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别有洞天的府邸,牧月完全无视了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装饰,坦然自若跟着领路的小厮前进,一副不为红尘所动的模样。见她如此,蠢蠢欲动的师鱼鱼也只能压下小心思,扮作不苟言笑的侍从,不敢表露真实表情。
这一路的见闻被小厮看在眼里,等他们到了主祭面前,他就悄悄转入了暗处,将所见尽数告知主祭家的管家。管家则会暗示给主祭。
所以牧月毫不意外,主祭见到她时,态度不算热情,但也不是冷漠。
“这位姑娘,找在下何事?”身高体壮、年约四十的主祭坐在主座,两颊肥肉一动,挤出个和善的笑。
“并非我有事寻你,”牧月不卑不亢,“是神托我带话。”
主祭顿住,表情淡了些:“不知是哪位神?”
“自然是主祭大人推崇的河神大人。”
“哦?这倒是稀奇。”他慢条斯理端起茶喝了一口,“这么多年,河神大人从未寻找过我。为何这时忽然派出神使?还是说,只是有什么宵小之辈想借河神之名,行诈骗之实呢。”
“主祭大人是不信我?”牧月眸光淡淡,“也罢,为了让大人安心,我可以给出证据。但有些话,或许不适合在这里说。”她瞥了眼隐于阴影的仆人们,主动让旁边的师鱼鱼离开了。
主祭犹豫了一会,还是挥手让其他人走了。
“你要说什么?”其他人的离开,似乎也带走了主祭的耐心。
“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来劝一劝大人,不要想着逃跑就能解决问题,就能脱离河神大人的掌控罢了。”
少女平淡的嗓音如惊雷般,震得安稳的中年男人一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连忙看了眼周围,确定没人听见,才低声怒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说错大人的心思,这不是胡说。”牧月半点不慌,“大人应该明白的。这可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话,相必连大人的妻子都不会知道。大人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不过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怎么能证明你是什么神使!不过一介……”他气急败坏似的瞪着面前豆蔻年华的女孩。
没等他说完,少女忽然伸出一指,向上一指。
“轰!”
宛如雷鸣的声响顺着少女指向的方向骤然出现,劈没了主祭的话。
他愣愣望着雷声传来的方向,又看看少女,满脸不可思议。
“你、你用了什么把戏?”
“这可不是把戏,慎言啊,主祭大人。”牧月比了个嘘,微笑起来,“自欺欺人不是什么好习惯,您还想再听听吗?这绝非人力能达成的力量。”
“我、我……”中年男人吞了口口水,敬畏地看了眼头顶,还是咬着牙道,“若你真是神使,就再施展一次神迹,给我看看。”
上钩了。
“这并不是随时都能做到的事,但既然是主祭大人的请求,那好吧。”少女掩住翘起的嘴角,转身,随手一指府外的一棵树。
“轰嚓——”
相似的雷鸣再次传来,碍于视线,主祭没能看清全貌,但也看见那棵树被劈得冒出了阵阵白烟,树干也黑了好一片。
主祭倒吸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阵,才诚惶诚恐走了下来:“刚刚招待多有不周,还望神使原谅。”
神使不在意地点头:“那些事无关紧要,今日最重要的事我还未曾传达。”
“请说。”
牧月缓缓开口:“今年河神大人并非不想娶亲,而是早已确定了人选。”
“什么?”
“这是真的,因为他早已将人选告知于我。所以这并非大人的问题,大人也不必思考离开。”她胸有成竹,“我是特地来为大人解忧的。”
将信将疑的主祭在再三得到神使保证之后,才答应将今年的人选交给她来决定,但其余流程仍然要把握在自己手上。
至此,他们完成第一步。
“这也不奇怪。”
换下那身格外华贵的神使打扮,牧月和他们坐到一张桌子上,“他需要神使帮助脱离困境,却也害怕神使抢走他的权力,当然不敢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我们。不过我借此提了其他要求,如果计划失败,我们也能从走/私船的航线离开。”
“贪婪、无能、顺从、嫉妒,完全不适合站在高位,真是一眼就能看透的家伙。”少女露出百无聊赖的表情。
[那神术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点特质炮仗的效果哦。”师鱼鱼接话道,“她安排了人绑在府外的树上,只等我放出信号就点燃。我们借着天道传了话,才知道时机。说起来屋顶上那个炮仗是我去放的,绕开其他人可费了一番功夫呢。”
“你也得到了理想的报酬,不是吗?”牧月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他身上崭新的衣服。师鱼鱼鼓了鼓脸颊,不说话了。
“对了,笑笑,你们的药剂怎么样了?”她转头问。
祝笑笑掏出两个不同颜色的药瓶,放在桌上,推给李妄:“已经试过几次,毒性对妖兽能造成一定伤害,剂量再大些便能致死。黑色那瓶是解药。但这药同样对人有效,虽有解药,仍会造成一定影响,使用时务必小心。”
她似有些担忧,又重复一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冒险。”
药毒不分家,自称会制药的少女,也掌握了一手不错的毒术。这瓶针对妖兽的毒剂便是连日赶工的成果。
“不愧是笑笑。”
“先前有些研究罢了。”
牧月大肆夸奖她的迅速时,少女如此谦虚道。
这便是计划的第二部 分,保证新娘的安全,也增加计划的成功率。
[谢谢],李妄接过药瓶。
“总算成功了。这两天抓那些乱窜的小妖兽抓得我都没空睡觉了。”师鱼鱼伸了个懒腰,一手撑着脸颊,“这些药可别忘了我的那份。”
祝笑笑不置可否。
最后,便是第三部 分。
由李妄完成的部分。
第15章
作为被选中的新娘,李妄不仅跟着三人学了一堆奇怪的“常识”,像是哪个动作能带出腰间的软剑,哪个地方□□最不容易被发现,哪种地方最方便藏匿,怎么在找到空隙后和他们联系等等。
还被灌输了一堆关于这位河神的事情。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牧月一边头也不抬地写写画画,一边递给他一叠纸,“但不能被纸面控制,如果你发现情况与描述完全不同,不需要犹豫,向我们传递求救信号。”
她抬起头,严肃道:“无论遇见什么,都别慌,你记住,我们一定会来救你的。”
很奇妙,面前少女的脸上还沾着不小心蹭上去的墨迹,看上去比平时可靠的模样滑稽不少。
可那明亮真挚的眼眸,却比任何承诺都要来得打动人心。
那样的语气,他难免会想起另一个许下类似承诺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总归有我们。
——别怕。
李妄抿唇,接下了那沓纸。
在此之后,师鱼鱼私下来找他。
“不算什么好东西。”浅棕发的少年随意丢给他一件软甲,“嘛,大概被刺中胸口的话,还是会痛到哭出来的。”
他笑嘻嘻的,动作不容拒绝:“与其哭给那什么河神看,你还不如哭给我看。千万要忍住哦。”
虽然李妄始终不理解他这独特的爱好,但能理解这话大概是种别扭的关心方式。
[我知道了。]
黑发少年动了动唇。
准备好的药剂、整理妥当的资料、护住心口的软甲……他看着摆在面前的东西,觉得自己像是被那三人联手一起骗了一场。
以那点微妙的真情,以那点奇怪的心软,以那点陌生的相似,好像也没什么,偏偏他就丢盔弃甲了。
这下根本开不了口说不去,说自己什么都不想做了。
李妄垂下眼眸,点了头。
于是就有了他此时此刻坐在花轿上尽力忍耐的模样。
前期所有的准备同伴们都已经为他做好,现在轮到他来践行计划最重要的部分。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足够信任的表现了。
李妄深呼吸一口,冷静下来。
按照牧月介绍过的流程,迎接新娘之后,花轿会进行巡游,游完河边附近一片,以敲锣打鼓和吟唱声,向河神表示,即将有喜事上门。
巡游结束后,新娘会被送到河神庙,拿上替代红绸的鲜花,对着河神像行礼。
礼成后,迎新娘入“洞房”,新娘会被放到特质的花轿里,再由六名壮汉抬着,绑上石头,沉下河。
到时候,河神便会来迎他。
正想着,耳边吵闹的锣鼓声渐歇,环境似乎也清幽起来。
按照时间来算,大概要到拜堂行礼那一步了。
正如他所想,没多时,花轿一顿,缓慢停了下来。
外头有人高声唱呵,在地上撒了层东西。
他也被人请了出来,踩在沾着酒香的路上,手上拿着准备好的一束鲜花,被人牵引着跨过了三道门槛,站到了一面神像的脚下。
盖头下的视角有限,李妄只看见一点贡台上的金盏红烛和瓜果供品,连神像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司礼主持快速说了些吉祥话,听上去颇为恭维,大致意思是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新娘要好好珍惜,这一切都多亏了河神大人的大恩大德,顺便向河神大人祈求安康。
“天会赐予婚姻吗?”藏于人群的祝笑笑问。
【吾不会,缘需自寻。】
“我还以为天道能看见人的姻缘。”她似有些出神,“奶奶曾经喜欢去庙里上香,希望未来我能有个姻缘。拜那些神也没用吗?”
【暂时并无掌握姻缘的神。】天道回答得冷淡。
“原来,是这样啊。”那一声似有心底的叹息泄出。
隐蔽的心音交流未被任何人发现,仪式仍在进行。
“一拜天地——”
司仪尖锐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在唯有呼吸声的河神庙被衬托得更为森然。
李妄被按着肩膀,强行朝外拜了这一拜。
没想到他才这个年纪就成亲了一次,还是作为新娘的那一方。
要是以前的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二拜高堂——”
神无亲属,天为父,地为母。他又向着天地拜了拜。
“三拜……”
话语未尽,满堂的烛光忽然闪烁起来,如黑暗中怪物张合的眼瞳,窥伺下方的人类。
有人隐隐发出抽气声,周围听不见风声,司仪牙齿颤抖的声响极近地传到耳边。
李妄悄悄握紧了袖下的匕首,绷紧了身体。
在他看不见的后方,主祭满头冷汗,向同行的神使求助:“怎、怎么办?难不成是河神他发怒,要惩罚我们……”
“大人静心。”
相貌精致的神使有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凤眼,笑容平和,一举一动带着常人没有的优雅,“这不过是河神的小小考验,试探大人是否真的有心继续仪式罢了。”
她指了指河神像:“大人请看,河神若是不同意,那尊神像又怎会是笑着的?”
在烛光照耀的阴影下,面无表情的肃穆神像竟像是勾起嘴角,露出了个清浅的笑。
“可那些烛光?”主祭心下稍定,面上仍有犹色。
“前些日子下了雨,许是受潮了。”牧月声音低低的,“娶亲事关重大,但大人若因为一点小考验就怕得不敢继续,河神大人说不定会对您失望。神明理应无所不知,不是吗?”
“是,你说得对。”主祭抹了把冷汗,将心放回肚子里,又向神使确定了一遍流程后,大手一挥,让司仪继续。
司仪抖了抖,看了看面前年纪不大的新娘,踌躇一瞬,决定当第三拜已经拜过,果断跳过这一环节,招呼人把提前备好的木轿抬了上来。
刚刚就是在夫妻对拜的环节出问题的,他可不敢再试一次。
那恰好能容纳一人的特质木轿,外表漆黑、内里光滑,还铺着不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只待新娘进入,便可封好,沉入河底。
“看上去像是棺材一样。”
师鱼鱼坐在房梁上,暗暗低语,看着下方“无力”的新娘顺从地进入了黑漆漆的轿子里,又被抬起。
其余人随行其后,不长的队伍从河神庙后方离开,来到隐蔽的河岸。牧月他们也混在其中。
“咚”,巨大的黑棺被丢入河中,溅起莹白的水花,一点点被吞没了。
众人望着那花轿消失,如同望着一根系着心脏的蛛丝,并无喜意。
主祭深吸口气,躬身,朝河拜了拜,恭敬道:
“河神大人,您的新娘来了。”
波光粼粼的水面并无回声,只有萧瑟的风卷起细微的波澜。不过行礼的那人也不在意,对背后打了个手势,缓缓后退。
随行的人窸窸窣窣动了起来,一点点向外走远,主祭跟着向后撤。
行动之快,仿佛下一个要被沉下河里的人是他,再不跑就来不及。
牧月见这架势,顺势说自己想留在河神庙里修行一段时间,便不跟他们一同离去了。
完成最重要任务的主祭对此不甚在意,随意点点头,就放了人。走得头都不回,更懒得管神使的侍女有没有留下这种小事。
不多时,撤走锣鼓与红布,河边只剩下了神使与她带来的侍女两人。
一时竟有几分空寂之感。
“看样子那位大人对河神的畏多于敬,要不是有利可图,八成他连主祭都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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