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了?”
男人声音带笑,明书扭头,对上叶榆望过来的眼睛。
也没想等明书回应,叶榆轻笑:“不用担心,我舍不得小明书死。”
即便语气轻松得如讨论天气,等看清他眼底跳动的疯狂,明书神出鬼差地张口:“……那就一起死吧。”
刹车声彻响天际。
要不是有安全带束缚,明书不难怀疑他会因惯性飞出去,他身子前移又重重回压,相互作用力令人呼吸困难。
叶榆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带,扯下头绳戴在明书的手腕,声音不容拒绝。
他张开口。
明书却不记得那句话了。
唯一有印象的,是放倒的椅背及不断晃动的天空。
“叮咚,前方到站——”
熟悉播报声响,明书睁开眼,车厢竟空了大半,时间过去近一小时。
他睡了这么久?
明书揉揉眼,发现自己半只手伸进了背包,摸到个奇怪物件。
长而细,如同布条。
想起方才的梦,明书抽出,是叶榆薄荷绿的发带,他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车厢温度不断降低,先前乘客多,感知不明显,等就剩几位时越发冷。
“师傅,怎么还开空调啊!”
开车司机提高音量:“早关了!”
“可这比外面还冷。”
说话间,乘客打开窗户,他扭头看向坐在最后面的男生。对方低着头,只能看清秀挺的鼻尖。
等乘客想进一步打量,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迷了他的眼。再回神,那男生已经下车。
绿灯起,所有人朝马路对面行,唯独男生留给世间道剪影。
而他藏蓝色的包,底部隐隐有血迹渗出蔓延,不过,大概看错了吧。
乘客收回心思。
/
陵园在城郊,更确切是半山腰,一进去,空气浸满烟灰气如燃烧殆尽的木头,光秃秃摆在空旷原野。
明书在入口登记时,勾画关系的笔尖顿住。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在配偶那一栏打勾。
“小姑娘?”
见面前小孩久久没有动作,管理员好奇,询问声不由得问出。
听到他用词,明书握住笔尖的手顿住,视线落在管理员脸上。
对方毫不在意,伸手点点面前的登记本:“这里,亲子关系,划一下。”
明书刚想反驳自己不是女生,忽然想起他扎在后脑勺的小辫。正巧一阵风过,推动明书落笔。
打在配偶那栏的弯钩锋利。
不是明书的字迹。
他皱眉刚想仔细打量,结果守陵人先一步收起表,示意明书上去:“静止明火,天气干,引起山火可就麻烦喽。”
叮嘱消失在身后,明书沿着干净台阶上望,他从未来过这,但按短信给的地址……应该是往前走吧?
路痴比着葫芦画瓢也画不明白,周围树木渐密,明书拉高衣领,站在一处开阔平台,实在对不上地图后他索性坐到台阶,盯着脚边石子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
“明少爷?”
略带沧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书放下手机扭头,原来是叶榆的管家。
“等很久了吗?”
管家换下那身黑西装,两人沉默,这还是明书第一次独自面对他。
之前叶榆都会陪着,说怕管家欺负明书,其实是他不想让明书离开身边。
“您在记恨先生吗?”
明书蹙眉抬头。
管家提示:“不能送他最后一程。”
明书沉默,目光落在晃动的树枝。
似乎等不到答案不罢休,管家一直背着手,静静站在覆了点青苔的台阶。
其实,明书无法回答。
说记恨吗,算不上,但又不可能完全没有芥蒂,叶榆临终前握住他的手,用气音反复强调离灵堂远些,明书也按照他的意思,躲在二层楼的露台。
他想不通叶榆这么做的原因。
沉默即为回答,管家也不再为难,擦肩而过时,望向明书背着的包。
“怎么用回了之前的包?”
“晚上去酒吧。”
“这么快。”
“那边联系我。”
“身体恢复了?”
“……”
管家是为数不多知情人之一,明书无法选择隐瞒:“剩下是老毛病。”
见他不想说,管家也没法。
短短几天,明书消瘦好几圈。
略长的发,过于单薄的身躯,怪不得守陵人看错他性别,完全不具备成年男性的身材,消瘦得更像高中生。
尤其穿着先生的外套,边缘盖到大腿,好在敞开拉链,不会显得太滑稽。
管家的视线从明书脖间扫过。
婚戒?
两人一前一后,脚跟踩在落叶,带起无数吱呀碎声。今天工作日,来扫墓的人极少。
直到走近叶榆长眠的位置,明书也没见几个人,他拐过了一个大弯,又向前走了百十步。
一座无名墓碑竖在眼前。
管家解释:“先生说,如果他迁去祖坟,百年后无法与您共眠……”
明书心一颤,他放缓呼吸,慢慢蹲在墓前,上面干干净净,连张照片都没有。
可里面睡着叶榆。
明书垂眼,视线落在手边背包,管家好奇,询问里面的东西,明书并不避讳地打开,取出来那条发带。
等看清后,管家猛地后退一步,声音有些发颤。
“您…回去了?”
“什么?”
明书茫然,听不懂管家的话。
对方如见鬼般,手捂在胸口,靠在歪脖子树杆大口呼吸,山风吹乱了他梳到后脑的发丝。
手忙脚乱中,管家看明书回头,将发带一圈圈慢慢缠绕在手腕。他刚想开口,碑旁边小树突然静止,在周围晃动枝丫的树木中,显得格外诡异。
紧接着,明书身边的背包下压,像有人暗中操控,露出蓝白病号服。
管家大脑一片空白。
本应火化成灰的东西,又怎么到明书手上的?
想起下葬的异象,管家眼珠转动,希望只是他多想,但在发现发带尾端血迹时,管家闭上眼。
果然,先生还是放不下明书。
第6章
临走时,管家沉默快步离开陵园,明书倒无所谓,微微掂了下背包,慢悠悠晃在后面。
从刚才开始,他便觉得背后发沉,回头张望时,又空荡荡,见不到人影。
或许是太累,才会产生了幻觉。
并非心大,而是明书潜意识里,希望能再次见到叶榆。
哪怕是鬼也好。
他有点想他。
越往山下走,空气渐变燥热。明书大概计算抵达酒吧的时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打车。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
明书上车后没吭声,靠坐在右边,凝视远去的陵园。
“来扫墓?”
语气试探,明书扫了眼后视镜,意识到人没有恶意,他含糊不清嗯了声。
“节哀。”
明书却不知如何回应陌生人递来的善意,他无法迈过去这个坎儿,无论何时,仿佛明书一抬头,便能看到叶榆坐在对面。
长发披肩,眼睛盛满笑,无论明书在忙什么,叶榆都会
喃颩
将他拉到身边,落下夹杂苦药的吻。
发带依旧绕在手腕,却没了床上的顺滑,连叶榆的味道,明书也记不得。
“……”
他攥紧手指,声音喑哑。
开车的司机愣住:“客人?”
“停车!”明书捂嘴重复,晕眩感令他字眼含糊不清,司机以为他要吐,赶忙打了转向灯。
等开了车门,凉气透来,司机却闻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如果非要给个比喻,类似腐烂在血里的花。
他以为青年缓和后会上车,结果对方站在路边掏出手机,下一秒,订单结束的提示传来。
“这里还是外城!距目的地开车至少二十分钟!喂,孩子!”
青年背着包走远,秋风鼓起他的衣摆,小辫本应随行走晃动,直到人消失在拐角,都一动不动卡在半空。
就跟……刻意被揪住那样。
明书摸摸后脑勺。
叶榆提过几次,想要明书留长发做结发夫夫,但由于驻唱酒吧的规定,明书不得不再三拒绝。
却没想对方离开后,又按他意愿行事,要是被叶榆看到,指不定怎么笑他口是心非。
明书竖起衣领,稍微深嗅。
下秒,他愣了。
虞美人的淡香混合深秋阳光,这是叶榆的味道,让明书的灵魂都在发颤。
/
“诶,今天那人回来。”
“谁?”正忙着准备开业,店员一时没反应过来:“咱们歌手不都满了?”
“哎呀,不是晚上,白天清吧。”
对方鬼鬼祟祟:“他可是老板的心头好,被星探挖了也没除名,今天回来。”
“这么抠门的老板还……”
话音未落,店员的疑问被打断,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声线。
“你好。”
店员下意识地回头,正当她看清来人的脸时,楼梯处传来脚步,一位身穿开衫男人趴在栏杆,见到明书仰头微推眼镜,询问声犹豫又夹杂不可置信。
“明书?”
似乎看出老板的错愕,明书难得松懈紧绷神经眯起眼:“嗯。”
看着男生被老板虚揽着上楼,两位店员匪夷所思:这还是那位龟毛老板?
她满头问号,身边的同事也一脸茫然:“这……”
楼上办公室内。
“还都是老样子。”
看清屋内摆设,明书脱口而出。
“嗯,懒得装修。”老板示意明书坐下,还拿了个坐垫放好。
明书挑眉。
“凉。”老板指向新风系统:“好像坏了,没来得及修,今天店里格外冷。”
可明书不这么认为,他有些燥热。
不过看对方加衣服的手,他犹豫几秒,最后还是停下动作,两人之间的氛围有暂时的静默。
“……你最近,还好吗?”
叶榆死了的这件事,已经传遍整个城市,明书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面,不过有心人一打听,也能猜到他的存在。
不过这些安宁,都是暂时性的。
尤其回到先前工作的地方,不可避免面对流言风语。或许还要解释,签了公司为什么还要回来。
看出他的担忧,老板率先安慰:“打点过了,而且你只下午来,跟那些人错开。”
老板喝了口热茶暖和身子:“不过你们都是同所学校,肯定还会撞到,想好怎么解释了么,再也不唱歌?”
明书沉默以对。
短暂闲谈结束,跟老板商量好时间与薪资,明书准备起身离开,等开门时又被叫住。
老板坐在办公桌后,望过来的目光复杂:“没事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可明书明白。
“能有什么。”
明书握住把手的指尖一紧,尽量在外人面前保持淡定,老板还想问,但见明书这模样,又咽回剩下的话。
不等老板表示,明书开门离开。
在他出办公室的瞬间,阴冷的房间瞬间回温,老板蹙眉看向温度计,解开了开衫毛衣扣。
忽冷忽热的,该不会撞了邪吧?
为了适应清吧的氛围,明书准备先弹几首练手,他目光从珍珠白的按键扫过,先前确实羡慕坐在这弹琴的人。
直到自己处于这个位置,他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总感觉肩膀沉重,仿佛在阻止他弹。
明书稍微活动下肩膀,屏幕已经出现客人点的歌。
他能弹,可眼下状态……算了。
硬着头皮上吧,总比傻坐在这强。
苍白手指落下——
尖声彻响。
店员惊魂未定,望向高台:“什么情况?”
好在店里没多少客人,她切换歌单伪造成一个小小意外。
“难道是刚才那位男生?”店员跟同事猜测:“大概太久没有演奏,所以才会因紧张发生意外吧。”
她这么想着。
——不是意外。
洗手间的光线明亮,照得人更显苍白,明书撑住身体,死死盯住手腕。
刚才突然传来一股牵引力,力度大到明书几乎掌控不住。
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明书猛地拽住发带。
他在害怕、恐惧再次坐在钢琴前,毕竟叶榆住院的前一个晚上,明书心血来潮要给他弹新编的曲子。
等最后的尾音停歇,明书侧目,却对上叶榆溢满嘴角的鲜血,滴滴答答,隔着发带,热意源源不断传来。
烫得,像那晚叶榆握住他的手。
从那以后,明书恐惧的乐器,除了小提琴外,又多了钢琴。
第7章
素色条带沾了血,先前叶榆戴时,有仙人之清美,眼下末端红迹斑斑,隐约点点诡异。
明书深呼吸,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急不缓。
这时也会来人?
他一抬头,正好从镜子里看到推门而入的身影,个高偏瘦、寸头。
好在手腕灼热感褪去,明书刚想回到前面,结果身边落下阴影。
紧接胸口传来的痛感,差点令他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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