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一些不堪入耳的对话,更将他十几年攒的文雅和礼仪一下子扯了个稀碎。
短短几分钟,漫长得好像十几年,池小闲的后背生生憋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他偷偷抬眼去瞄方樾的反应,发现对方紧紧锁着眉,一副可以直接去上坟的表情。
……终于结束了。
池小闲听到一阵衣服窸窣的声音,接着是皮带轻轻搭上的金属碰撞声。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仿佛呼吸瞬间畅通了起来。
穿戴好衣物,那个年轻男人正要离开,忽又转头道:“我听人说,你昨天跟别人在电梯口打起来了?没事吧?”他的声音里有几分关心的味道。
方桓原本愉悦了点的心情忽的一下子转阴,他阴恻恻道:“你听谁说的?”
男人觉察到了他的不快,意识到这是真的,却因为害怕触他的霉头,连忙调转话锋,“没,也没听谁说,可能是听错了吧。”
男人离开后,方桓抽了会儿烟,又翻了翻手机,然后有点无聊地躺了下来。
不知道他要躺多久,方樾轻轻碰了下池小闲,跟他比了个手势。
两人已经有了默契度,池小闲明白他的意识是——换一间通风口。
他们爬着爬着,发现地下宿舍里并不是每个房间都有可以钻人大小的通风口。很多房间只有窄窄的一条出气口,长方形的,一个手掌那么宽。
他们又爬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下一个有个强光照射进来的通风口。
拜托是个空房间!已经有了心理阴影的池小闲默默祈祷着。
然而上帝再一次堵住了耳朵,无视了他的祈祷——这个房间里的人正坐在书桌前不知干着什么。
池小闲偷偷看了会儿,发现那人竟是在纸上涂涂抹抹地画画。没多久,那人似乎画累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头后仰,伸出手臂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池小闲看清了他的脸——正是郭未。郭未说过,他跟方桓都住在负一层。
池小闲伸出手指朝下指了指,方樾也注意到了下面的人是谁。
“直接走这里下去吧。”方樾淡淡道。
“会不会吓到他?”
“总比吓到不认识我们的人好。”
“……也对。”
方樾正要抬脚去踹那金属网,池小闲已先清了清嗓子,冲下面大喊一声:“哈——喽——哈——”
方樾:“……”
郭未倏地从椅子上像只兔子一般跳了起来,然后惊恐地四下张望。
池小闲见对方完全找错了地方,又喊了一声,郭未这才抬头往上看,看到了此生最诡异的画面。
头顶通风管的金属网后,一道手电筒灯自下而上地打在两张脸上,两张脸几乎紧贴着金属网。
郭未下意识地要尖叫,接着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喘息了两口,才注意到头顶金属网后是两张认识的脸。
“你们……怎么?”他大脑短路了几秒。
“你先让一下,我们要跳下去。”池小闲提醒他。
“!”郭未迅速反应了过来,“等一下,我搬个椅子你们再跳。”
他将桌子拉到正对通风口下方的位置,然后将椅子搬了上来,用双手紧紧扶住了椅子腿,道:“你们往下跳吧。”
方樾二话不说两脚踹开了通风网口的金属罩,自己先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椅子上,然后伸手托住了池小闲的双臂,也把他带了下来。
三人一时间大眼瞪大眼起来。
池小闲轻咳一声:“不好意思,一些紧急情况,吓到你了。”
郭未神情还有些恍惚,见他这么说,连忙摆摆手道:“没事,上次你也帮过我。”
“那个……”他忽然见两人皆是一脸疲倦之色,把到嘴边的疑问又咽了回去。
需要爬通风管道的事情,大概也不是什么能随便说出口的原因吧。
忽的,他想起了什么,悄悄背过手,捏起桌上的画,反扣到了桌面上。
“画的什么?”方樾敏锐而警惕道。
“没、没什么。”郭未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一些平时的兴趣爱好而已。”
“你也喜欢画画呀。”池小闲忽然道,“我小时候也挺喜欢的,我还学过一阵子彩铅和油画呢。”
郭未露出有些惊喜的神色:“真的?”
池小闲点点头。
“那我们有机会可以讨论讨论。你们……现在要出去吗?”
池小闲跟方樾对视一眼,然后道:“可以麻烦你帮我们看看外面走廊有没有什么人吗?”
“你们在躲谁吗?”郭未忽然有了一种直觉,“啊,难道是方桓?”
池小闲和方樾有些吃惊,都没料这位跟他们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竟然这么直接地就猜到了。
“为什么这么想?”方樾道。
郭未挠了挠头,告诉他们早上吃早饭时听到一个传闻,说是昨天方桓看上了某个新来的,但对方有男朋友了,且男朋友就在边上,于是方桓在电梯门口被单方面揍了一顿。
结合方樾和池小闲两张新面孔和他俩亲密的关系,郭未合理怀疑说的就是这两人。
池小闲面红了一下,有些窘迫道:“我们……他不是我男朋友。”
郭未愣了一下,轻轻“啊”了一声,又道:“对不起,大概是那帮人太无聊了乱猜的吧。大家在地下都太闲了,所以喜欢捕风捉影……”
边说着,他一边拿眼睛去瞥面前两人,心里微微开始雀跃起来。
“他确实被我揍了,你听到的传闻是真的。”方樾淡淡道。
“可你们不至于为了躲他就逃到通风管道里吧?”郭未还是有些不解。
池小闲和方樾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方樾决定把事情告诉郭未。
告诉对方秘密,大概率也会获得对方的信任。他们在制方并不认识什么内部员工,这一点让他们很被动,他们需要培养一些自己人——特别是跟他们有共同敌人的那种。
方樾忽略了去实验室的原因和池小闲利用银星寻找方向的细节,大致把事情给郭未描述了一遍。
“你——”郭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方总的那个小儿子,对吧!”
方樾眉轻轻一挑,这他可还没来得及说。郭未比他想象得要聪明敏感许多。
“是的。”方樾点点头,没有否认,“我叫方樾。”
郭未:“所以方桓跟你的关系不好?”
“是,所以我想我们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方樾淡淡道。
郭未愣了下,接着目光看向池小闲。池小闲一双纯净的杏眼也正看向他,眼睛里微微闪着光,像是很期待一般。
郭未挠了挠头发,垂下目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能顺便跟你们做朋友吗?”
池小闲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可以啊。”
“我才来厂里两年,又是提前毕业的,年纪比较小,在厂里没什么同龄人朋友。”郭未有些腼腆地笑了。
“你认识安保部的什么员工吗?”方樾问道。对他们门禁卡动手脚的正是一名安保部的员工。
“你想问谁?”郭未一下子猜出了方樾的意图。
“中年,四五十的样子,头发微秃,皮肤偏白。”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郭未若有所思,却又摇摇头,“但我的印象不太深。是不是一个负责制卡的一个男的?”
“对。”
“我帮你留意一下。”郭未道,“安保部人员经常坐办公室的也就那几位。”
“你在厂里还有什么关系比较好的、可以信赖的人吗?”方樾又问。
“有的有的,我在厂里有个亲戚,他现在负责防御入侵的丧尸,平时白天不怎么见得到他。他姓李,叫李歌,歌曲的歌,平时偶尔也在大老板身边当当保安。”
方樾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认识这人——可不就是拜托他帮忙去找池小闲奶奶和刘知的那个手下么!当时他还格外叮嘱了下那个手下,那个手下非常客气,还让他喊自己“李哥”。
敢情不是姓李的大哥,而是就叫李歌。
“这名字也太容易在辈分上占别人便宜了吧。”池小闲说出了方樾想说的话。
郭未笑了笑:“但他的确比我大,所以我日常喊李歌也没什么问题。”
“今晚能帮我们喊一下他吗?”方樾道,“有事情想问他。”
“没问题。”郭未点点头,“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他,不过今天可能要晚一些,今天好像来了一大波丧尸。”
几人神情都微微严肃了起来。
地下宿舍区就好像一个短暂的伊甸园,危险的达摩克斯利之剑始终悬在头顶发出阵阵金属嗡鸣,提醒着他们现在仍然处在特殊时期。
郭未将门开了条缝,朝走廊上看了眼,然后转过头道:“现在走廊没人,你们可以回去了。”
方樾点点头,跟池小闲正要离开,忽然一阵走廊里的风从半掩的门缝吹了进来,将书桌上那张薄薄的画掀开,露出了上面的真面目。
草草几根铅笔线条勾勒出一个短发的男生,微垂的长长眼睫,小巧而精致的鼻梁,自然上翘的薄唇弧度……一缕碎发落在他的眉间,衬得画面上的人表情温柔而生动。
上面画的分明是池小闲。
郭未顺着两人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画,下意识地冲到桌前,将画藏到身后,目光有些闪躲道:“就是随便画画……”
池小闲有些尴尬地看了方樾一眼,方樾却挑了下眉。
“……”
这个挑眉是什么意思?
两人迅速地出了房间乘上电梯回到负三层。
短短一个下午,在这看似安全的地下区,鬼知道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被困,逃生,尴尬,逃生,再尴尬……池小闲觉得心好累。
他们正要开门,忽看见章漪不知为何正站在帅欣房间的门口。
她抬着手,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轻轻叩了两下。
“我母亲还没完全好……”帅欣以为又是方樾和池小闲,下意识地赶客。一开门,却见来人是章漪,有些惊讶。
“你?”她简短地问。
“那、那个……”章漪竟然难得有些磕巴起来,“我想问问老太太身体好些没有,听说她感冒了?”
“你找我妈有事?”帅欣这人向来懒得跟人寒暄,直截了当道。
章漪点点头,不好意思道:“不过不是什么要紧事,如果你母亲身体还没好,我改日再来吧。”
“小欣?”房间内传来熟悉的声音,“别把人家晾在门口,不礼貌,让人进来吧。”说完,她轻轻咳嗽了两声。
章漪神色更加犹豫起来。
帅欣想了想,最后还是尊重了她母亲的意思,有些不太情愿地给她开了门。
“奇怪——”池小闲忍不住轻轻嘀咕,“章漪找陈愚之干什么?”
他想再听一耳朵,帅欣却已经将房门关上了,他只好作罢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今天实在是太累,他直接脱掉了外套换上睡衣,爬到床上躺了下来,打算先眯一会儿。
一闭上眼,池小闲忍不住感慨,还是床最舒服啊,天底下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睡觉了!
没一会儿他就呼呼睡着了,等再一睁眼,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屋内干燥且热,睡了一大觉后池小闲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拿起水杯一看,又没水喝了。
经过方樾上次的“恐吓”后,池小闲出门时特别注意地将门关好。拎上水杯他正要抬脚离开,然后猛地反应了过来——他没把房卡带出来!!
生活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处处充满了意外与惊喜。
两分钟后,池小闲抓着装满水的水杯站在了方樾的门口,犹豫了几秒,然后轻轻叩了叩。
方樾很快就给他开了门。他还穿着毛衣,没有换睡衣,说明还没打算睡觉。
“怎么了?”
池小闲搓搓手掌心,咽了口唾沫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方樾有种不详的预感,淡漠道:“随便吧。”
“好消息是我现在出门接水会记得关门了。”池小闲轻轻咳嗽了一声,“坏消息是我没有随身带房卡的习惯,这个点去补卡可能晚了。”
方樾一时无言。
“那不好不坏的呢?”
“我要在你这儿留宿了。”池小闲眨眨眼。
“……你再留宿几次的话,我真要考虑收点儿留宿费了。”方樾插着手臂,倚在墙上,静静看着他。
“可是我身无分文诶。”池小闲倒也大言不惭,甚至摆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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