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别人的毕业季,都在外面做自己以前想做但不敢做的事,而他愈发被管束得像个未成年。
潭淅勉用他的好,引诱了他,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此时却完全置身事外。
“谁要跟他通电话。”他说,“别再碰见才好呢。”
赵逾磊来了兴趣:“哟,吵架了?”
“有好的时候吗?”
赵逾磊琢磨了一下,这两人说亲密无间真不能算,但你要说不好,也算不上。
“那也没见过把你气到放这种狠话啊。”赵逾磊一拍大腿,“那糟了,下周约了场子打羽毛球,你还去吗?也不知道潭哥去不去。”
心里像被猫抓,又痒又疼,最后一狠心,喻呈站起来:“以后有他的局别叫我了。”
大部分时间能避开,但中间确实也出过差错。
那是大一开学后的第一周,喻呈周末回家,再次被迫聆听宋西婧劝他考虑不住校,而是回家住的提议。
他的父母管他管得严,但不算蛮不讲理,喻翰景本身也是名校毕业,深知在学校的环境里过一过集体生活比在家里要磨砺人得多。所以喻呈很清楚,他们有此提议不过是因为,他们害怕他在宿舍住,朝夕相对,又会喜欢上别的男人。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喻呈觉得很屈辱,也很愤怒,好像是最亲近的人第一个视他为洪水猛兽。
“可我又不是什么人都喜欢。”
他撂下这句话,夺门而出。
无处去,气得不行,又不想回学校,给赵逾磊打电话,那边倒热闹,让他来师大二附对面那家川菜馆,说教师节几个同学回母校,碰见老师,临时组了个谢师宴,正在吃。
还真把这茬忘了。喻呈打听了去的同学的姓名,也有熟悉的,就放心赴约。
那家川菜馆之前就常去,熟门熟路,到了先聊这一周的大学生活,虽然同学大多陌生,但还是像宋东凭说的那样,逼迫自己做了点没做过的事,努力参加社团,投了学生会和摄影协会,也不知道能不能过。
本来氛围都很好,吃到一半,包厢门被敲两下,不知道被谁叫来的,进来几个理六班的,这时候喻呈就开始紧张,攥着筷子,结果进来一个不是,又进来一个还不是,心里正有点松懈,潭淅勉进来了。
喻呈盯着这人看,肤色又深了点,更高挑结实,笑容也明朗,像是很适应大学生活似的,一进来就和别人称兄道弟,跟没看到他这人似的找个空位就坐。
赵逾磊先察觉,慌忙凑过去低声跟喻呈解释:“我真不知道他来。”
话音未落,喻呈蹭地站起来,椅子被腿弯推开,在地面发出噪音。
按理说,喻呈是很少会做这么出格的举动的,大部分时候他装作合群、沉默,把存在感降得很低,但今天他没办法,从潭淅勉跨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像一只不断累积愤怒的河豚,直到此刻爆发。
嗡嗡的闲聊声突然安静,大家纷纷看向他,他也看不见旁人,就紧盯着潭淅勉:“你跟我出来一下。”
氛围像拉满的弓弦,莫名其妙变紧张。可潭淅勉筷子都没停,认真戳碟子里的茄子,也不看他,只是笑:“又来这套啊。喊我去你家吃饭?”
当然两个人都知道这次说的不是这件事。他只不过装傻而已。
“潭淅勉!你知不知道我……”话没说下去,好多委屈,想背着人好好讲,于是又说一遍,“你给我出来。”
这次是“给我”,不是“跟我”。加之被喊全名也已经是很高级别的愤怒。
喻呈说着自己往外走了几步,但潭淅勉没有跟上来,还是懒洋洋的,但语气比之前沉,有压迫感:“喻呈,还让不让人吃饭。”
喻呈咬着嘴唇僵持着:“那我就在这里说……”
继续要说的话被另一把椅子发出的噪音打断了,潭淅勉把筷子一扔,站起来:“好,你吃,我走。”
然后就真走了。喻呈看着人的背影,只觉众目睽睽之下,羞愤难当。
他知道潭淅勉不想听他当众再说那些令人难堪的话,他大概觉得厌烦极了,也觉得只要不说,不摊牌,就还可以维持住体面。可是喻呈没感觉现在这样有更好,他甚至感觉更糟糕,更狼狈。
逃也似的,他匆匆离席。也是从这一次以后,同学间纷纷传言,谢师宴上潭淅勉砸了筷子,喻呈甩了脸子,差点当着老师的面打起来。
他们彻底分道扬镳了。
这一年过年常苒带潭宁栩来拜年,潭淅勉没跟着一起来。常苒瘦了,大概工作辛苦,教育不易,也不禁长吁短叹,不知道是怎么了,男孩大了,有主意,不爱跟着大人玩了。
电视机画面在闪,回播昨夜春晚,红通通一片,小品也不知道哪里好笑,台下笑作一团。
喻呈盘着腿在餐桌边帮宋西婧剥毛豆,手指上毛剌剌的,心里明白潭淅勉是不想来,而喻翰景和宋西婧则是舒了口气,觉得潭淅勉这小孩一贯不靠谱的,在这件事上倒还有分寸,否则你情我愿像梁祝似的,那可就真难办。
然后又问潭宁栩今年想考哪儿。
她不动声色看一眼厨房里正在洗水果的宋东凭:“不知道能考上哪儿。如果发挥得好,宁师大吧。”
后来小辈自己到房间里玩,喻呈给她看他加入摄影社团以后拍的照片。
“好好看!”潭宁栩惊叹,“现在不是有那种约拍摄影师,好赚钱,我觉得你也可以。”
“拍景还行,拍人还差点意思,还在学。”喻呈说。
这时候宋东凭端着草莓走进来,看了喻呈一眼,猜透人有想问而不敢问的事,转而向潭宁栩:“潭淅勉最近在干嘛呢,都不见人。”
喻呈的姿态一下变了,微微倾身来听。
潭宁栩坐在床沿上玩拼图,晃着腿:“住校了也蛮少回家的,寒假回来剔个特短特短的寸头,跟逃犯似的,差点认不出来,被我妈好一顿讲。”
“学习呢?”
“他反正说学校水平摆在那,老师没正经教,也没人正经学,学不到什么,谁知道。”
“恋爱了吗?”
“没有吧,他又不讲,我只能说,没有带什么女生回来过。”又说,“宋东凭,你帮我看看这块拼哪的?”
两个人肩挨着肩挤在一起找,找了一会,宋东凭指了一处:“这里试试。”
潭宁栩把拼图塞进去,摁实了,突然反应过来,问他:“你怎么今天这么好奇他?他欠你钱了?”
“你们仨我见不着谁,都得操心啊。”
潭宁栩撇撇嘴,鼻梁皱起一点波澜似撒娇:“哦,我跟他们一样啊?”
宋东凭就笑:“好好好,不一样,主要还是操心你,混小子们可以少操点心。”
寒假过完一开学,日子就飞快,眨眨眼到5月。
花粉过敏季,然后就是高考季,毕业季。
一年光阴,对喻呈来说毫无进展,认识了一些人,也出过几趟远门,拿潭淅勉没办法的感觉却愈加强烈。好像唯一突飞猛进的是潭宁栩,听说上一次摸底考了年级前20,别说宁师大,宁北都有可能。
到这几周,潭宁栩已经取消一切娱乐活动,中午也不去找宋东凭,在学校闭关修炼。
宋东凭觉得也好,省的自己花粉过敏鼻涕涟涟的样子被人瞧见,一直吸鼻子也影响人家安静搞学习。
坚持上完半日课,宋东凭戴好口罩趁午休到药店买药,结果过敏的人太多,抗过敏药竟也售罄,只好骑车到更远一点的药店。
这家偏僻些,店里空荡,一推门,门口串的风铃响,径直走到货架间,当季的药摆放显眼,拿了药转去柜台,突然看到另一列货架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
在人背后正要喊,宋东凭突然发现那一列货品上挂的牌,上面写着计生用品四个刺目的字。
脚步瞬间变迟缓,但又不能不管。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人结账拿药之前喊了一声。
“小栩!”
想压住惊讶的,但恐怕没压住,把人唬了一跳。小孩一下慌了,急急把东西抓进掌心塞进书包,夺门而出。
风铃被甩得绞在一起,响声留在身后,嘈杂如急雨。
宋东凭跟在后面追,这回他也慌了。
本来以为是盒套,结果收进口袋前被他看清了,是一盒紧急避孕药。
第58章 “你没谈过恋爱你怎么知道”/
还是年轻,没想到玩命跑起来跟兔子似的,好在宋东凭个子高,步子大,最后还是给追上了。
好不容易在下一个红绿灯前把人手肘扯住,边喘边把口罩扯下来,这才说得出话:“潭宁栩!你知道我不骂人的,你老实说,你买这个药是怎么回事?”
潭宁栩转过脸,为了来买这个药,今天特地没穿校服,还涂了唇釉装成熟,嘴唇亮亮的,眼睛却很红,有点要哭,声音都哑了。
“你不是说你不骂人吗?你就别管了,别问我!”
宋东凭浑身上下都是汗,把声音压低,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出不容置喙的压迫感来。
“别的我都可以不问,但紧急避孕药?那可是……”猜测说不下去。最后只能再补一句:“潭宁栩,有什么事你得说,舅舅帮你托底。你别吓我。”
潭宁栩欲言又止,表情复杂,脸涨得通红,手腕挣动未果,半晌才垂头认命:“我没做坏事。”
话说得还算诚恳,宋东凭的手劲先松了。
下一句眼一闭心一横:“他们说吃避孕药能让月经延迟。我不想赶上高考的时候痛经。”
过分直白了。宋东凭立时愣怔,再坏再坏的答案都已经想完一遍,结果却是因为这个。实在想不到。
简直像劫后余生,宋东凭又气又想笑:“傻子。这话也能信?”
“是真的。”
“真的也不行,这个伤身体知不知道?”
“不知道……”潭宁栩突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
潭宁栩第一次见宋东凭也会脸红。
“我都30了我不可以知道?”
“你没谈过恋爱你怎么知道?”
“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听别人讲,看科普,行不行?”
句句相对,失序,混乱,越说越离谱。
潭宁栩含着一泡眼泪笑起来。
宋东凭松了口气,把人让到马路里面去,自己走外面,这回耐心些:“把药给我。”
潭宁栩用手背揩了一把眼睛,磨磨蹭蹭在书包里摸,宋东凭都在面上看到了,一把抽出来,塞进西裤口袋。
“没收了。”宋东凭佯装训斥,“别糟蹋身体,考不好又不会怎么样。”
“不可以考不好。”潭宁栩说,低头看影子,两道并行的,“要上宁师大。”
“嘿,这小孩。”宋东凭乐了,“以前叫你学习都不想学的,现在跟拼了命一样。宁师大就这么好?”
“嗯。”
问的是学校,答的却是人。
就这么好。
六月高考还算顺利,月经没来闹事,发挥正常,估完分就说还行,宁师大大概没问题,也同喻家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填志愿选专业的到时候还劳你们家东凭多给操操心。”常苒在电话里讲。
“一定一定。”
宋西婧应承后挂了电话,又给宋东凭打,想交代两句,宋东凭接起,有风声:“怎么了,姐。我骑车呢。”
宋西婧嗔怪:“你骑车不好好骑,接什么电话?”
那端宋东凭笑声朗朗:“我技术好嘛。”但辩完也不拧着,转而哄他姐姐,“我下来,我下来。”
“还是我长话短说,小栩她……”
话没说开,宋东凭已经接过:“我知道,她说请我吃饭呢,我这不是在路上?”
小孩大概想自己讲,他们两见面谈最好。宋西婧叮嘱:“那你好好给人参谋参谋,小姑娘没爸爸在身边,我们得多替她想想。”
他当然明白。
也不是可怜,不是痛惜,她父亲在时,他就喜欢这几个小孩。他带他们爬过树,踢过球,彼时潭宁栩扎羊角小辫,每用力踢一脚出去,身体都要后仰,简直要摔倒,可球还在原地,笨拙得可爱。
宋东凭再自然不过地回答:“知道,不是一直当自己亲外甥女看?”
随后宋西婧放心挂断电话。
两个月后新学期开学,宋东凭突然回家公布了一个消息,申请的下乡调研的长期项目批下来了。
“去安徽,要两年?”
宋西婧有点担心,但不意外,他们搞社会学的,在外面跑调研也是常事,可乡下条件不好,一去两年未免还是太久。
宋东凭扶着宋西婧的肩膀,笑着安慰说:“两年嘛,也就是眨眨眼。南京和安徽也近,来回方便,气候也差不多,没什么不适应的。”
喻翰景附和:“人家小宋还要搞科研出成果的,两年的冷板凳坐一坐也应当,你老想着舒舒服服在家里待着,那怎么行。”
宋西婧把淘米水篦干净了,放进电饭锅。
“理是这个理,但东凭你说说你,小栩刚考上,准备让你带带她呢,结果你倒好,拍拍屁股就跑了。”
宋东凭摆摆手,好像听不得这话似地往厨房外面走:“人学习哪用我操心,没准等我回来她研究生都保上了。”
“主要之前也没听你说,太突然了。”宋西婧跟在后面叹气,走到一半又回头:“跟你说话把我都搞忘了,我刚刚饭通上电没有?”
一个月后,宋东凭出发,当出差一样走的,带的东西不多,虽然两年,但衣服只需带当季的,其他的待安顿了再一点一点寄。
据说住在村子里,快递未必进得去,只能寄到镇上。宋西婧听说以后,又嫌他东西带少了,怕撑不到收寄过去的东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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