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岑怜的胎梦却是实打实的噩梦。
就像岑青在梦里听见她亲口描述的那样,她梦见两条蛇,其中一条吞噬了另一条,然后变成双头蛇的怪物会把她咬得肠穿肚烂,破腹而出。
不止一次做这个梦,而是每天,每一次入睡之后。
梦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血腥。
岑怜很快变得精神异常,开始说一些让人听着毛骨悚然的话。
她坚持认为自己肚子里有一条蛇,那条蛇要吃掉她的孩子,夜夜惊惧尖叫。
贺家的老太太和老爷子虽然一直看不上岑怜,但对流淌着贺家血脉的孙儿却很看重,得知了消息之后让人把不知道又在哪个女人床上的儿子抓回来狠狠训斥了一顿,然后火速押着满腹牢骚的儿子去陪儿媳养胎。
贺父这人确实渣,但又很会装。
在妻子面前还是会装出那副温柔深情三好丈夫的做派的。
只不过岑怜的状况越来越糟糕,整天神神叨叨,动不动就惊恐尖叫,还说着很吓人的话,贺父很快就有些受不了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贺父的本性也藏不住了,开始在贺母面前暴露出来。
这成为了压倒本就精神状况岌岌可危的女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一天夜里,我母亲差一点把我父亲杀了。”
说到这个,岑青看到贺隶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称得上愉悦的表情。
那一瞬间面前的这个英俊的男人流露出了一种不动声色的邪恶气息来,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什么让人不寒而栗的恶魔在世,真切的阴冷之意在房间里弥漫,与岑青日夜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岑青手指无意识收紧,内心深处对危险的感知让他浑身僵硬。
但他猛地注意到贺隶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
仿佛他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就会张开獠牙朝他扑过来。
后背渗出冷汗,岑青无声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声音平静,“不要故弄玄虚,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贺隶盯着少年苍白面容,勾唇一笑,“不要心急,我们有很多的时间。”
不管他这句话含有怎样的意味,岑青都仿佛听不出来。
他的平淡反应似乎让贺隶感觉无趣,贺隶没有再继续试探,说到了最关键,也是岑青最关心的点。
“我父亲被捅成了重伤,而我母亲清醒过来之后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那一次整个贺家都被惊动,一切都混乱无比,也是那一次让贺家当时真正的掌权人,贺老爷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出了这样大的事,在贺家来看就是丑闻,肯定不能声张。
贺父被送到自家医院治疗,贺母也被切切实实的关了起来。
到了这种程度,还没有人真正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只当贺母是因为孕期抑郁又受到贺父的刺激精神失常,贺家老人还是要保住自家嫡孙的。
但怪事开始频繁发生,贺家开始走起了霉运,无论是生意上还是贺家人的健康都开始走向一落千丈的势头。
在排除一切客观因素,依旧无法起到作用之后,贺家两位老人不得不正视起岑怜疯疯癫癫的时候总是念叨的那些话。
其实许多有钱有势的人,对风水玄学这一道本来就比常人更信几分。
那时候整个贺家的状态,真的就跟被诅咒了似的。
于是他们开始另辟蹊径,从玄学这一道入手,花大价钱请来了许多这方面的高人。
其中有多少是坑蒙拐骗有多少是有真才实学的就不知道了,但最后得出的结论全是无解。
“有一位老太太,是我外婆的旧识,据说在他们当地也颇有几分真本事,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我外婆想起了她,而我爷爷奶奶那时候也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心态,便把那位老太太请来了。”
岑青看到贺隶对他笑,听到他说,“那位老太太原来是你的外婆,而且其实在这之前就来看望过我母亲。”
岑青在梦里看到过,但却不知道之后姥姥居然还去过贺家。
岑青的姥姥不止去过贺家,甚至还弄得贺家差点又一次鸡犬不宁。
“她坚称我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活不成了,现在活下去的是煞,一旦让煞出生,一切就都无法挽回,要求我的爷爷奶奶打掉我母亲肚子里的孩子。”
岑青呼吸都滞住了,偏偏这个时候,贺隶忽然微微俯身凑近,伸过手来轻轻盖在了岑青手背上。
“你好像在出汗……”岑青听到他用暧昧的语调,盯着自己的眼睛低哑的说。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无意识的紧紧抓着搭在腿上的薄被,用力得骨节都在泛白,手心里是潮湿的冷汗,手背上贴着的贺隶的手掌却是冰凉的。
贺隶的体温仿佛比他还要低,像是两坨冰块碰撞在一起,无法传递丝毫温度,只会越发感觉冰凉刺骨。
他想甩开这只冰冷的手。
可是这只手以不容反抗的力道,自手背处朝着他指缝间穿入五指,以一个紧扣的力道,把他的手桎梏在原地。
“青青,我又没有在生气,你害怕什么呢?”
他亲昵的低头,用鼻尖摩挲着岑青的鼻尖,呼出的气息也是凉的。
岑青却仿佛闻到了一股腥甜又腐败的气息……
它像是从布满淤泥的水底爬上来的恶鬼,看上去人模人样,其实内里已经腐烂不堪,即便是披着人皮也无法掩盖住那来自水底深渊的气味。
岑青猝然后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这才大口喘息。
贺隶的脸色变得阴沉,但只是几秒钟。
下一瞬他似乎猛地惊醒过来,仓促松开岑青的手,连忙坐直身体,面色难看了半晌,忽然苦笑,“你看到了吧。”
岑青没有吭声。
贺隶眸光晃动了好一阵,深吸一口气,“抱歉,我已经……越来越没办法压制他了。”
“他?”
“阿唳啊,我的弟弟,又或者说……你外婆口中说的,那只煞。”
说了半天说到了重点,岑青也没有心思去计较刚才贺隶的举动。
“你外婆确实有些本事的,只可惜我爷爷奶奶认为她在危言耸听,当场翻脸把她赶了出去……”
之后看似平静了许多,但在一次例行产检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插曲。
当时一直负责给贺夫人检查的医生在又一次检查后发现孕妇肚子里的胎心搏动消失了一个。
不过并不是没有出现双胞胎胎心一早一晚的情况发生,在细致的检查之后又没有发生别的异常,医生便也没有特别恐慌,只稍微说了一下这个情况,并且嘱咐三天后再检查一下。
三天后的检查果然情况又恢复了正常。
没有人觉得这个小插曲有什么紧要。
然而从不小心说漏嘴的佣人口中得知这件事的贺夫人再一次崩溃了。
她坚持说肚子里的蛇吃掉了她的一个孩子,马上就要吃掉她的另外一个孩子了,甚至哭闹着数次试图弄伤自己的肚子。
贺夫人孕晚期的日子之后便几乎是被绑在床上度过的。
“我们出生的那一天,听说电闪雷鸣,出现了这几年来最大的一次暴雨灾害,这像是一个很坏的预兆,而不仅如此,我们出生的时候我母亲产后大出血,差一点没能抢救回来,比我晚两分钟出生的弟弟甚至差一点窒息而死,听说生下来的时候甚至是没有呼吸心跳的。”
而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原本伤情就一直反反复复的贺父忽然不明原因生命体征急速下降,一度濒临死亡。
这对新生儿的降生,仿佛是专门来夺父母的命。
这是那些身边的知情者当时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念头。
但最终贺母抢救过来了,贺父也没死,只是宛如中风一般瘫了,此后只能永远清醒的躺在床上度过余生,一度被发现出生之后没有呼吸心跳的双生弟弟也在护士的抢救下出现了心跳。
只是那个弟弟非常体弱多病,而且他有一双黑幽幽的空洞的眼睛。
他不会哭也从不笑,他只要出现在贺母面前,原本还算情绪平稳的贺母就会立刻发疯。
“我母亲说那不是她的孩子,那是蛇,是恶鬼。她曾经无数次试图杀死阿唳,最严重的一次成功进入了阿唳的房间,抱着他差一点就从窗口跳下去。”
后来贺母被严禁接触双生子,但与此同时贺家人也在潜意识里察觉到了贺唳的“与众不同”。
这是一个会让人莫名觉得毛骨悚然的孩子。
哪怕他当时只不过是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所幸这个孩子的身体非常的差,婴儿时期甚至离不开保温箱,稍微大一点也很难去到稍微复杂一点的环境中去,因为他弱得不可思议,似乎得了一种连当时的医学也无法完全检查清楚的基因缺陷,他对很多东西都过敏,夸张起来或许连一粒灰尘都能夺走他的生命。
于是关于诅咒,恶鬼什么的话语再一次被贺家老人选择性遗忘了。
很多时候他们甚至本能的遗忘了贺家还有这么一个孩子。
贺隶身体健康的出生,按部就班的成长,从小就显露出远高于平均水平的能力和智商,是贺家老人引以为傲的继承人。
至于那个没用又瘆人的病怏怏的孩子,日夜都生活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甚至都不用忌惮多久,在刚刚成年之际就去世。
贺家老人心中没有什么悲痛,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噩梦这才真正开始。
那个本已死去的孩子,开始频繁的出现在每一个贺家人眼前,他们终于切实的体会到了当年贺母的恐惧,以及……诅咒的应验。
第25章 保护你
“你外婆说的是对的,不该让煞出生的。很抱歉把你卷入了这泥沼一样的贺家,虽然你可能从来就不信,但我还是想和你解释一下,这件事一开始就不是我的本意,是家里的老人和……阿唳,背着我做的。”
贺隶诚恳的望着岑青,“你刚才应该也看到了,我……有的时候并不是我。”
“当初出生的,也根本就不是我弟弟,在母体中时,我的弟弟就已经被杀死了。”
“所以我才说,不存在贺隶还是贺唳,因为一开始就没有贺唳。”
岑青脸上没有表情变化,贺隶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少年看起来很脆弱,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他接触之后就明白,他并不脆弱。
“那你接我到这里来,也是因为拗不过那个‘阿唳’,不得已而为之?”
“不,这件事我只能说是顺势而为。”
岑青抬起眼来。
“爷爷奶奶想要平息阿唳的……怨气,对他这些年来所有的要求都竭力满足,不论任何要求。”
也就是说……
“阿唳说想要你,所以他们在上个月经过调查,找到了你的……找到了岑海东,并获得了你的八字和物品,私自给你和阿唳结了契,他们希望献祭你,来满足阿唳,求他放过我们,放过贺家。”
看起来这个阿唳把贺家折腾得够呛。
当然,具体怎么折腾岑青没有兴趣知道了。
这整件事从头到尾最无辜的何尝不是贺母,又何尝不是那两个孩子。
现在那两个孩子一个沦为煞的粮食成了恶鬼,一个被吞吃了弟弟的煞缠身……
“不管你信不信,我接你回来,是想保住你。”
贺隶说道,“你们结的契是白契,那是不死不休的契约,婚书上有写明仪式的具体时间。”
说到这里,贺隶的目光极轻的在岑青脖颈部位扫了一下。
鲜艳的红绳与雪白的脖颈映衬着,散发出一种靡丽的诱惑感。
像是给纯真洁白的天鹅套上了私人的枷锁,尽显禁锢与占有。
岑青的手下意识的隔着衣服摁了一下挂在胸前的玉葫芦。
那玉葫芦此时就贴着他的皮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岑青总觉得在这一瞬间它好像在兴奋的微微发烫。
仿佛……因为听到了婚期将至,而在兴奋。
岑青一阵恶寒。
“到了时间,他们……会害你,无论如何,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能坐视不管。”
岑青冷笑,“所以你就把我带到你们的地盘来?”
这是贺家老宅,还是座落在偏僻地界的半山腰,不说贺家在这里只手遮天,就算不是,凭他自己的力量想要从这里逃跑都困难吧。
岑青在这一瞬微妙的体会到了当初贺夫人无助的处境。
贺隶却道,“你误会了,你在别的任何地方都太容易被他们得手,唯独这里,他们不敢轻易过来。”
“我之前跟你说的也不全是骗你,我确实也想带你来看看我和阿唳长大的地方,就是这里,他们不敢来的。”
岑青试图在贺隶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是他表情很诚恳。
“所以你是想让我待在这里,待到仪式时间过去?我就不用死了吗?”
“是啊,毕竟契约和仪式,缺一不可。”
“但这个契约还在,我一辈子都只能受它的纠缠了吗?我可以撕掉这所谓婚书吗?”
“劝你不要,在时间到来之前,别再做任何激怒阿唳的事了。”
岑青轻嗤,“你都说它不是你弟弟。”
贺隶似乎怔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有些哀伤的眼神。
“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它……早就已经是我弟弟了。”
贺隶的复杂心境岑青难以体会。
感情本来就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
贺隶对那个据说杀死吞噬了他的双生弟弟,又与他一起从母体中出生,甚至可能还相互陪伴一起成长的弟弟,或许真的不可能全然都是憎恨。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煞在搞鬼,还是婴儿真的有在母体中的记忆。”贺隶忽然说道,“我还能记得我和弟弟当初相互依偎着的一些感受,温度,彼此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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