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此时像一把枷锁，将他牢牢拴在道义上。
陆闲闲忍无可忍，抬手，硬生生掰下一块坛子的瓷片，用力掷了出去，嗖的一声，红绳应声而断，五个人砰的摔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走！”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沉咎赐给他的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霁野啊，上仙赐字是你的机缘，不过以后还是别下山了，你……罢了，我度化不了你了。”
师父当年省略的后半句，他好像隐约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护佑人间，他到底该护的是谁。
陆闲闲沉着脸离开地窖，在走廊上席地而坐。
“给我一张符。”
何初掏掏摸摸，抽出一张普通黄符递给他。陆闲闲点燃黄符，跳动的火光将他的脸照亮。
何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此时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没事吧？”
陆闲闲摇摇头，突然有点想笑。当初师父将他推上荒山，而不是更有天赋的陆柄，他还以为是师父终于认可他的实力，现在想来，师父大概早就想到，荒山、沉咎、九万亡魂就是一把枷锁，陆柄爱憎分明还一点就炸的性子，是决计受不了的。
黄符熄灭之后，残留的火星掉在地上，指出一个方向。
“走吧，先救人。”
陆闲闲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一路朝北，两人居然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地下室。
“我们这不会直接来了鬼王的老窝吧。”何初摆弄着他的罗盘，连说话都小声了。
“小艺应该在鬼王那里。”
“不是，她抓一小姑娘干什么，也没几两肉，都不够塞牙缝的。”何初嘟囔。
“不是吃人。傀鬼大概是想找一个完美的容器。”
第53章
玉井山上那次，是陆闲闲第一次见到傀鬼，那时候她是个小姑娘的形态，虽然刚现世，但是实力不俗，她挑选小艺大概也是因为小艺的形态很符合她的要求。
小艺，会成为一个鬼的容器，往坏处想，小艺没准是傀鬼为自己准备的，背债鬼。毕竟，甩掉身上的阴债之后，鬼就能入轮回，这大概是每一个鬼的梦想。
这笔阴债像踢皮球一样，只等着最后一个倒霉蛋来接下。
“哎！闲闲，罗盘显示那个方向有问题。”何初指了指南边。
这地方大概以前就是个铸铁厂，南边那就是个大仓库，比诸葛铁那个小工具屋大多了，外面零星摆着些集装箱，以及用白布蒙起来的货物。四周是一片空地。
“听说诸葛一家当初就是靠着冶铁发家的，他们这边正好守着一座铁矿，所以炼铁也方便。后来诸葛家两个儿子，大儿子接着家里资产已经进军物流业，小儿子则是喜欢艺术，炼铁厂也就逐渐转给了别家，后来这里的场子就废弃了。”
何初慢慢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嘿嘿，毕竟山阴要来这里游玩嘛，我就多搜集了一下资料。”
陆闲闲不乐意搭理他，闷头往前走。
南边的仓库的确够大，大部分都是上世纪的老物件了，损毁的很严重，地面的水泥路裂成了一块一块的，硌脚还容易摔跤。仓库大门上有好几个凸起来的脚印，上面落了一把大锁。
“进去？”
陆闲闲点点头。
“哎，开锁这我倍儿熟。”何初从兜里掏出一根铁丝，门上的锁是老式的那种，一捅一个准。
两人迅速走进仓库。里面没有灯，只有在两米高的地方开了几扇窗户，脚步声回荡着，听得让人有股压抑不住的焦躁。
仓库里面杂乱摆放着废旧的机器，大多数已经生锈了，风一吹就吱呀吱呀的乱叫唤，惊得路过的老鼠到处乱窜。
他们两人倒是不怕就这环境，就怕完全没有声响，没有人的声响。
忽然，砰的一声，有人跳上了摞起来的集装箱上，两个人齐齐仰头，朝上看过去，快三米高的箱子上，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站在那，似乎在看他们，又似乎目光涣散。
何初呆愣愣的问出声，“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心脏被击中的感觉？”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一种物理感觉。”
下一秒，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朝着何初而去。何初终于不再傻愣着，敏捷往旁边一躲。那支箭在半空中被陆闲闲拦了下来。
那人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过去，目光犹如实质，将陆闲闲钉在了原地。
“陆！柄！”
在玉井山上被带走的陆柄，居然重新出现在了这里。
陆柄疑惑地看着他，目光闪动了一瞬，又重新恢复死寂。
此时的陆柄是一具实实在在的尸体，没有思维没有意识，但这也不意味着他可以被人当做工具一样，被随意利用。
陆闲闲攥紧拳头，正要想办法把他弄下来，何初出声了。
“你，给老子下来！”何初比了个中指，非常不服气，“嘿呀，你还不听？”
陆柄终于看了他一眼，无机质的眼睛盯着他。他突然一个蹬地，落在地面。
何初捂住心脏，困惑地问：“我的心跳的好快，对他的感觉好强烈，我不会是移心别恋了吧？”
陆闲闲：……这是你前世你能没感觉吗？
“来，认识一下。”
“蛤？”
“这是你上辈子的尸体，这辈分，叫哥吧。”
“？咯咯咯，咯个屁啊……”何初猛然往旁边窜过去，躲开陆柄挥过来的弓。
陆柄的弓砸到地上，硬生生把水泥地砸开一个蛛网裂纹，小碎石擦着何初的侧脸飞了过去。
“看来他不太想认你。”
“这是认亲的地儿吗？你看他这是想认我吗！”
陆柄重新扛起半人高的重弓，面无表情地看着何初。
“呃——”陆柄的声带已经损毁，只能发出些无意义音节。何初困惑地看着他。
“这什么情况？真想认我？”
陆柄毫不客气地举起重弓朝他打过去。何初嗷一嗓子就往前窜。
在他们俩前世今生纠缠的高兴的时候，陆闲闲绕到后方，一胳膊肘敲在他的颈椎上，陆柄踉跄中掉了装备，也来不及捡起重弓，直接回身和陆闲闲扭打在一起。
“切他下路，左勾拳嘿。”何初一边叫嚷着，一边悄咪咪朝那柄重弓挪过去。
他觉得这是个好东西，得想办法弄回去。
陆闲闲猛然受了一击，退后半步，另一边陆柄也不好受，左侧肋骨已经瘪下去了。
“闲闲！你快打趴他呀。”
“都是一个师傅教的，破不了招。”
何初听不懂他的话，只能朝前一扑，扛着重弓撒丫子就往后面跑。
他一边跑，陆柄就在后面追。
“他怎么一直追我？”
“大概因为，他要急支糖浆？”
何初跑的像屁股燎了火，“你丫有完没完了，我快……我快不行了。”中考体育一千米都没他现在跑得快。
陆闲闲从后追上，抛给他一串锃亮的铜钱，“来了来了，接住！”
“这是什么？”
“……驱邪的。”没想到，曾经陆柄不止嘚瑟过一次的除鬼神器，如今却要用在他自己身上。
陆闲闲自己则是扯出一串菩提子，他捻过上面熟悉的佛文，一百零八颗，上辈子他摸过无数遍了。
“知道怎么用吗？”
何初挠挠头，“好像知道。”虽然他没用过，但是莫名有种熟悉感。
铜钱的红绳摸起来有点旧，却意外的顺手，红绳在他手指上转了个圈，五枚铜钱瞬间飞出，以凌厉的气势朝着陆柄的眉心而去。
陆闲闲也追在后面，菩提子化作一条灵蛇，捆住了陆柄的上半身。
“我坚持不了一会儿，等他挣开我们再……”
“没事，足够了。”何初轻松地朝他眨眨眼。
陆闲闲恍然觉得，此时的何初还真有点像上辈子的陆柄。
何初捡起地上的重弓，自信开弓——
“哎我靠，我拉不开。”
陆闲闲:……像个屁
在陆柄就要挣脱的一瞬，陆闲闲双手结印，口中无声念出一个音节。
陆柄如同石化一般，被定在了当场。
“哎？这就好了？你刚刚念得什么咒？”
“大音希声。”
“好吧，佛修的玩意儿，我学不来。”
两人走上前，何初手欠地戳了戳陆柄。
“你刚刚说，这是我的前世？我前世条件这么好啊，这尸体比博物馆保存的还新鲜。”
陆闲闲点头，收回他身上的菩提子。
菩提刚缠到手腕上，突然从两人后方窜出来三条红线，钉在了陆柄的双肩和颅顶，将他扯了回去。
“找的真快，是来找她的，还是他？”
小姑娘形态的傀鬼站在一个高温锅炉的支撑杠上，穿着古时的锦衣，像个古代的公主一样，衣着华丽，长裙曳在半空中，她俯视着他们。
地上则是一人一尸，一个小艺，一个陆柄。
“那个小姑娘情况不太妙啊。”何初拽拽他的袖子，小声说。
陆闲闲紧握着拳，不置一词，眼底翻腾着怒气。
“哎，跟你说话呢。”
“闲闲，陆闲闲！你说句话啊。”
陆闲闲：……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啦！你这个气氛破坏组你丫快闭嘴！
第54章
“哥哥……”小艺跪坐在地上，小脸上被划了一道口子，她就这么直直望着陆闲闲，随着他的沉默，她眼里求生的光一点一点熄灭。
“怎么，玩儿极限一换一啊？”何初吊儿郎当地上前两步，手里的铜钱在手指上转了两圈，“成年人可不做选择，我们，两个都要！”五枚铜钱突然破空而去，追着傀鬼而去。
同时，陆闲闲一个加速，抱起了地上的小艺，而后朝着另一旁的陆柄跑去。
傀鬼向后仰倒，铜钱擦着她的脸飞了过去，她一个漂亮的后翻，散开的裙裾之中突然飞出一把弯刀，直直朝着陆闲闲打过去。
陆闲闲险险躲开，回头。
一个蓝衣人幽灵似的出现在傀鬼身边。
陆闲闲眼睛以眯，“似里！”
蓝衣人悚然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陆闲闲竟然能认出他，难道他已经知道了组织的安排？还是说组织的事情已经暴露？
“森林冰火人！”
蓝衣人石化：“蛤？”
陆闲闲记得他，在玉井山上抢夺梁故渊命格的两人之一。“小蓝，今天小红没来噻？”
“去你的小蓝小红！”弯刀飞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小蓝手里，他直接劈了过来。
“浑渊，这里交给你了。”傀鬼看了眼陆闲闲，意味深长。从傀鬼袖子里延伸而出的红线缠上陆柄的尸体，跟放风筝似的，将他悬空拖走。“我先带着他离开，送回去的迟了，青君要生气。”
听到青君的名字时，陆闲闲耳朵一动，“站住，青君在哪儿！”
“回来！”浑渊一柄弯刀钩住了他的脚，逼着他重新转身。
陆闲闲眼睁睁看着陆柄被傀鬼带走。
“别担心，那边交给我。”何初重新扛起重弓，追着傀鬼就走了。
陆闲闲松了口气。以何初的速度……他追任他追，反正追不上，傀鬼着急回去，应该不会费工夫弄死何初。至于陆柄和青君嘛，下次一定吧。
“你就是霁野？五行道门的老祖宗，千年前的第一天师？”浑渊语气轻佻，拿刀的手倒是意外的稳。
陆闲闲将怀里的小艺放在地上，“怎么，你要签名啊？”
“刀鬼浑渊，前来讨教！”
弯刀在他手中犹如一枚钩月，每一招到带着莹白的光。这鬼的刀，很不对劲。
一般鬼怪，虽然大多是在黑暗中行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敢借月光之势。月亮有个别称，为桂魄，主阴，取皎洁之意，鬼为怨气所结，主邪，两者的关系就像是大鱼和小鱼，虽然同属于水中，但大鱼是不包容小鱼的，甚至有时会把小鱼杀死。
浑渊的刀，不但能取月之神力，甚至能够将自身的怨气和月神相融合，简直不可思议。
陆闲闲好奇地观察着他的刀。
“很好奇？”
陆闲闲利落地向后一翻，躲开攻击，“嗯。”
“因为我生前就是望舒之神的后裔啊。”
陆闲闲猛然瞪大双眼，怪不得……
神仙神仙，神为第一，身为神的望舒算得上是最后一批榜上封神的人物。他的后裔就落在徊城一带。当年养鬼盛行，养鬼人几乎把各种命格、各种身份的人都试了一遍，身为神的后裔，望舒一脉也没有得到幸免，甚至在发现他们的体质更适于炼鬼之后，养鬼人几乎将望舒一脉灭了满门。
“我曾经见过你，可惜现在已经是物是人非。”
陆闲闲无端从这句话里感觉到了一丝埋怨，难道自己还和这人有仇不成？不对啊，望舒一脉应该是被养鬼人连锅端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霁野君，请赐教！”
弯刀一分为二，合起时正好融为圆月，一青一白宛如哪吒的风火轮，呈一个中心对称图形朝他回旋着飞过来，清白的光上面缠着黑色怨气，看起来煞是唬人。
陆闲闲抄起一旁掉在地上的铁棍，勉强架住两柄弯刀的袭击。
“不愧是霁野君，不过霁野君擅长的不是紧身搏斗，为什么不出全力？你在害怕什么？还是……在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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