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太目光沉着:“你早就把她资料扒的一干二净,真要说起来,她和我有何关系,难道还要我把她当亲孙女疼爱,天底下没这样贪心的道理吧!”
张女士忽然盯着洛明悦:“你与陆嘉感情最好,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会为了利益杀了我儿子吗?”
陆老太愤愤的一拍桌子:“张凤利,少在这里欺负小辈!”
张女士目光锐利如鹰隼,忽地也沉下去:“再不争气的儿子也是我生养了二十四年,如今不明不白告诉我因为意外所以摔死了,然后你陆家的姑娘就跳出来,说她有两个月的身孕,便以为我应该感恩戴德了?”
张凤利看向那面色发白弱质少女:“而且不是一月龄的时候就去医院检查出来了吗,怎么一副我儿子刚死,你一副才知道自己怀孕的样子。”
甲板上海风猎猎,日光此刻已经大盛,随着这话音落下,洛明悦心跳声如密集的鼓点,她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恍惚中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她听到自己发声:“陆嘉自小嫉妒心极强,野心也向来极大,半月前她找我说发现怀孕,但是张卓然一定不会同意生下来,所以她本打算年底出国,等孩子生下来再告诉张卓然。”
张凤利眯起眼,像是被阳光刺痛了眼睛。
陆嘉却是抓住了救命草的溺水者,急迫的说道:“明悦姐姐可以证明,我本来就打算去国外默默生下孩子,我根本不用、我也不敢动杀心!”
洛明悦舔了舔似乎干涩的嘴唇,她听到自己继续说道:“但是我们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争吵,我坚决反对她生下孩子,祖母也打算提前送她出国,然后她就跑出家门消失了大半个月,再见面就是现在了。”
“洛明悦!”女孩的声音本就尖细,此刻扯着嗓子更是喊出了刺耳的效果。
弱质无依的少女忽然扑到洛明悦面前,充满着仇恨的朝着她捶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竟让你一次又一次的要置我于死地?!”
她起身,黑衣保镖就替她架走了陆嘉,陆嘉又对着张凤利哀求:“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没有害死张卓然,我怎么可能有那样的胆量。就算看在孩子的面子,你也不能这样对我……”
张凤利便去看陆老太:“正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我只把这意外算在她一人身上。”
陆老太面色沉沉,张凤利也冷下脸,甲板上忽然只剩下陆嘉的恳求声。
从陆老太求到张母,又求到洛明悦,只有洛明悦像是好奇心极重的小孩,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陆嘉。
洛明悦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理陆嘉?”
张凤利对她倒是也有些好奇似的,她意有所指的说道:“她没少提到洛明悦这个名字,大有将你拉下水的架势,我看她这样恨你,那就更不打算如她了意——你说如何处理她?将腺体挖掉,我家那边永远都缺工人,送她去挖矿或者修铁路,总之尝一尝从高处落到底层的滋味。”
挖掉腺体,那胎儿自然也就保不住。
洛明悦又去看陆嘉,她似是无法接受这样的未来,对着张凤利已经是摇摇欲坠,哀求的样子可谓是凄惨至极,可在场的人竟全部铁石心肠,她看了圈,似乎认出来这里的人——
要么蔑视她,要么恨极了她,要么从未把她放在眼中。
陆嘉便又疯疯癫癫的开始咒骂,洛明悦瞧了半天,忽然释然一笑,她说道:“你也不过如此。”
她如今想来只觉怎会如此荒唐,便是被这样个丑陋不堪的人蒙骗了半生,最后丢了自己性命?
张凤利似乎只是因为好奇,专门给陆老太看陆嘉下场的鸿门宴里,附带着捎上了洛明悦。
两人达成了协议,陆老太完全不管陆嘉生死,张凤利带人离开国内,后续如何陆老太不会过问一句。
邮轮在近海转了圈返回码头,只有洛明悦与陆老太下了船,陆老太上了车,洛明悦站在码头望着远去的船只,背后被祖母不耐烦的催促,她收起所有情绪。
是否有着大仇得报的畅快?亦或原来也不过如此的落寞?
她只坐在车后排,有点出神的想到,明天去接封小姐出院,应该买向日葵还是勿忘我?或者是百合?
她想纯白色的百合会很配她,但也希望送上一束勿忘我。
第六十章
她还会回来。
封白茗因低血糖抱着蜂蜜水, 小口缓慢的啜饮,不断地自我催眠的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
即使她离开的背影决绝,可是张凤利心里自有考量, 除非要玉石俱焚, 否则想要连根毁掉整个陆家也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可心中惶惶,那样空落落的恐惧,像是曾经经历过一般, 就好像儿时不经意看过的旧电影, 过了许多年已被记忆压在岁月长河的泥沙下,如今却窥得一角便触目惊心。
她又闻到了潮湿的水汽,过往成为了现实的具象化, 她感到了昏沉的疲倦与睡意,玻璃杯置于床头柜,人便蜷缩着在病床上陷入梦境。
周围有些吵闹,睁开眼,入目都是黑与白, 猛地以为进入了什么上世纪的黑白默片中, 仔细看, 周围的景物都有颜色,只是眼前的人全是黑衣。
天阴沉沉的下着淅沥的雨, 有人喊道“阿姐”, 她茫然的撑着黑色的伞, 旁边是妹妹担忧看她的眼神。
“你脸色很难看。”妹妹关心说道,“斯人已逝……”
说到这里, 封少洋似乎也不知后面该如何宽慰, 于是只说:“但也是个极其的优秀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只有她顶着无措的疑惑, 在潮湿的水汽中随着大流去向这场葬礼的主人致哀。当到了墓碑前,雨伞倾斜,弯下腰去放白色的花,雨水落在花瓣上簌簌的落,她也终于看清墓碑上的照片。
这一瞬间,记忆如灭顶的洪水,而她是被淹没的旅人。
谁的葬礼?是洛明悦的葬礼,是她交集并不多,只是在某几个瞬间,被那温柔的声音,惊艳的样貌,蒙着雾气的眼睛,所以心里也想把这漂亮的水鸟私藏。
可是并不至于说有多么深刻的爱她,不过在人这一生中,她在二十余年之后,第一次后知后觉的心动。
她在感情一途与其说是晚熟,倒不如说似是有着一颗石头做的心,多有人背地里说封白茗眼高于顶,实际上确是一语成谶。
世俗的爱情她从心底感到无谓,总觉这一生若作为omega要托付己身,那这伴侣必须有足够配得上她的资格。
想象过那定是个有着自己追求,在某个领域称得上精英,样貌也要高于普通人,她要真正的热爱生活,足够的正直与勇敢,也或者是个沉默但心如赤子的实干家。
可是当一只漂亮的水鸟,落在水中投下顾影自怜的倒影,她便好像那追逐水中月的再也世俗不过的普通人。
无数次也唾弃自己不过是肤浅看脸的凡人,可还是被那道总是小心的怀着近乎心碎神情的目光所吸引。
乃至于身边的人都发现她动了心,十八岁的洛明悦是不光彩的出身,懦弱的性格,声名远扬的多情。
封白茗身边的人都劝她,这样的花瓶只能当做omega提着的奢侈品包,漂亮是她唯一的作用,可也着实没有别的作用。
她却又生出反叛,似乎迎来了迟到了十多年的叛逆期,越是不被看好越想接近,也不知道是想证明洛明悦确实只是虚有其表,还是证明她或许有着一支独立于世的灵魂。
然后便如此的惊喜,那皮囊下的灵魂是如此让她喜爱,她甚至由衷的想到也许本就该如此。直到被一张匿名的照片打断这情愫,那是漂亮女alpha沉沉睡去,而清纯的omega女孩倚着她的肩膀,两人亲昵无间的距离已经在向她宣誓一切。
至此之后的人生,便是寥寥无几的偶遇,每次望着她看来的目光,也曾想奋不顾身的走上前质问,却发现连踏出的脚步的都缺乏一个合适的身份。
在漫漫落雨中,名为洛明悦的这个人的葬礼上,如今方才明白失去了什么。
她在这场葬礼之后又是十年,妹妹已有了两个可爱孩子,完成了父母的期冀。唯有她忙忙碌碌,虽无婚姻子女,却也有着自己要奋斗的事业。
只是闲暇时光,家人亲友还是不放弃为她介绍优秀对象。
她从未表达不悦,空闲时光在父母担忧的视线中,也可有可无的答应赴约。如此十年,她每次见一面便是无疾而终,答案简单的令人无法反驳:“对方无法令我满意。”
细问是哪里感到不满意,从长相到说话的声音,甚至对方一个无足轻重的动作,因为不动心,所以什么都是不喜欢。
如此十年,身边的人都进入幸福或者不幸福的婚姻,最差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于是父母都提起那个人,旁侧敲击的问她:“你是不是还在记着陆家那个孩子?”
她也愣了愣才想起,不在意的笑道:“我记得她。”
母亲生出后悔:“还是你为她翻案,人是真的好人,后来也十分有能力,当年不该劝你与她少来往。”
妹妹更是后悔:“除了她没见过你再喜欢第二个人,当年都是我瞎想,现在想想,洛明悦这个人比我遇到的许多人都要优秀。”
父亲更是叹息一声:“如果你们两个当年能成,这孩子也许不会英年早逝。”
三位亲人说的如此直白,她心里反而哂笑,因为都觉得不至于对那个十八岁的洛明悦能有多么深情。
她也坦然说道:“十年了,我都不太记得她的模样。”
妹妹说:“长得极其漂亮,作为个alpha甚至总觉得太漂亮了,那时候在学校不知多少omega与beta为她争风吃醋。”
封白茗云淡风轻的说:“我与她差四届,与她毫无交集。”
就像遇到十八岁的洛明悦像是一场意外,每个人也理所当然,连封白茗自己都觉得,不至于因为年轻时的动心就称作.爱的刻骨铭心。
只是又过十年,妹妹的孩子都上了大学,而她也鬓角生了白发,年轻的孩子翻看她少年时的照片,眼中生出惊艳,指着与陆家那几个孩子的合照中:“这个姐姐是谁,长得好漂亮,比明星还要好看。”
她这些年眼睛度数逐渐上升,戴上了金丝框的复古近视镜,看过去就怔住,恍然的说:“是我一个朋友。”
少年少女都对漂亮的人偏爱有加,又追着问性别,得知是alpha又问:“是姑姑的好朋友吗?好像从没见过这个阿姨。”
封白茗开口:“二十年前因为意外去世了。”
两个孩子已经赶忙拿纸给她,她才反应过来声音哽咽艰涩,而多年之后再见到她的年轻时的模样,泪水原来早就比声音还要更快的落下。
她忽然去照镜子,镜中的人眼角有细纹,鬓角有白发,在这一天,四十六岁的封白茗深夜独坐,第二天捧着白色花束去墓地看完洛明悦。
墓碑上的女孩眉目如她记忆中漂亮的过分,她也终于明白,在人的一生中,爱从来就是几个瞬间。在这几个瞬间产生的爱意,封白茗会用一生将她铭记。
于是似乎也就爱了她一辈子。
-
陆嘉的事情算是尘埃落定,洛明悦跟着祖母坐了半天的车,一路颠簸才又回到了上京。
在车上又累又困,精神放松下来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还是被祖母叫醒,睁开眼看到车窗外夕阳渐沉,这下大惊,拿出手机才发现早就没了电。
她像是尾巴着了火的小狗,从车上跳下去往宅子里跑,急着给手机充电,也是赶紧打电话给封白茗道歉。
陆老太在她身后气的不知道骂了什么,好像是什么有失体面,骂她没个正经样子之类的老话,反正她都当成了耳旁风。洛明悦窜回宅子里,从玄关穿过客厅,迎面撞上得了消息赶来见她的母亲。
陆三神色担忧的不作假,见她胳膊腿俱全,全须全尾的回了家,也是双手合十喊道“阿弥陀佛上帝开眼真主保佑”,就张开胳膊久违的有了母爱:“吓死个人了,陆平他们几个都回来了,就是不见你回来——”
洛明悦已经绕过去说道:“我没事。”又急匆匆的回头问:“封小姐有没有打电话来问我去哪了?”
陆三收回手,也收回了那点母爱,撇着嘴冷笑道:“人家出院关你什么事,等你去接人我看今天都不用出院了。”
洛明悦更急了,转过身就要跑,陆三才提高声音说:“你怎么不去封白茗房间看看,兴许人直接来家里找你了。”
她脚底简直像是秋名山上玩漂移的跑车,一个大转弯好似要滑出火花,又着急忙慌的跑到封白茗的房间。
等到了房间门口,才又生出近乡情怯的情绪,盯着墙角的的纯木地板都要看出了花,才发现房间门都没锁,分明是专门请人进屋。
心里乱糟糟的想着怎么给封白茗说陆嘉的下场,推开门还在想,会不会觉得陆嘉这遭遇也要算在她头上?
她将会在封白茗心中变成怎样的形象?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家?反正不会是她展现出来的那个虽然懦弱,但总归善良温柔的洛明悦。
然而看到坐在桌前垂头安静看书的那身影,又忍不住露出微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明明心中还是忐忑不安,但总有这么一个人你看到她,就从心底生出喜悦。
封白茗翻过书的一页,将夹在书中的照片放在桌上,洛明悦走近了,那是封白茗刚来陆家时打着为她举办宴会,于是和陆平陆喜陆乐,还有洛明悦在一块的合照。
照片上封白茗被陆喜与陆乐一左一右挽着手臂,洛明悦站在最边上。照片中她笑容淡淡,但她那时心中正紧张的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放,强迫着在镜头前不去看封白茗。心里只盘算如何开口,才能与封小姐单独合照一张。
但最终就和上辈子一样,她关于封白茗的照片只有这张隔着旁人的合照。
不明白为什么拿出这张照片,洛明悦和背诵课文似的把心里打的草稿开口就说出来:“我手机没电了,不是故意不联系你。是张凤利不信陆嘉说的话,我与祖母被她带到了码头,上了邮轮——”
封白茗却打断她:“我那时不回你信息,是因为有人发你睡着时,陆嘉躺在你肩上的照片。”
洛明悦先是迷茫,封白茗又说:“那时候不是故意不再与你联系,我只是以为你与陆嘉是一对儿。”
洛明悦在茫然中忽然生出股不可置信,她嘴唇翕动,想要问什么,窗纱被吹来的晚风荡起,传来惊雷的声音。骤雨初落,封白茗将桌上的照片翻过来,背面写上了三行字。
41/42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