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能不能想个法子,瓮中捉鳖?”耳报神倏然睁眼。
“难。”莲升目视前方,“要瓮中捉鳖,既要有瓮,又要有饵。如今,我和引玉是饵,但牠来去无踪,除非有瓮能将整座小荒渚覆盖。”
耳报神只能找找别的点子,眼珠子狂转,少倾小声说:“那灵命光吃不消化,你说,牠能不能反被吃下去的人制住呢。毕竟就算是夺舍,也不是次次都能成。古书上鬼祟夺舍活人,却成大补养料的事,可多着呢!”
引玉倒是没想过,只因为她知道,以灵命的能耐,大抵没谁能将牠反制。
且不说,这个险也不是谁都敢涉的。
“不能,灵命既然是万灵,万事万物就都能与之相融。”莲升冷声,“在坟山上时,那些鬼魂未被消化,是牠大意,这法子万不能冒险尝试,少想些有的没的。”
“我也不指望你们俩能夸我一句,可你怎么还凶起人来了,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耳报神委委屈屈,话音越说越小,哼哼唧唧,“如今我正脆弱着呢,心就好像那琉璃瓦,一磕就会碎,你们真是一点也不会心疼人。”
引玉看着木人问:“真难过了?”
木人不吭声。
引玉心知,这耳报神平日故作老谋深算,总是这嫌那嫌,其实是刀子嘴,心里软着呢,它和云孃的关系就算再浅淡,也做不到真的行若无事。
她勾手说:“要我哄哄你么,只能哄上两句,可别让莲升呷醋了。”
莲升睨她。
“罢了罢了,我才不想从你们身上捞到一点好,你们不苛待我,我可就算是挣足了。”耳报神阴阳怪气。
引玉直接招手,但见后座安全带一松,木人便腾身而起,轻飘飘落在她的手上。
耳报神两眼发懵,讷讷说:“怎么,是想苛待我了?那你打吧,反正我压根不吃痛,打了我,痛的可只有你的手。”
引玉揽着木人,轻飘飘往它脑袋上一拍,说:“你可闭嘴吧,别吵着我耳朵,省得我开窗把你丢出去,你还得追着车一路骂我不敬老人。”
如今她学耳报神的调调,可是学了八成像。
拍得轻柔,耳报神本是没有那痛痒之感的,此刻却好像长了活生生的心,意外地感受到一丝酸楚。
它哼上一声,不说话了,两眼一闭假装睡死。
到吕冬青等人所在的医院,不出所料,医院门外停满了车,不过消息多半没传出去,否则门外必定站满人。
等莲升停好车,引玉才给吕冬青打去电话,说:“我们到了,你们在哪。”
吕冬青报了个房号,说是直接上去就成,这边他们已经打过招呼了。
医院静凄凄,路过的医生护士俱是惶惶之色,谁也不敢多说,生怕自己跟着遭殃。
原本活蹦乱跳的人,一夜间竟动弹不得,数量且还不少,再加当夜还有人缺皮缺肉,监控里连个动手的人影都看不见。
这不明摆着是闹鬼了?
进了电梯,引玉才发现这地方干净得太过分了,以往的医院,电梯里同行的鬼不说三五,也该有个一二,如今一路到楼上,竟连一个鬼影也没见着。
“被灵命吃了?”引玉目不斜视,看一眼手机确认吕冬青所在的病房。
“被驱了也不一定,毕竟吕冬青他们在。”莲升说。
引玉看着门牌找了过去,打开门便看见一屋子的人。
邬吕封柳四门的人都在,柳家来的又是那位姓柯的旧属。众人齐齐回头,看见进来的是引玉,纷纷松下一口气。
封鹏起烧得厉害,如今面色还是红的,躺在床上露出喜意,说:“二位来了。”看他神色松弛自然,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
引玉踏进屋,大致扫了一眼,竟发现吕倍诚也在,这吕倍诚便是当时为了诵图谶而双目流血的。
此人不但诵过图谶,还扶过乩,竟都活下来了,一双眼似乎没有大碍,看样子还挺灵活。
吕冬青杵着拐杖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引玉和莲升面前,颤着手捋起一截袖子。
袖子底下是血红一片,分明是少了一块皮!
“第一通电话时怎么不说?”引玉托住吕冬青的手臂细看,才知这灵命取皮竟取到了这。这伤边缘完整,像是快刀取走的。
她忙不迭看向他人,皱眉问:“其他人呢。”
邬其醒捋起袖口走近,手臂是包扎过的,他直接撕开胶带,将那纱布一揭,还真的也被取走了皮,但和吕冬青并非同一处。
他轻嘶了一声,又包回去,说:“昨天晚上半梦半醒,手上忽然一痛,开灯才知道少了皮。”
吕冬青颔首,说:“原来我们以为是小鬼做的,因为门锁着,门外窗外又没有动静,于是我们就想驱鬼,才发现此地的鬼竟都不见了。不过,是在打完第一通电话之后,我们才去调了监控,后来发现,受伤的并不只有我们。”
他疲乏叹气,继续说:“不少人丢了魂,一些又睡得沉,所以一整夜没人说起这事,还是后来医生护士查房,才知道有些个醒不来了,些个无端端受了伤。”
病床上,封鹏起猜到这事也许和邬嫌背后的人有关,忧心忡忡地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还得两位亲自来看。”
引玉还在盯吕冬青手上的那一处伤,伤口干净,连灵命的气息也没沾上。她收回手,说:“魂魄离体会有痕迹,知道病人们都是什么时候出的事么。”
吕冬青坐下,竟也不包扎,就任伤口大喇喇敞着,说:“早些的是凌晨三点多近四点,晚一些的五点多近天亮,我和邬其醒被取皮,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
“那判官又是什么时候发现,附近的人寿命有变?”莲升看向众人身侧,又问:“给你们的纸莲,怎么不随身带着。”
吕冬青讪讪说:“纸莲只有一朵,放在家中镇宅了,毕竟只有我们几个过来,其他人都还留在叡城。”
“是我失策。”莲升手往身后别去,凭空变出纸钱数张,唰唰便折出一朵,平静地说:“本来以为你们不会出叡城的。”
“对不住,这是我的主意。”封鹏起垂头,愧欠道:“我想为二位做些事,便和吕老商议了一下,未敢知会一声就过来了。”
“判官在几天前早发现有变,一直探不明原因,今天才委托五门。”吕冬青叹气。
作者有话说:
=3=
第200章
“几天前?”莲升转身, 透过门上玻璃往外打量。
“判官也未细说。”吕冬青惴惴不安。
莲升嘴唇抿着,传心声说:“灵命用无嫌当眼,知道慧水赤山的种种变化,或许早在我们找去云锁木泽的时候, 牠就按捺不住了。不过, 起先牠只是东拼西凑找骨找肉, 这些天才急不可耐吃魂偷寿。”
“牠又急又怕。”引玉回以心声,慢声说:“想来牠如果不是万灵之身, 早就该殒命了。”
“当初将你我戏耍,如今牠成了戏中猴, 倒是有趣。”莲升神色冷淡。
吕冬青看这两人不语, 更加心焦, 握紧了拐棍说:“是……又出什么问题了?”
“没有。”莲升摇头,还在朝外打量。
走道上来往的护士医生俱是惊惶失措, 目光躲躲闪闪, 鬼吓得好像丢了魂。
不过,一些病患倒是神色如常, 显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这桩诡事必不能传出去,否则到时候人心惶惶,也不知要如何安抚。
再加,沿途之人如果寿命真的有变,不过多时,必会闹出人命, 到时候不光观喜镇和这医院,小荒渚到处都会是离奇离世的人。
“有没有万全之计?”引玉又动用心声。
“尽快擒住灵命, 将牠的寿归还各处, 如果赶得早, 一些魂指不定还能分得出来。”莲升在心中平静地说。
“饵有了,瓮如何做还是个问题。”引玉抬眉。
莲升暂还没打起牺牲自己的主意,只是深以为,单有一朵莲花远远不够,毕竟灵命的野心大可以吞天。
引玉看莲升状似走神,便走到她身后,将烟杆一拿,敲起她的肩头说:“在想什么,想让我再等七世?”
莲升扭头,还未应声,余光冷不丁瞧见,不远处那吕倍诚正神色古怪地盯着她们。她正正地迎了上去,却见吕倍诚的双眼呆愣一偏,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别处。
她心想,或许此人当时双目流血,眼还算不上完全治愈。
“被我说中了?”引玉凑到莲升耳边,“你真是好狠的心,想说有一就有二是吧?”
“不是。”莲升敛了目光,淡声说:“我只是在想,如何才能让金莲长满小荒渚。”
“把你扬了?”引玉话里带着嘲谑。她眯起眼,生怕莲升说是,毕竟除这以外,她可再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莲升心里倒是这么想过,但于此事,她不会坦白。
她神色从容地说:“可惜慧水赤山的天净水本就不多,如果能再次解除诸塔刹禁制,将天净水引到小荒渚的地下,定能让金莲自己分出千万枝,也无需我……把自己扬了。”
“你可还记得,你上一次为了解除塔刹禁制,是如何做的?可别再折腾出一个新的灵命了。”引玉下颌抵着莲升的肩,压着声说:“灵命又不是死物,你能将小荒渚护住,如何护得住三千世界的全部?祂是会跑的。”
莲升沉默良久,才淡淡说:“的确,如今的灵命就好像那身染疫病的蛇鼠,四处穿行撒泼。”
吕冬青看两人好像在商议什么,根本不敢出声打断,直到她们说完,才问:“两位,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新判官那边,我们还不知道要如何交代,邬嫌那事他似乎还不知道。”
“不必说给他知。”引玉转身,“既然如此,你们到两际海,看看还有哪些地方的活人阳寿有变,一个地方也不要错漏,全部报来。”
“且慢。”莲升手里还捏着黄纸,飞快折出数朵,等能分到人手一朵了,才说:“拿好这纸莲,这次万不可离身。”
她不着痕迹地看向吕倍诚,发觉此人在拿到纸莲后,面色便变得苍白无比,还把纸莲放到身侧,根本不愿多碰。
引玉心觉稀罕,这吕倍诚当时受伤颇重,没想到吕老竟还同意让他跟来。她环臂说:“既然要去两际海,你们就一块去。”
“可是。”封鹏起面露难色,“现在这医院的案子还没能结,且还成诡案了,我们身为五门中人,不便离开医院。”
“无妨,你们去,不会让人看出蹊跷。”莲升平静扫视病床边上众人,看得极慢,似要将他们的眼耳口鼻,甚至是一发一痣都记下来。
“忘了鱼家是做什么的了?”引玉笑说。
吕冬青面色一松,杵着拐杖起身,双眼噙泪道:“多亏两位,否则我们还不知道如何是好。”
“趁早去两际海。”莲升却朝吕倍诚一指,“你留下。”
吕冬青怔住,这孙子是他们好不容易保住的,命本就薄,难不成又出差池了?
但因为开口的是莲升,所以他面色变了又变,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哑声问:“怎么偏偏留他?”
“他上次的伤想必还没好全,就别蹚那浑水了,如今下地对他只有坏处。”莲升面上无甚波澜。
吕冬青一愣,眼底涌上喜意,“多谢两位,我本也不想带他的,是他偏要跟着来。我想我如今年岁大了,吕家日后还得交到后辈手里,后辈多学多做也是应该的,便容他跟着。”
“想法是不错,但不论是于吕老您,还是吕倍诚,都得量力而行啊。”引玉慢声说。
吕冬青垂眼称“是”。
吕倍诚有些意外,没料到自己竟会被留下,但他也不拒绝,反将头一点,默不作声地答应了。
“在这好好待着。”吕冬青深深看了吕倍诚一眼,拱手说:“那我们便下两际海了,两位如果有其他吩咐,尽管传讯。”
“去吧。”引玉手腕子好像疲软无力,轻悠悠一挥。
众人纷纷取出从判官那接到通牒,有了这通牒,轻而易举就能下地。
但见众人身形一隐,活生生的人便凭空消失,只余吕倍诚一个活人还坐在床边。
吕倍诚垂着头,倒是不拘谨,但姿态略显回避。他哑声说:“我还没到下不了地的地步,两位留我下来,想必是有别的事。”
“总得留一个,纸傀哪里比得上活人。”莲升手腕一甩,手上便现出彩纸和篾条。
引玉接话,“如果夜里有变故,还盼你能动动脑筋,将局面稳住。”
吕倍诚本来只用余光打量门边两人,看莲升凭空变出器物,猛一抬头,看愣了。
莲升目不斜视,将手中篾条和彩纸齐齐一抖,唰的,一只纸傀轻飘飘落地,看模样和吕冬青别无二致!
除了目光不算灵动,乍一看当真就是吕冬青,就连脸上褶皱也毫无差别。
吕倍诚惶惶直视,像他们五门,能擒鬼除祟已称得上身怀奇术,两人这算什么?是……神仙显灵?
难怪她们能侦破草莽山的诡秘,能遁出此间,到另一方天地。
莲升做好了吕冬青的纸傀,便往它肩头一拍,这一拍,活像是把人拍醒了,纸傀木讷的目光变得灵动,举手投足和吕冬青一模一样。
但还差一些。
“拐杖。”引玉说。
莲升拿着一根篾条,从头捋到尾,硬是将不及指甲盖宽的篾条捋成了拐杖。她往前递出,淡声说:“拿着这拐杖,杵到那边坐好。”
纸傀还真接了拐杖,不紧不慢地走到吕倍诚身边,挨着他坐到了吕冬青原先的位置上。
吕倍诚一言不发,根本不敢看身边的“吕冬青”,只因这纸傀太真,真到呼吸时胸膛竟会起伏,偏它又不会说话,单单……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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