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的右嘴角被拉开了一道口子,格外可怖凄惨。
“他被人换走了阴德,救不回来了。”
他人欠下的因缘债、犯下的过全被移到了小九身上。小九是个倒霉蛋,生前得不到解脱,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死后还要做个替罪羊,替别人下地狱。
“为什么?”小八不懂,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从没有做过坏事,却要被这样对待。
“因为弱小。”一个白衣人走到他身边,那人白的纤尘不染,唇角翘着,一脸慈悲相。“因为你们弱小,合该被人欺负。”
“无咎!”沉言挡在他身前。
白衣人看了看沉言,两人默契地避开小八。
小八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害怕。小九他没留住,大概连沉言也就离开了。
沉言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埋了?”
“嗯。”小八垂着眼擦着手上的泥土。“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沉言诧异地看着他,“说你呆,你倒也机灵,什么事都能看个七七八八,说你聪明,你也真呆,这种事情,非要摆出来,明明白白地问我。”
沉言拿过他手里的粗布帕子,沾了水,给他把手上的泥擦掉。
“你要走。”
“小呆子,我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保你后半生无虞。”
“你就是要走。你不让我对你负责!你个负心汉!”
沉言手足无措,都来不及指正他用错了的词。“哎,你别……你偏要选我这个和尚干嘛?”
小八吧嗒着眼泪不说话。沉言也沉默着,隔了好久才下了很大决心。
“那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十八年,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小镇,十八年后,我一定去找你。”
他呐呐点头,不明白十八年的约定有多长久,也不知道沉言付出的到底是什么。他只是拿走了沉言向来随身携带的菩提子。
沉言离开的第一个晚上,名叫无咎的奇怪白衣人找到了他。
“啧,就是你啊,让他放弃得道成仙的机会?”
“什么?”
他随手挥了挥,丝毫不在意,“忘了吧,收起你的痴心妄想。”
再后来,就是被四处游历的师父捡回去,修道,收心。师父说,捡到他的时候,他痴痴傻傻,被人一板砖砸了脑袋,所以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直到十八年后,九万亡魂被收进荒山,他替年迈的师父担任怀山人一职,自此前尘往事皆散了,他与一座山相依为伴。
九万亡魂的怨气无时无刻不在侵扰他的神魂,为了让他保持清明,每年都有一位僧人专门为他开坛布道,每年一到那天,他就睡得格外好。
每年只见一次,他看着那僧人的头发越长越长。
第一年,他知道了那僧人是名副其实的谪仙。第二年,他记住了僧人的法号,沉言,他念叨了一整天,总觉得熟悉的很。第五年,他开始越来越期待每一次与沉言的见面。
第八年,沉言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都说缘分一词最难解,霁野君可曾心动?”
他睡得迷迷糊糊,答的也颠三倒四:“心不是每天都在动嘛。”
沉言失笑,“我说的,是见着心爱之人的心动。”
“那大抵是不曾心动。”师弟说他是块木头,这辈子可能连什么是心爱都不会知道。
礼尚往来,他也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沉言是庙里的得道高僧,为何要带发修行呢?”
“尘缘未了,心猿未收。”
“那就是你有个心动的人喽?何必还来问我呢?”
僧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有些不甘又有些释然。“因为欠他一个结果。”
看来还是段有缘无份的爱恋。他怜悯地看他一眼。
第十年,师弟说自己爱上了一个人,喝着酒大着舌头来他这里诉相思之苦。师弟快把龟壳敲烂了,也算不出自己的姻缘。
听着陆柄来回念叨自己的喜欢,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对沉言,好像也是喜欢。
第十二年再见他的时候,他难得没有睡着,反而直了吧唧的问他,“沉言,你的缘分还没结果吗?”
“没有。”
“那你把他忘了吧,这么多年都没结果,那人一定是个渣男。”他把陆柄的评价直接扔给沉言。
沉言头一回笑得那么肆意。
他不满地揪着沉言的头发,“你忘掉他吧,他不合适,换我来,我疼你。”
“你怎么总是这样,直愣愣的。”
那天沉言的表情好奇怪,像是同时接收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开心也开心的不尽兴。沉言这个负心汉,四处欠下情债,这次又欠了他一个结果,沉言这次,大概也要为他蓄发了。
再后来,荒山动荡,封印将崩,他堕入妖道,沉咎仙人现身,拼尽全力将封印封入他体内。自那之后,再也没见过那个沉言。
荒山百年,再也没有沉言为他诵经沏茶。
—
此时,他终于想起了那些尘封多年的事,乱七八糟的记忆如同泥石流一样涌进脑子,一时之间让陆闲闲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哎?泥石流?等等,老王八坑他!
“霁野大师,霁野大师?您醒啦?”
陆闲闲一睁眼就是一对小绿豆眼睛,两个人对视良久。
“这怎么回事?”陆闲闲趴在龟壳上,冰冷的雨在他脸上胡乱地拍。
“嘿嘿,因为您动了陆柄大师存放在这的念珠,所以引发了天地异象。”
“所以?”
“所以……咱从山顶上一路漂了下来。”
他坐在龟壳上,漂在河里,面无表情地思索着他与泥石流的恩怨情仇。上一世就是被冲死的,这一次不会还是吧?他亲爱的师弟帮他保存记忆,他很感动,但是为什么就不能选个安全的地方。
“不会淹死的,你最多是被石头砸死。”老王八贴心提醒道,“我听见山上的石块松动了,一个不小心咱就可能被砸死了,不过幸好,我还有龟壳,嘿嘿。”
意思就是:我苟了,您随意。
时刻有可能被砸死的陆闲闲思考着这个沉重的问题,他还不想两次都死在泥石流里。
“啊,大师注意,前面的路可不太好过。”
前方两侧都是高坡,随时有可能塌方,甚至右侧已经有些泥块被水流冲下来了。陆闲闲摸一把脸上的水,丝毫不见以往慢吞吞地模样。他双手并用,一块在水里划拉。
“老王八,咱们快走!”
双手双脚一起插水里划拉,一人一龟还没游出去两米,陆闲闲的手已经被手里的石头剌了道口子。与此同时,他清晰的听到了库叉库叉的声音。
完蛋喽,他真是信了陆柄的邪。
右侧的泥土肉眼可见的抖落,陆闲闲开始思考钻进龟壳的可能性。
土石坍塌的瞬间,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带着一人一龟迅速靠到左边。陆闲闲看都来不及看,手脚并用顺着左侧的石壁向上爬,老王八在下面给他垫脚。还好左侧的石壁没那么容易塌,只是石头被水冲得太滑。
右方的泥土带着滚石轰隆隆砸了下来,溅起的水浪差点把挂在石壁上的陆闲闲冲走。
“陆闲闲!拽住绳子。”
陆闲闲浑身一抖,像被雷劈了一样呆楞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抬头,雨水砸在他脸上,他依旧不肯闭眼。
前世的山风呼啸而过,回忆与现世丝丝入扣缓慢交叠。
师父临终时对他说:“霁野,有人会救你两次,一次在过去,一次在未来。那人的执念太纯粹,你的缘分呐,断不了的。”
山间,佛经,茶香,那个人以崭新的方式重新找到了他。
“拽绳子啊!”
陆闲闲木然把绳子缠在手腕上,勒到了伤口他也浑然不知。
直到此时,他才觉得那段记忆对他来说是多么珍贵,多么……值得铭记。
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直到此时如梦初醒,梦里悠扬的佛经诵念散去了,他终于落到了实处。陆闲闲无意识地抹一把脸,抹去眼角的酸涩和湿润。
第35章
刚上去,陆闲闲脑袋上就被兜头罩了个塑料袋,勉强盖住脑袋。
“你们有病吗?阴天,找回忆找到山顶上去了!”梁故渊套了一身黑色塑料袋,眼镜没戴,平常打理精致的头发此时也服帖的贴在脑门上。
如墨的眉眼在雨水浸润下,沾上了怒气,平常的冷漠丢了七七八八,更加生动。
陆闲闲愣着看他,手指微动,想抬手擦拭他睫毛上的雨珠。那一瞬间,沉言和梁故渊的脸在他脑海里重叠。
“想什么呢?”梁故渊没好气地牵起他的手,伤口都泡白了,血还没止住。
“在想你光头的样子。”
梁故渊:……
陆狸哭着一张小脸儿,苦哈哈的打断他们的对视。“梁哥哥,咱们……先走吧,下雨好讨厌。”再淋下去,他的尾巴毛都要湿透了。
梁故渊简单给他的手包了一下,用身上的塑料袋儿罩住他。这地方物资实在太少,陆狸翻了半天连把伞都没有,梁总裁只能委委屈屈套上塑料袋挡雨,不得不说,塑料袋还是好用的,不仅挡雨还保暖。
“梁故渊?”
“怎么了?”梁故渊没好气地回他。
“你衣服湿了。”
“那怎么办啊?”他继续敷衍接话。
“我给你挡雨。”
在梁故渊震惊的眼神中,他举起了旁边一米宽的大龟壳,顶在了脑袋上,“快进来,你都淋湿了。”
梁故渊:目瞪狗呆,不敢说话
“我也要我也要。”陆狸也钻进来。
几个人就这么摸着路下了山,有老王八和陆狸暗中帮忙,两人的下山倒是很轻松。轻松到梁故渊觉得有点不可置信。
暴雨,泥石流,三个小伙子一个大乌龟,居然能全头全脑的回来,也没冲走一个,很神奇。
—
屋里,陆闲闲拿着一条毛巾擦头发,一边踢了踢地上装死的老王八,“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老王八从龟壳里探出脑袋,可怜巴巴看着他,小眼睛里都快哭出来了,挤出来的泪珠子比他眼睛都大:“大师,我知道的我都说了,您就饶了我吧,我活这么大岁数也不容易。”
“那你呢?”他看向陆狸。
陆狸被他一蹬,吓得狐狸尾巴撑破了裤子,钻了出来。他着急忙慌地用衣服盖住,偷瞄着远处背对他们的梁故渊。
“我我我,我也没有啊……人家就是一看门的……”
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把一龟一狐赶出去之后,陆闲闲就呆呆看着梁故渊的背影,湿透的衬衫贴在他的脊背上,透出里面的肉色和肌肉。陆闲闲喉咙一紧,莫名叫了他一声。
“嗯?”梁故渊回头,头发全都梳到脑后,没带眼睛,挑着一边眉看他。
他想起了每日为他诵念佛经的沉言。两个人长得太像了,尤其是右眼下方那一粒小痣,让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添了一丝别的东西。
在沉言身上是悲悯,在梁故渊身上,就是性|感。
“上山一趟怎么样?”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还是很感动。”
“说人话。”
陆闲闲垂头,“想起了一些……你和我之前的事情。”
你和我……梁故渊听得肝儿颤,他说的不会是之前死缠烂打求结婚的事情吧。什么意思,难道这小子还要继续作妖?
“那你什么打算?”
“我……”陆闲闲突然想起,梁故渊没有沉言的记忆。
现在,梁故渊不完全等于沉言,他要是想找到当初的沉言,就得让梁故渊恢复记忆。沉言等于梁故渊加上之前的记忆,那沉言就不完全等于梁故渊……好乱。
梁故渊警惕地盯着他,哎等等,他脸红什么?
“你在想什么?”
“在想加减法,脑子好痒,我好像要长脑子了。”
“……放心,你脑子也就绿豆点大。”
“!!!”
梁故渊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你呆了还不行吗。”
“不是,你和以前一模一样。”他垂下眼,好像怀念又好像期待一般,看得梁故渊也莫名悲伤起来,“你能不能……再骂一次?”
“……”梁故渊收回刚伸出去准备安慰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转身。陆闲闲的脑回路,将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
“喂,梁故渊,”陆闲闲叫住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会对你负责的!”
“蛤?这话你说反了吧?”以前都是逼着他对陆闲闲负责啊,今天怎么还反过来了?
“总之你别担心,先休息吧。”
……有你这句话,我就更睡不着了。
—
雨总算在天黑之前停了。
后山,某个倒霉鬼,扶着树干爬起来。
“叫你乖乖别动,你非要来,不知道自己什么破体质吗?”蓝衣青年拿着钳子,郁闷又无语。
“草,你轻点啊,哥哥哥,错了错了。谁知道那山洞里躲着两只豪猪啊,我就是进去躲躲雨而已,靠,扎我一身刺。”倒霉鬼毫不客气地指使他,“后背还有,扎死我了。”
蓝衣人抓狂崩溃,“你一个鬼,躲什么雨。疼就听话点,下次长个心眼子吧镹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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