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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看了他半晌，轻笑一声，“你真有意思。想想你的回答陆闲闲，你在下意识躲避选择，你在害怕？”
你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做出选择吗？
陆闲闲恍然记起，曾经也有人问过这类似的问题，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他好像在那一次……做了些错事。
陆闲闲向来随遇而安的心，头一回有了动摇。
“你不承认生命有高低价值之分，那你能做到一视同仁吗？你被弱者拖累的时候，还能做到毫无怨言吗？承认众生平等，那是圣人才做的事儿。”
“你说既然众生平等，凭什么霁野君就要一个人承担九万亡魂的折磨？凭什么天下众生就可以享受河清海晏的人间？世上也没这道理啊。”
体内的封印咔嚓一下，又多了一条裂痕。密密麻麻的裂痕布满封印，沉咎上仙曾经赐他的“护佑人间”四个大字，在裂缝中摇摇欲坠。
陆闲闲猛然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落霞长久地注视着他，用那双狭长的狐狸眼。他早已不是活人，但此时眼中突然有了些许的怜悯，这丝怜悯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看着额角渗出冷汗的陆闲闲，叹了口气，“算了，等你被他们拖累、牵连、找不到生路的时候再来求我吧。”
他抛出一枚物品丢给他。
陆闲闲接过一看，是一枚镶金的硬币，比一块钱钢镚稍大点，上面刻着九瓣莲，中间是个三兔共耳图。另一面则是一个圆润的古语字——唵。
这是佛修的玩意儿，他上辈子听沉言讲过，佛修的东西还是浅显的知道点。陆闲闲摩挲着硬币正面的三只小兔子，皱眉沉思。
梁故渊来时也曾被这个图案吸引，可梁故渊那个司机，分明就是被傀鬼控制。傀鬼是后山刚现世的鬼王。落霞和梁故渊的事情，会有联系吗？
“这是什么？”
“好东西，出去之后你会知道的。”落霞转身朝着角落走去，不再给他回答。
这什么意思？直接撒币吗？
陆闲闲看了会，最后借了何初的罗盘，引一滴指尖血。以血为媒，算人生死，因缘结果，皆在其中。他默念着法咒，顺着所有线索回溯因果。
半晌之后，他睁开眼。
“起卦了？看见什么了？”何初吊儿郎当的站在一边问。
“什么，都看见了，但是……”但是什么都没看见。
陆闲闲头一次这么迷茫。
他在卦中看见了他自己和梁故渊，看见了何初，甚至看见了山阴和上一世的陆柄，看见了山水湖林，他看见了万物，却看不见万物之间的因果。
卦卜者，求因果也。算卦，无非是两个目的，一算因，算东西丢哪儿了，算这人前半生经历了什么，这都是算因：二算果，果并不是既定的结果，而是按照目前发展的趋势，估算出的一个范围。
大多数人选择算果，算考试成绩，算职业前景，最终的目的，都是想知道要不要改变结果，即改变现有的发展趋势。若是算出成绩不合格，那就更加用功或者另寻出路，如果职业在未来不顺心，那就从现在开始，跳槽也好辞职也好，都是为了改变这一个结果。
可是，陆闲闲起的这一卦，无因无果，空有万物。
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卦象。这明明是……死人才会出现的现象啊。
除非，有人蒙蔽了他，遮盖住了其中的因果。那也得是上仙才能做得到的吧。
陆闲闲想不明白，也算不出来。比起谁复活了他，他现在更想知道，谁在后面摆弄这一盘命运的棋子。
“你想算什么？没准我可以告诉你。”落霞在角落里笑得像只狐狸。
“死狐狸，闲闲都算不出来的东西，你知道个屁。”何初怼他。虽然他并没见过陆闲闲的本事，但是他就是盲目信任陆闲闲。他打心底觉得，陆闲闲本事比他爷爷还高。
“你信奉利益。你的答案一定是笔交易，我不想听。”
“呵，难得有人敢这么直白的说我重利。行吧，那我就不说了。”落霞施施然走开。
试了两次，陆闲闲都失败了，他干脆放弃。
休息好之后，陆闲闲率先站在门后，赫连容挡在后面，两人蓄势待发。何初躲在一边，咔嚓开了门。
门开了。傀儡挤作一团，争抢着堵在门口。陆闲闲随手引了一道天火，噼里啪啦从傀儡脑袋上烧起来，赫连容的佛珠崩开，一百零八颗刻满佛文的珠子穿针引线，瞬间穿透傀儡胸膛。
梁故渊……梁故渊淡定地跟在后面，努力捡起自己的唯物观。
几人踩着碎尸进了门。傀儡大都是些腐尸，踩上去黏糊糊软哒哒的。
陆闲闲一直陪在梁故渊身边。
“回去和你解释。”陆闲闲朝他眨眨眼。
语言的力量太贫瘠，他觉得这现象有点解释不了。但是他没多说，淡然点头，回握着他的手。
走道黑乎乎的，他们一人拿着一个手电。
“在最里面。”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藏在脚步声中，众人几乎察觉不出，唯独闭目彻听的赫连容听到了。
“快走，我们似乎惊动鬼王了。”赫连容大喊一声。
陆闲闲拧眉，一道落雷直接砸下来，烧黑了一串傀儡。也不知道傀鬼到底招出来多少傀儡，前赴后继的，看不见头。
几个人仓皇向前，赫连容开路，陆闲闲断后。
“哥哥！”
陆闲闲应声回头，红线像一条红蛇缠住她小艺的脚踝，她被拖向相反的方向。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快到陆闲闲甚至没有看见，这条红线是怎么潜入他们的队伍的。小艺明明站在中间，也不是最有价值的一个人，鬼王怎么就偏偏选上了她？
陆闲闲正要追上去，后面赫连容一声惊呼。他如果离开，后面那一群人靠赫连容和半吊子何初肯定不行，更何况还有个落霞……
他咬咬牙，转过身。
等着，等他先把那群人安顿好。
前面，诸葛铁哆嗦着手打开门，一行人涌进地下室。
何老道披散着头发被铁链绑在室中央，原本清癯的身形更加消瘦，简直像被吸干了生气。何初嗷呜一声扑了上去。
何老道被吵醒，无力地睁开眼睛，目光浑浊，头一句就是“快跑！”
这地儿混合着一股血腥和腐臭味，后面傀儡沉重的步伐已经响起来了，此地的确不宜久留。何初背上他，几个人预备离开。
“往前一直走就能进后山，在那我还有一座安全屋。”
“你丫属兔子的吧。”赫连容骂了一句，率先顶着碎肉尸块冲了出去。
第52章
把几人送出地下室，一路护送到后山的安全屋，陆闲闲才放心。
“你们现在这里呆着，我去找小艺。赫连容，这儿交给你了！”
赫连容应了一声，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顶得住意外情况。
陆闲闲仔细布下一个结界，然后对梁故渊说：“你就呆在这个圈里，千万不要离开。”
“啊？外面有妖精？”梁故渊感觉自己这待遇，好像和唐三藏差不多。
“嗯……大差不差吧。”
“你要去救那个小姑娘？”梁故渊虽然表面状若自然，其实心里充满了莫名的焦躁。他想要阻止陆闲闲，但是他找不出理由。
“对，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梁故渊拧着眉，心里的焦虑几乎无法抑制。他不明白这种感觉的来源，只好全部归咎于对陆闲闲的担忧。“会不会有危险。”
陆闲闲思考了一瞬，“应该没问题，傀鬼虽然厉害，但是我更厉害。放心。”
梁故渊还是安不下心，“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这种情况你倒是真敢。”何初搭着陆闲闲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你一个普通人碰见这居然连腿软都没有，真厉害。不过你这种没有修习之人，还是别进去那地儿了，太煞。还是我去吧。”
“没必要。”陆闲闲拒绝。
“别介，我虽然修为不怎么样，但也是能帮上忙的。”
陆闲闲想说他不需要帮忙，但又想起，何初是他那个倒霉师弟的现世，短命，缺少气运，要是连机缘都碰不上一个，恢复传承之日真是遥遥无期啊。
恢复不了传承，就何初这个倒霉相，恐怕活不过六十。
陆闲闲点点头，“行。”
两人离开安全屋之后，重新返回了地下室，顺着走廊往回走。大概是傀鬼察觉到了什么，走廊上的傀儡已经被收回去了，只剩下一些烧焦的腐肉，泛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你为什么要跟我进来？说实话。”陆闲闲问道。
何初性子和上辈子的陆柄一模一样，偷鸡摸狗、遛鸟捣窝的事儿一比一的精，但要是扯上除鬼修炼，跑得比谁都快，他不信何初会愿意跟着他重新回来。
“哎嘿，你看出来了啊。”何初厚着脸皮凑到他跟前，“山阴说你一个人毕竟不方便，要是有人能和你一块，帮衬着点就好了。他都这么说了，我能不表现表现嘛。”
陆闲闲无语扶额，他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山阴在他的卦中也曾出现过，这人的身份成谜，不知敌友，他也猜不出山阴背后是一股怎样的势力，在整件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唯一能观察到山阴的就是他这个傻师弟。他转头看了一眼，何初被一只老鼠吓出了三级跳，算了，师弟估计是指望不上了。
两人捏着鼻子疾走而过。
走廊尽头是个开阔的地窖。两人一走进地窖就被冲天的血腥气兜头扇了一逼兜，这味儿甚至有点辣眼睛。但何初却瞪大了双眼，被吓得不轻。
哦豁，地窖里是五个红线捆起来的豪华版蚕茧，吊起来放血也就算了，这么长时间了人居然还活着。
持续的放血让人头晕目眩，那种感觉会让人陷入黑甜乡，像在做梦，又像是清醒着，飘飘然，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红绳紧紧缠在几人身上，血脉不通畅，末端的肢体会因为缺血逐渐坏死，但头晕又会让人忽视这种感觉，若是持续吊着这几人一口气，怕是脖子都腐烂了，这几人还在如梦似幻中沉沦着。
听起来，这种死法还挺美好，实际上，这几人的美梦很快就会终结，血快放完了，人也就清醒了，骤然从美梦中清醒就像是乞丐捡到千万支票，还没捂热就被风刮走了一样。这样的大起大落，要是个心智不坚定的因此疯了癫了都有可能。
更何况，就算他们挺过来了，离死也不远了。
看得出来傀鬼不太喜欢这几个人，给他们的折磨跟磕了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血线均匀持续地流在地上，顺着地面的凹槽汇入一个腌菜坛子。
“这……这是什么情况？”
“大概是个诅咒吧，我对鬼的诅咒不太了解，不过这个看起来，大概把这些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给咒进去了。”
两人小心跨过血线，来到五人跟前。这几人是前不久刚上过新闻的大老板。
“啧，有点奇怪，这几人的面相，不像是会经历这一遭无妄之灾啊。”
何初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你觉得他们的面相如何？”
“好面相，喏，就拿这一个来说，门庭饱满，山根挺直，唇厚而上扬，应该出生在一个祖上积阴德的家族，他本人能力也不错，借着祖上的势，绝对是人中龙凤的命格。”
“你再看看他的整体。”
何初听话地靠近了一点，“咦？有点不对劲。”
陆闲闲来了兴趣，问道：“那里不对劲。”
“这人五官分开来看，每一个都是好面相，但怎么结合起来看，就觉得不太协调呢，就跟五官之间不太熟似的，好像……”
“好像鼻子是跟甲借的，眼睛是跟乙拿的一样，下巴是偷的丙的，反正就不像是一个人的脸上长出来的。对不对？”
“对对对。”
“呵，因为你猜的不错，他这命格，是换来的，命格反应在脸上就是面相，所以五官也跟着变化，看起来才那么不协调。”
这几人，都是上一辈子的老熟人，徊城臭名昭著的养鬼人。徊城一半以上净化不了的鬼，都是出自他们之手。他们如今享受到的，不过都是从别人身上偷来的罢了。
人死后入酆都，见阎罗，第一道程序就是算功过，功者入轮回享福气，过者下地狱来抵罪。这些人本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可他们这一世，基本都是富贵家族出身，命格金贵，甚至混到了上层圈子，个个都是上天眷顾的商业天才，行内翘楚。
他们不是简单的换命，而是让人背了阴债。把做过的恶推给另一个倒霉蛋，让其背负恶人的过，替自己在死后入阿鼻地狱，然后，他们再把这个倒霉蛋杀死，这样，过消了，功有了，就是所谓的背阴债。
若是再贪一些，就养些积阴德的小鬼，然后抢其功德，这样，他们下一世的命格绝对尊贵。这种事情在上一世很常见。几乎每个养鬼人都会为自己准备十个八个背债鬼。
“居然还有这种情况，连阴曹地府都能骗过去……”何初轻喃出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一痛。
“何止阴曹地府，他们连天都敢骗。”陆闲闲也放轻了声音。
为了骗过地府的功德簿，这些人养的背债鬼那可多了去了。他们把那些小鬼当成工具，当成随意践踏的玩意儿，就是不把他们当个人。
可能，傀鬼也是上一世这些人手下养的小鬼之一吧。他曾经也是个小鬼，知道这些养鬼人的手段有多恶心，他不想插手这些恩怨。
就在陆闲闲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自丹田升起一股令人颤栗的力量。
“你……你怎么了！”何初看着欻欻冒着黑气的陆闲闲，目瞪狗呆。
陆闲闲抬眼，眼尾通红一片，皮肤下像是一串小蚂蚁游窜在体内，难受的他几乎要站立不住，印在封印上的四个大字好像要把他的灵魂烧出一个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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