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
他这么一撒娇,阿嬷怎么不同意,笑着道:“那你去把胶鞋穿上,帽子戴上,别被虫叮了。”
付明熙问:“辣椒和紫苏还种那块儿吗?”
“还种着呢。”阿嬷收起择好的菜,“紫苏路边长得好,都是。辣椒我前几天摘了,就不用费劲了。”
付明熙小时候就一直待在阿嬷家,后来到了初中才转到城里读书,和母亲一起。
一岁时,他的父亲出轨,母亲毅然决然提出离婚,带着他住在阿嬷家。为了生计,母亲到H市打工,而他则被留给阿嬷照顾。后来,母亲在H市找到了新的对象,结婚,生子,他也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穿胶鞋,戴草帽,付明熙拎着棕色旧竹篮,从门前泥路一直走,最终到了小溪边。
没有污染的小溪清澈见底,流水潺潺,仅仅是靠近就能感受清冽。
付明熙兴致勃勃地踏入了小溪。
从小到大,他三天两头就缠着阿嬷带他去捡田螺,好吃是一方面,好玩才是最主要的。小时候阿嬷担心他沿溪走到深河段,也极少让他下溪,因此到小溪捉田螺,就成为了付明熙到城里上学后最心心念念的一件事。
哗啦——
透明小虾惊慌失措,溪底浮沙被水波翻起,带起云雾般的泥沙痕迹。抓着四五个田螺的手骤然出水,然后清脆声响,田螺被扔进竹篮,相互撞击。
付明熙直起腰,扭扭发酸的脖子,又看了看篮子里的田螺,觉得差不多够了,便将手伸入小溪晃着冲了冲。
手洗干净后,他拎起竹篮,放进小溪,让堆积着的田螺被溪水覆盖。
哗啦啦——
竹篮前后摇晃着,田螺相撞,流动的溪水冲去表面飘浮苔藓底泥。
付明熙哼着歌,摇头晃脑,伴着四点多将落未落的斜阳向家走去。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篓~”
“我要采呀采呀采蘑菇噜噜啦~”
“啦啦啦啦啦啦~采蘑菇啊采蘑菇~”
……
紫苏好养活,折了枝插地里都能活一半,路边到处都是。乡里也没车经过,倒也不用担心被污染,看见了随手摘都能吃。
付明熙弯着腰,从一簇簇紫色里挑出颜色最好看的叶片,丢进竹篮。
“阿嬷——我回来了——养螺的盆在哪里啊?”
付明熙拎着沉甸甸的竹篮站在屋前空地,没进门。篮子还滴着水,在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痕迹。
屋内传来翻找声,没多久,阿嬷沙哑却有精神的声音响起:“来了来了——好久没用了,你洗洗先——”
付明熙放了竹篮,进厨房拿盆拿刷出来,蹲在屋外水龙头边冲洗。
他这人一向有放松就乱唱歌的怪癖,现在正兴奋着,伴着刷盆声,边洗边唱:“我是一个粉刷匠——啦啦啦啦啦——”
“乖仔来。”阿嫲拿着小凳出来了,“坐着刷。”
“好嘞。谢谢阿嬷!”付明熙起身,任阿嬷把小凳推好,然后又坐下,挺起脊背,继续刷着许久未用的红色塑料盆。
刷好了盆,付明熙挑出竹篮里的紫苏叶,然后把田螺“哗啦啦”倒进盆里刷洗。
换过四五道水,田螺才算刷干净了。付明熙在盆里蓄了水,准备大后天剪螺尾,炒紫苏辣椒。
不知不觉,付明熙刷了一个多小时,落日余晖,炊烟袅袅,木桶饭香伴着清爽菜香,弥漫鼻端。
“阿仔来吃饭了!”
阿嬷站在厨房门前催促。
“马上来!”
付明熙搬着盆,放到小院水池边。他打开水龙头匆匆冲了几下,边快步走,边甩手,期待地走进厨房。
“地皮鸡蛋?”付明熙惊喜地看着桌上其貌不扬的小菜,“阿嬷你什么时候采的?”
阿嬷乐呵呵地看着付明熙扒饭:“去年就采了。想着你喜欢吃,打算春节你回来的时候让你带去的。”
“不用这么辛苦啦。”付明熙将海碗里的地皮夹给阿嬷,“网上都有卖的。阿嬷你也吃。”
菜里的地皮其实也被称作地衣,长在纯净无污染的岩石土地上。虽然采集不费劲,拔就是了,可清洗起来可就极为费力。
因为长在土里,又多褶皱,像小型的木耳,所以需要仔细清理,才能清除其中泥沙。
付明熙知道是因为自己喜欢吃,阿嬷才会去采摘清理晾干,就等自己春节回来。
桌上两菜一汤,豆干炒腊肉,地衣炒鸡蛋,以及西红柿蛋汤。
鸡蛋嫩黄,短椒鲜红,炒着透明灰黑的薄地衣,咬下去弹脆爽滑。腊肉泛着油脂光泽,手工做的豆干软嫩鲜香。而鸡蛋被打散,像云般环绕飘浮在汤中,西红柿甜酸可口,淡淡的咸。
“阿嬷你今年钟稻了?”
付明熙尝到了米里未完全脱去的稻壳。
阿嬷摆手道:“木啦木啦。种稻太麻烦了,这米是隔壁农场买的。”
“隔壁农场?不是种葡萄的吗?”
付明熙有些疑惑。在他记忆里,隔壁是个葡萄园,之前葡萄成熟,他路过时总会买上些许,青提和紫葡萄都有。
“就去年春节你回去不久,隔壁葡萄园就转了。那些葡萄苗葡萄架子都搬走了,来了个小年轻,什么都种,又种稻子又种白菜又种玉米——哦我看着他还种了花。”
讲起隔壁农场,阿嬷谈兴就上来了。
“你阿嬷我之前在路上遇见他。见我手里提米,他就好心载我回来。听我说以后不种稻子,去外边买,他说他那里有,就卖给我了,省的我以后走那么远去买。”
付明熙忽然想起了今天下午载他回来的那个老乡,连忙问道:“我今天下午等车的时候,有个开红色拖拉机的老乡拉了我,穿白色汗衫,大草帽,夹角拖鞋,没刮没刮——是不是就是他啊?”
“系啦系啦。”阿嬷点点头,“红色拖拉机就系他——村子里木人用拖拉机的哇。他今天下午载你回家?啊有空得给人家带点谢礼。正好端午,过两天包了粽子你就送点过去啦。”
作者有话要说:
饿辽(滋溜)
地衣真的好吃,虽然像木耳,但比木耳香
第3章 黄狗
第三章
吃过饭,付明熙在厨房洗碗筷,而阿嬷去房间里找凉席被子,拿布擦洗。
被子是付明熙从小用到大的,蓝底白纹碎花,虽然用了许久,被洗得泛白,但被保存得极好,干净整洁。而凉席则是前两年付明熙工作后新买的。
他工作后攒了钱,将老屋重装了一番,刷了墙浇了水泥地,在屋外修了水池,方便阿嬷直接在外门前洗衣,就不用到河边。后来他涨了工资,又给家里添了新灯,还买了电饭煲冰箱洗衣机——只不过阿嬷还是习惯柴火灶和手洗,就搁置了。
洗过碗,阿嬷也已收拾好了房间。付明熙四肢大敞,放松地躺在床上,忽然感觉燥热空气中一阵凉风吹过,一扭头,这才发现空调扇被阿嬷搬进了房间。
空调扇也是付明熙之前买的,直接装空调太麻烦,阿嬷也不习惯,所以付明熙就买了这个空调扇。
平日里就老人家一个人住,空调扇自然放在她房间,现在外孙回来了,阿嬷担心外孙夜里热,于是就拔了插头,费劲巴力地搬到了外孙房间。
付明熙翻了个身,关了灯,感受着时不时吹过的凉风,心里暖暖的。
屋外,明月高挂,虫鸣螽跃。
一夜好梦。
当付明熙被七点半的闹钟叫醒,阿嬷早就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她早起做好了饭,摆在厨房里,然后去把关起来的鸡鸭喂食释放,接着就去地里给作物浇水
阿嬷就是这么一个能干的人。
丈夫早逝,她也不愿改嫁,一个人把女儿拉扯着长大。还没来得及享福,女儿又离了婚,她又得照顾被塞来的外孙。
外孙长大,也是时候放松享福了,可她宁愿自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辛勤劳作,也不想进城成为女儿外孙的负担。
阿嫲早上留的小米粥,炒了豆干咸菜,还有自家腌的咸鸭蛋。
付明熙慢悠悠地尝着,难得在早晨感受惬意。
小米粥不稀不稠,熬得恰到好处,中和了豆干咸菜的重口;而自己腌的咸鸭蛋敲碎顶,挖开一小块儿,金黄金黄流着油的蛋黄呈现眼前,咸鲜可口。
吃完饭洗了碗,付明熙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也许该找个工作?去投简历?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被付明熙掐断了。
不行不行。说好了要给自己放个假,怎么又想到打工去了呢。
实话实说,付明熙其实不用担心工作。
他有高级物联网工程师资格证,随便找个工作糊口不难。况且他是个gay,不婚不育,没有买房养娃的需求,又没谈恋爱,工资全存下来了,平日里就爱玩玩硬件DIY,花费不大。
那干什么呢?
付明熙踱步出了老屋。
之前阿嬷嫌他碍手碍脚,不让他帮忙浇水,说:“你不知道每种菜该浇多少水,多了少了都不好。”
付明熙反驳:“我可以学的嘛。”
“去去去知道你要帮忙。”阿嬷挥着手上水勺,“阿嬷一个人早上能浇完全部,你一来反倒只能浇一半。”
远远望去,菜地中一道人影晃动,是阿嬷在浇地。
泼洒出的水珠呈抛物线,在阳光的照射下晶亮,转瞬又“刷拉”一声落进菜地,坠在尚未张开的白菜叶上。透明水珠顺着弧形叶片滑落,悄无声息地渗进深棕泥土。
付明熙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沿着小路准备在周边逛逛。
他已有一年半未回乡,但家乡却还是没有变化,依旧是他上次离开时模样。
围着房屋一片是阿嬷的菜地,而从泥泞的小路走一百多米,就是夏爷爷一家。
夏爷爷和夏奶奶住在这里,而他们的大女儿在几公里之外的良村,二儿子在县城,而小女儿则外出在大城市工作。
小时候闲下来没事,阿嬷就会带着他到夏爷爷家串门,而夏爷爷一家也会三天两头送上新收获的玉米地瓜西瓜之类的作物。
这时候夏爷爷和夏奶奶也在田里劳作,付明熙也不打扰他们,站在田垄上远远喊着,招招手问过好,又继续沿着小路走。
今天天气依旧晴朗,天空蔚蓝,白云绵软。视线中绿意盎然,深绿是远处起伏丘陵,橄榄绿是田边路边灌丛,而浅绿则是地里作物新叶。
初夏蝉在鸣,时不时传来鸟儿婉转低啼,青蛙不知道藏在了哪儿,含着的咕呱声若隐若现,而螽斯蝈蝈蛐蛐分散在田野中,鸣声时断时续,悄悄交谈着。
付明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草叶与泥土的芬芳,浸润着往昔充满汽车尾气与污染空气的肺部——此刻,他才感觉自己在生活,而不是一件被异化的机械。
从小路下去,就与铺满碎石的土路接洽。付明熙知道那里没有人家,都是荒地,接道大路,便从岔路走,顺着泥泞的乡道,绕过夏爷爷家的田,拐了一圈,到之前的葡萄园,现在的农场看一看。
还没到农场,付明熙就听见了狗叫。
他轻踏着泥路,小心翼翼地靠近——视线中出现了被细长铁链锁着的黄狗,正站着,不住冲他吠叫着。
葡葡萄园变化颇大,原先的棚子都被拆出来,架子也都搬走了。
放眼望去,各种作物起起伏伏,种类繁多,但都规模不大,没能将葡萄园所有的地都利用上,极大部分的土地都荒废着,长满野草。
葡萄园边上的小屋也扩建了,多了两件平房,每件大约三十多平米,卷帘门关着,而边上也多了一个组装起来的小狗窝。
老乡应该是出去了,付明熙没看到那辆红色拖拉机。
他原来还想过来给老乡道谢的,既然这样,还是过几天端午包了粽子再顺路过来吧。
黄狗叫了一阵,叫累了,也就不叫了。见付明熙只是站在原地,没有要靠近的打算,它呜咽一声,趴下了。
之前葡萄园养的是一条凶猛的黑色细犬,付明熙见它时还会发怵。不过这只黄狗倒是土得可爱,姜黄色的毛短短的,耳朵耷拉着,眼睛像黑葡萄,水汪汪地下垂着,盯着人时倒像是在讨食。
付明熙路过农场,继续像前走。
前边是聚居着的二十几户人家,部分闲着的坐在大树下,扇着蒲扇闲聊,而田里也有几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在晃动。
六十多岁的老人们都认出了付明熙,付明熙笑着打过招呼,坐下喝茶闲聊。
日头渐渐升起,付明熙看了看手表,十点半,回去做饭了。
土灶台做出来的饭带着柴火香,但麻烦,不过付明熙也不差时间。
于是他从边上堆着的干枯松针中抓出一把,用打火机点燃,塞进炉灶——明艳的红在炉灶内燃起了。接着,他拿起边上劈开的柴,放进土灶,然后用长夹子推进。火苗接触木柴不久,干枯木柴内的水分被彻底烘干,它也随之被点燃。
在确保火不会熄灭,付明熙起身,走到大铁锅边,用水勺在水龙头边接了水,就着灶台的热气刷了锅。
哗——
冷水倒入锅中。
地里种的稻用脱谷机打过一遍,没有一一检查,还留有些许未脱壳的深色稻粒。付明熙将米舀出清洗,拢在一起,向外走几步,和挑出的稻壳一起,浇在了门前的橘子树下。
蒸米上锅,热气升腾。
做饭也是付明熙的一个爱好,小时候阿嬷忙着做事,蒸了饭还没来得及炒菜,付明熙就自己动手。虽然最开始几次还会过咸过淡夹生烧焦,但在他多做几次后,也就像模像样了。
后来他去H市上高中,母亲一家更喜欢吃淡的,他虽然是母亲的孩子,但其实更像是客人,也不好提出什么意见,只能客随主便,食不知味,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有属于自己的厨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最重要的是,对象也要和他一个口味。
付明熙工作以后,自己在市里租房。他住的那套房子,租金虽然贵了些,但厨房很大,他能自由自在地施展手脚。空闲时间,他就照着网上的食谱教程,买菜料理——自己动手,总能让他感觉被弥补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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