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只开了盏小夜灯，那么点昏黄的灯光下，细长的影子斜在床边。
洛明悦很快意识到床上的人醒了，她把目光从手机上离开，俯下身子轻声喊道：“封小姐？你感觉好些了吗？再量一□□温吧。”
“我很冷……应该还是没有退烧。”封白茗凭借着这么多年生病的经验，冷静理智的回答道床前的人。
“把空调关了吧。”她又说。
但是过了一会儿，封白茗额头后背都冒了汗，她忍不住发出呻/吟：“太热了，还是打开空调吧，我热的难受。”
少女alpha确实不像是个alpha，她柔顺且听话，按照封白茗的指示，再次起身打开空调，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怨言。
洛明悦很有耐心的把手伸到被子里，再将体温计塞到封白茗腋下，生病的封小姐和健康的时候比较，有了点小小的任性。
她本来想把人扶起来，再让她夹住水银温度计。封白茗缩在被窝里不肯动，只露出眼睛，声音闷在被子里：“我很累，不要让我起来了。”
洛明悦也都没有怨言，又找了吸管插到杯子里，尽心尽力的把吸管凑到封白茗眼前。
床上的人才有了些不好意思，她从被子里露出脑袋，含住吸管喝了几口水。
过了十分钟，洛明悦探手把温度计拿出来，盯着看了会儿，皱着眉头：“38.2度，要是明天早上还没退烧，就去医院看医生。”
“比起发烧，我更害怕这些疹子，会留疤么？”
“我小时候连续三年，每逢换季都会得一次季节性湿疹，因为祖宅这里树木草丛多，湿气重，只要免疫力低下，甚至心情郁结，都有可能会因此得了湿疹。”
“那你是免疫力低下，还是心情郁结？”封白茗顺嘴问道。
对方就安静了下来，封白茗脑子现在因为发烧有些迷糊，也意识到问出了不妥的问题，正要道歉：“我不该这样问你……”
洛明悦说：“祖母和妈妈都说是我体质不好，现在想想，可能也和心情有关。”
封白茗又想怎么安慰两句，这少女alpha已经温和笑着对她说：“所以祝愿封小姐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健康快乐的每一天。”
她不得不哑然，慢慢缩回被子里，还是冷，蜷缩住身体，勉强打起精神：“你是对每一个omega都这样说话吗，洛小姐，你有时候应该学会AO之间保持距离。”
封白茗语气疲惫的无法遮掩，她说完就又陷入了昏睡当中。被床前昏黄的灯光笼罩着的少女，她却坐在凳子上长久的愣怔住。
洛明悦这时候突然意识到，比如封白茗为什么上辈子会喜欢她。就像她一直知道周围的人都评价她，是个中央空调渣A。
那时她心里想，我只是按照祖母的教育对每个人都礼貌温和，尽心尽意的去帮助每个人，也对这评价当做无稽之谈。
可她记得那件触动她的事情。
那是高二上学期，班中有位娇小的beta女孩右脚踝骨裂，三楼虽然不高，可是也对她带来了困扰。
刚开始班级里几个alpha轮流背她上下学，一天最少就是四次，后来私下里也就有了怨言。
女孩便每天提前来学校半小时，想自己慢慢地蹭到三楼，洛明悦看到眼中，就踩着时间假装和她偶遇。整整两个月，洛明悦都装作游刃有余的背着女孩上下三层。
女孩子趴在她背上小声地问：“我是不是太重了？”
她笑着说：“怎么会呢，我觉得再胖一些也还是那么可爱。”
最后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她没有因此得到一个挚交好友，结尾beta少女向她告白。
她只好缓声拒绝，将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是我给你造成了误解，让你误以为我对你有好感，我只是把你当成朋友。”
那位beta女孩含着眼泪说：“你以为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会让你看起来很可怜吗？好人都是你来做，恶人都是其他人。”
“洛明悦，你看起来有着这世上最温柔的一颗心，可是你其实比谁都冷漠。”
-
她那时依旧只是继续道歉，beta少女转身跑走，自此见到她如陌生人。
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她自小被告白的次数太多，只是这次大概因为相处了两个月有了点感情，也因为最后那少女说的话，洛明悦有时也会午夜梦回，想起女孩那时说话看着她的失望神情。
所以封白茗上辈子会喜欢她，洛明悦这时意识到，她作为个alpha，有些话在omega听来，那确实就和在主动发出好感没有区别。
上辈子我都做了什么？我对封小姐说过什么话？
洛明悦揉了揉脑袋，今晚只是想照顾封小姐，但封白茗一语点破了她忽略掉的自身问题。
AO有别，她如果对封白茗无意，那么有些话确实要注意界限。
等到凌晨一点左右，洛明悦还在刷着手机，她今晚没有打算入睡，准备整晚就这样守在床边。
要是陆家那几个人看到，可能都要说她是个傻子，或者再阴谋论一番。
事实上连床上的封白茗可能也在这样想到。
她发出了难受的声音：“冷，太冷了……关空调……”
洛明悦去摸她的额头，很难形容，额头是滚烫的，但细密的汗水竟然是冰凉的。
拿了毛巾给封白茗擦去冷汗，她拿着空调遥控器犹豫了，上京夏日的夜晚不开空调，根本不是常人能度过去。封白茗发烧，关了空调只会热上加热，只是发烧带来的冷热交加也难以忽略。
被子被掀开，封白茗闭着眼，挣扎着说：“我很冷……不是让你关空调吗？”
温热的身体已经躺下来，她听到女孩坦然说道：“封小姐，虽然我是个alpha，可是我还没有分化，你甚至连我的信息素味道都很难闻到。”
“对，你其实现在和小孩子没区别。”封白茗头痛极了，“所以你现在决定，要躺在床上睡觉了吗？”
她很无情的驱赶道：“回自己房间睡吧，小朋友。”
洛明悦没有出声，她吸了吸鼻子，是很淡的、有些冷清的信息素味道，就像是封白茗这个人。
这时候她有些庆幸自己十九岁才分化，这也是陆平几个人对于她晚上来照顾封白茗没有异议的原因。
“我不是让你关空调吗？”
“关了你会很热，这种天气出那么多汗会更难受。”
“可是我没有和人一起睡觉的习惯。”
封白茗还是挣扎说道，结果任凭她怎么说，旁边的人都躺的理所当然，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
她觉得就算是小朋友，这也是个很不听话的熊孩子，但是身体病痛带来的疲乏，使她也没有办法起身教训小孩，只好任由洛明悦和她躺在一个被窝里。
没过几分钟，身边少女带来的体温就中和了空调带来的凉意，她不得不被动接受了洛明悦的好意。
夜更深了，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眠当中。
洛明悦只是侧着身子盯着缩成团的封白茗，但睡着的人自动寻找热源，很快主动翻过身凑到了她这边。
犹豫了几秒，洛明悦张开双臂抱住了这个人，她的想法很简单，没有什么旖旎的情思……
她只是想，这个人上辈子给过她温暖，那么这辈子既然能够用自己的体温回报，那么理应义不容辞。
清晨金色薄纱般地阳光洒进房间，洛明悦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的想要翻个身，才发现怀中还抱着个大活人。
她低下头就对上封小姐的漆黑双瞳，眼中清明，然而对比两人的情谊，当下只有尴尬的氛围。
“我只比你早醒过来几分钟，现在感觉好多了，应该已经退烧了。”
封白茗别过脸：“先把手松开，你抱的很紧，我试着想不吵醒你起床……只是没有成功。”
洛明悦上下两辈子，都没经历过这么让她尴尬的、真的令人手脚无处安放的事情。
“对不起！”她几乎是逃跑一样的从床上爬下去。
封白茗见她这样，叹了口气，看到洛明悦要离开房间，她忍不住出声：“等一等，洛明悦。”
少女明显身子僵住，身后的人不解问道：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算你说是湿疹，可是正常人还是会担心被传染，你是不是有什么……算了，谢谢你照顾我。”
封白茗明显吞下了“目的”两个字。
她问出了另一个问题：“我们以前是不是就在哪里见过？”
第十七章
她是因为那声“洛明悦”而愣住，前尘今世，她与封白茗见面都是极尽客气礼貌。
上辈子初见，她知道对方是封家的掌上明珠，亦被封白茗总被人诟病冷漠淡薄的性格所吸引，那正是她本人所缺乏的特质，使她看来，封白茗有着非常强大自我的灵魂。
洛明悦因此敬佩与仰望着这个人，封白茗对她客气唤道“洛小姐”，她亦是万分珍重小心的称呼她“封小姐”。
以至于这声“洛明悦”让她片刻失神，心中有些莫名的滋味浮现。
洛明悦很清楚这并非亲昵与熟悉，只是封小姐未经思考的脱口而出。
只是她自己有些迷惑不解，怎么就因为直呼名字而变成这样，少女alpha捂住心口，心跳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响动着。
但是很快封白茗接下来的问题让她手脚发凉，深深地愧疚涌上了洛明悦心头。
床上封白茗已经起身，两只脚落在地上穿上了拖鞋，因为觉得房间中冷气很足，就扯过来件薄薄的长袖外套披着。
她见到少女愣在那里不动，并不明白这么普通的问题为何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洛明悦这个人身上矛盾的地方也不止这一处，她斟酌着说道：“你是否明白，不回答，本身也是一种答案，看来我们以前确实见过。”
“那真的很抱歉，我对你完全没有印象，我以为在陆家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站在那里的少女却转过身走来，她停在坐在床边的娇小omega身前。
她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身高和俯视目光并不妥，于是蹲下身，刹那间由俯视变成抱着膝盖仰视着面前的女孩。
日光落在这个alpha少女圆润漂亮的面颊上，扫过长长的鸦黑睫羽。
封白茗发现她的睫毛长而浓密卷翘，那双瞳孔中神情认真执拗。她被这样纯粹的、孩子气似的上目线注视着，也惊讶于这样的可爱与美丽。
少女alpha说：“我帮助过很多人，有人感谢，还有人不屑，甚至还有人连声谢谢都不曾对我说过，可是只有封小姐不一样。”
“你曾经帮助过我，是我却连一声谢谢都没有来得及对你说。”
封白茗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孩：“我帮助过你什么？”
“你曾经问我冷不冷，然后握着我的手，让我感受到了人世仍然有温暖存在。”
“你说的话太奇怪了，我听不懂。”封白茗叹了口气，“如果你只是想用这些奇怪的话语，来引起我的注意，你确实让我有点关注到你了。”
“所以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永远不该对我感到抱歉。”
少女认真说道，蓬松的黑发中，她单薄漂亮的面孔上，露出了点笑意，只是眼中却蒙上了层细细的雾气。
就像第一次见面，她赤着脚从楼上跑下来，眼中含着蒙蒙的细雨如同要哭出来的一样看着她。
世界那么大，在那一刻，漂亮的少女眼中却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封白茗略有恍惚：“我希望你能把话说清楚，而不是总这样说些让我感到奇怪的内容。”
“封小姐，谢谢你。”少女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封白茗几乎感到了有点恼怒，要知道她也很少会感到生气这种情绪。
但那女孩轻轻地探过手，在她疑惑的注视下握着她的右手，只是虚握了一下。
她皱了眉，在把手缩回来之前，洛明悦动作更快的把手收了回去。
她像是在回答一个问题：“我不冷，封小姐，我真的没有感觉到冷。”
这次说完，少女不再留下停驻的脚步，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
一直到跑出了房间，洛明悦走在一楼的长廊上，这才靠着墙壁捂着胸口那里。
她明白自己说的话和神神叨叨也没什么区别，如果不被误解成精神病，可能也要让人以为这少女中二病晚期，也只有中二少女能说出些这么奇怪的话。
可是她忍不住，她没办法忘记上辈子孤零零的躺在停尸间，封白茗握着她已经死去的尸体右手，语气孤寂的问她冷不冷。
她那时候的回答，问题的主人无法听到。这辈子重来，她总觉得自己要给这问题画上句号。
洛明悦想，这就是最后一次，以后一定会记得和封小姐保持距离。重来一生，她想这么好的封白茗，她怎么可以去陷入暗恋之中，还喜欢上洛明悦这样无能懦弱的人？
少女靠着墙，她想封小姐身边应该站着的是一位强大，自信，果敢，是一个拥有着值得被人称赞的高尚品格的人。
无论是alpha还是beta，那个人都能珍惜她，爱护她，能够因为爱这件事情，而生出很多很多的勇气。
封小姐……
她在心中温柔又哀伤的喊道。
洛明悦抹了把眼睛，抬脚准备回自己房间。心中也对自己鄙夷，如果真的为封小姐好，她就不该生出其他的心思。
这辈子洛明悦与封白茗最好的关系，应该是没有关系。
“洛明悦，你哭什么？不会真的是传染病吧？！”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尖声叫道，陆喜从拐角处伸出脑袋，“我就说你做烂好人做惯了，做好事也要分轻重缓急，也不看看这是你能做的好事吗？这下好了，你本来靠着这张脸以后还能傍个富婆，破相了谁还要你。”
托陆喜说的话内容，洛明悦刚刚的悲春伤秋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在你看来，我除了脸就没有别的优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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