住眨动,用力的盯着玉葫芦。
直到看到两滴血一点一点融在了一起,她的神色才松了些许。
“十一年前我说多了话犯了煞连累了你,乖崽,原谅姥姥做的事,姥姥只是想你以后一生都能平安。”
老人那双苍老但依旧明亮的眼睛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仿佛在看着什么。
岑青意识到了,从这个窗口看出去,似乎就是贺家那百年老宅所在的山腰。
“老身现在把乖崽许与你成契,日后,你也不能动手害他性命了。”
窗外忽然闷雷滚滚,草木簌簌,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动怒。
老太太猛地偏头吐出一口血来,脸上却反而露出了笑意。
“没用啦,你刚才已经应了。”
老太太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仿佛受到了无形的伤害,脸上肉眼可见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
岑青只能在一边看着,什么也碰不到,就连想扶一把姥姥也做不到。
他不明白的东西太多了,可是现在他很清楚一点,原来他和贺唳的渊源,不是什么他浑浑噩噩的年幼时期,岑海东卖掉他的八字也不是主要原因。
而是在他还没出生之前,他和它之间就已经有了关联。
甚至就因为姥姥强行给贺夫人掐算,之后又因为不忍而开口泄露肚子里的秘密,他早就被那东西惦记上了。
是姥姥拼着一条命,弄了双方的血结了一个契,让他安然活到了十八岁。
而岑海东出卖自己八字则是打开了一层契约上的枷锁,让那个东西终于可以靠近他,紧接着一步一步逼着他。
姥姥姥爷当年去世得那么快,或许根本就不仅仅是因为被女儿的死刺激得伤心过度,其中还有那个东西造成的原因。
梦里的岑青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想要再抱一抱这个总是对自己笑眯眯的,会在自己惊厥不止的时候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给他唱歌谣的枯瘦老太太。
可是他的双臂开始穿透了老太太的身体。
他落入了一个浑身冰冷无比的怀抱里,阴冷柔软的舌尖在舔舐他的眼泪。
‘青青……你看,我们早就相配……’
岑青喉间却涌起一阵腥甜,他张口“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
收到消息的贺隶急匆匆赶到了岑青居住的客院。
两个被安排来专门照顾岑青的佣人战战兢兢得差一点就要跪下了。
“怎么回事?”
“大,大少爷,我,我们也不知道,岑少爷说要休息,让我们不必陪在旁边,我们就候在门外了,刚才忽然听到里面有响动,我们隔着门叫了好几声也没回应,担心岑少爷出什么事,就连忙冲进去看了,一进去就看到岑少爷摔倒在床边,地上有血……”
贺隶脚步不停的朝厢房走去,“找家里医生过来了吗?”
“已经第一时间请过来了。”
贺隶不再说话,一脚踏入岑青居住的厢房。
房间内阴冷的气息比起房间外明显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贺隶的脚步顿了一下,抬手做了个手势阻止了两个佣人,自己一个人朝里走去。
老宅子这边住着一个精神状态和身体都很不好的贺夫人,所以常年都有私人聘请的医护人员常住在这里。
贺隶和眼熟的医生在客厅碰面。
“大少爷。”
贺隶恩了一声,医生很自觉的汇报岑青的情况。
“之前受过的外伤没有养好,有轻微脑震荡的后遗症,膝盖上的外伤也不能再马虎,得好好静养。”
听起来似乎不是很严重。
贺隶点了点头,医生和护士就很有眼色不再碍眼,安安静静退出去了。
贺隶这才进了卧室去,看到岑青并没有躺着,只是靠坐在床头,朝他投来平静的目光。
不知怎的,贺隶竟然在那平静目光的注视下感觉心中咯噔一下,有一种被看穿了灵魂的无所遁形的轻微战栗。
“你是贺隶,还是贺唳呢?”他听到少年没什么情绪起伏的问道。
第24章 家不宁
少年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锐利起来,审视意味毫不遮掩。
贺隶沉默良久。
他慢慢走到岑青面前,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很坦然的迎视着他的审视,缓缓笑了笑,“或者应该说,一开始,就不存在贺隶还是贺唳。”
他看起来像是要开诚布公,跟岑青讲述起了他在梦中就已经窥见许多,但并未完全的往事。
“我父母不是商业联姻,用我父亲自己的话来说,我母亲当初是我父亲的真爱。
但对于贺家来说,我母亲出身太过低微,只不过是一个落后小镇上出来的穷人家女孩,配不上贺家夫人这样的位置……”
故事并没什么稀奇的,甚至有点老套。
贺父还是不顾长辈的意愿,娶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岑怜(贺夫人)做妻子。
婚后确实也过了很甜蜜的一段时期,一直到一年后贺夫人怀孕,贺父骨子里花心的本性一点一点显露。
大抵对于当初的贺父来说,爱岑怜的时候是真的爱的,只是他爱得比较快罢了。
怀孕之后的岑怜变化也很大,身体外貌上的变化在其次,主要是性格情绪上的反复和敏感,让贺父那原本就不见得多深情的爱快速消磨殆尽。
他越来越少回家,在外面和不同的美人打得火热。
贺父这样的身份,想要往他身上扑的人太多了,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专情的人。
只不过是因为岑怜格外的美貌,且性格温软乖巧,总归要娶妻的,与其联姻去娶一个和自己母亲那般有强大的娘家撑腰的老婆,不如找一个完全容易拿捏的。
再加上当初确实是贺父正在上头的热恋期,这才是他之所以会娶岑怜的根本原因。
但显然岑怜并不知道。
她很长一段时间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是被贺父变相的限制在了老宅里,连想要外出一趟都变得困难,更不可能知道贺父究竟在外面干些什么。
“在我母亲整个孕期,我父亲都和一个很火的名模打得火热,如果知道后来事情会演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我父亲最开始应该就不敢去招惹一个疯女人,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有没有后悔。”
贺隶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他谈论起父母的语气并没有什么温度,没有对母亲的爱也没有对那不负责任的父亲的恨意,反而像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仿佛……他并不认可自己是他们的孩子。
“招惹上疯女人的后果……很可怕。”
那位名模似乎不是什么平凡普通人,她知道一些常人闻所未闻的诡异手段,甚至请了比自己还要厉害的人出马,誓要报复整个贺家。
“是的,你没听错,是报复。据说她当初跟我父亲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个第三者,而且甚至一开始她若非被我父亲算计,也不会与他在一起。”
岑青:“……”
虽然没有见过贺父,但他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坑蒙拐骗强取豪夺不择手段的油腻渣男形象了。
贺隶没有细说那位被小三的疯女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他不愿意细说,也可能是因为就连他也不是很清楚细节。
他只是很客观的给岑青描述了贺母的变化。
都说怀孕的女子有些会做胎梦,胎梦是关联孩子的预兆,大多胎梦无论多天马行空,但无疑都不会给母亲带来太深的恐慌,甚至会传递出一些幸福感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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