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宵枫用一根手指抚弄着盘子边儿,声音倒是听不出喜怒:“如今的魔尊可算是一代枭雄,绝不是个没脑子的。
所以我要赶去边境一趟,尽量把他们堵在边境处,高阶修者直接碾压,免得魔族大量涌入灵泽,杀伤我们的低价修者,那都是灵泽新一代修者的种子。”
大多两方交战,高阶修者都是坐镇后方,在前面冲杀、伤亡最大的都是低阶修者。
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定率,陈宵枫的这种“高阶直接下场保护新一代种子”的作战风格真的是十分特立独行了,一点身为高阶修者的架子也没有。
以前与他一起并肩作战时他也是这样,每每亲自下场冲杀,从不肯留在后方。
不得不说,杀伤力真的大,他大手一挥,比一大~群低阶修者拼尽全力凶猛得多。
慕秋白看了看他那双不透光的魔石眼睛,又转开了目光:“此事关乎所有人族,不是离魂宫一个宗派的事,你可有与师尊商量过?”
陈宵枫摇了摇头:“师兄上午带我去寻尊者,但尊者忙着,不太方便,没能说得上话。”
慕秋白:“……”
行吧,她见过陈子真,多少知道他们那敬爱的师尊在忙什么。
她想了想,忍不住道:“你也是师尊的亲传弟子,不该唤他老人家‘尊者’的。”
陈宵枫抬头看了看她,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慕秋白转念想了想,也是,陈宵枫是由苏卿北代师收徒收入昊空尊者亲传一脉的,之后也是由苏卿北亲自带着,与他们的师尊之间并没有真正的师徒之情。
虽然他们几个大多数时间也是苏卿北带的,昊空尊者并没有怎么管,但到底也还是管过,不像陈宵枫,都被逐出师门了,才见到尊者第一面。
凌云五子,倒真应了她的话,只剩其三了。
摇椅上的苏卿北动了动,眉头轻皱了一下。
陈宵枫拿出一把扇子,熟练的挡在他的头顶,为他挡住落在脸上的阳光。
苏卿北闭着眼睛,嘟哝着道:“谁来了?”
陈宵枫微微俯身,语声变得很轻柔:“是三师姐来了,吵醒你了么?”
苏卿北又没动静了。
慕秋白刚要说话,陈宵枫却竖起了一根手指。
果然,过了一会儿,自行缓过神的苏卿北终于将眼睛睁开了一线,懒洋洋的想要起身。
陈宵枫温柔却坚定的按住了他,柔声道:“三师姐不是外人,师兄躺着说话无妨的。”
苏卿北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于是顺理成章的又放松身子躺了回去,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你做了核桃酥?”
陈宵枫嗓子里泄出几声低沉的轻笑:“嗯,正想让师兄尝一尝呢……三师姐不爱吃这个。”
他嘴里说着话,手已经麻利儿的将那盘点心端到了他师兄的手边。
慕秋白手撑着下巴看着他俩你来我往的对话,有些手痒想盘蛇了。
苏卿北接过自家小疯子递来的热茶润了润口,对慕秋白道:“秋白,那天我见你受了些伤,都好了么?”
慕秋白温柔且乖巧:“好了,只是轻伤,仇大哥有护着我。”
苏卿北点了点头,在一小块儿核桃酥被递到唇边的时候无意识的张嘴接了,咽下之后才又道:“仇辛走了?”
慕秋白眼皮微垂:“嗯,他说他是妖修,留下来不方便,与书生一起带着狼群走了。”
苏卿北点了点头:“他们当时什么时候撤出去的我都没注意,书生没哭?”
慕秋白想到当时的场景,“噗”的一声笑出来:“哭了,临走的时候眼泪汪汪的,直到二师兄说过两天出宗去找他,他才好了些。”
陈宵枫坐在一边,从储物戒指里掏琉璃果给小鹿吃,并不参与他们师兄妹的对话。
倒是慕秋白看了看他,转头对苏卿北道:“陈宵枫出宗,大师兄会一起么?”
陈宵枫垂着眼皮喂小鹿,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有什么反应,但手里的琉璃果却被捏出了不少汁水,变得不太好看。
小鹿不满的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
它现在可不是可爱的糥米小牙牙,而是尖长的獠牙利齿,虽然没有使很大的力气,但仍在那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排牙印。
这还是陈宵枫的魔体防御强,若是个普通人,只怕就咬穿了。
不过也正是知道他是魔族,咬不坏,它才敢这样下口。
陈宵枫回过神来,换了一颗好的果子喂给小鹿。
苏卿北余光看见,皱眉道:“小鹿,你答应我的事,就不记得了么?”
小鹿一缩脖子,抬起小蹄子安抚性的在陈宵枫的小腿上轻轻划拉了两下,温顺且乖巧的接下了他手里的果子。
慕秋白眼神微动,没有出声。
这句话看似轻飘飘的没什么力度,但要知道,大师兄对小鹿有多么宠爱,这句话对他们的关系而言,已经是极重了。
陈宵枫也愣了,扭头怔怔的看着苏卿北。
苏卿北支起身子伸长了手臂拉过他的手看了看,取了帕子擦净他手上的果汁,温声道:“它咬你,你都不知道躲的?”
陈宵枫看起来呆呆的,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它有分寸,不会咬坏。”
苏卿北叹气:“咬不坏,还咬不疼么?你不能这样纵着它。”
陈宵枫微垂着的头轻轻点了点,那双不透光的眼睛直愣愣的与苏卿北对视,从侧面看,能看到一片绯红快速染满了耳根。
慕秋白打了个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个羞涩的新婚小媳妇。
她拍了拍用胳膊,打算长话短说:“大师兄,我来,是跟你说一声,我明天打算出宗了。”
苏卿北的注意力终于从自家小漂亮的脸上挪开,看到了仿佛凳子扎屁股一般的慕秋白:“明日出宗?”
慕秋白点头:“嗯,大师兄也知道,我就是个人来疯,在一个地方待不住的,比起在宗内苦修,我还是更喜欢各处去游历。
灵泽之中还有很多魔族没有被清理,我正好也能出一份力。”
苏卿北是知道这个师妹的性子的。
她是野惯了的人,把她拘在一处才是残忍,于是温声道:
“你要记得,量力而行,行事不可冲动、不可冒进。好在仇辛粗中有细,有他常伴,我不担心,去吧。”
慕秋白的脸色也有些泛红,还不等她再说话,便听自家大师兄又道:“告诉子真,想出去便出去,不必死守在宗内。”
他叹了口气:“昨日又下雨,今年的雨水格外的大,我从不知道,狼族的眼泪还能求雨,让子真去吧,别涝了民间的田地。”
慕秋白没想到她的大师兄还能学会调侃人,只死死的憋住了笑,却听到院门口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扭头一看,去只看见了陈子真落荒而逃的背影。
她连忙起身狂奔而去:“二师兄等等我,我有事要与你说……”
看到两人都绝尘而去,苏卿北又懒洋洋的躺了回去,拉着陈宵枫的手并没有松开,声音低低的道:“你没跟我说过要出宗。”
陈宵枫自然喜欢被他拉着,弯着身子柔声道:“本来打算等你醒了就与你商量的,不想三师姐先来了,她问起,我就说了。”
苏卿北用拇指缓缓摩挲着他的手背:“你的伤还没好全,这么着急做什么?”
陈宵枫笑了笑道:“好了很多了,我一个半魔,久留崇云不合适。”
苏卿北微垂下了眼眸,这小疯子已经被逐出宗门,而且这里对他而言也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待在这里,或许会让他觉得不安。
他沉吟了一下,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陈宵枫愣愣的看着他:“师兄会与我一起走吗?”
苏卿北反问道:“你日前收到离魂宫的传信,这次出去是不是要去边境处理魔族的事?我闲着也是闲着,一起去。”
第326章 做坏事不要留根
陈宵枫有些迟疑:“师兄与尊者好不容易师徒相见,本是该好好团聚一下的,而且……边境的话……”
苏卿北微挑眉梢:“边境如何?”
陈宵枫小声嘟哝:“边境危险,也不用那许多人手,我一个人去就行。再说,万一魔尊亲至,师兄岂不是会被他发现……”
苏卿北拍了下他的手:“我不可能永远躲躲藏藏不行走于人前,而且此次我现身崇云宗并不是秘密,人多眼杂,消息只怕早就传出去了,便是一直待在宗内,他难道就发现不了吗?”
他坐起身来,伸展了下腰身,声音很平和:
“你不必担心。离鸿是魔尊,首先考虑的是魔族的利弊,不会意气用事的,不然你以为我现身的消息传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为何毫无动静?
他那次敢肆无忌惮,下手强抢,无非是依仗修为,更是衡量双方实力后的结果。
当时师尊闭关,崇云宗内他没有对手,又是出其不意,自能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
魔族分裂,实力大减,他尚要借我人族之手减小内耗,是不会愿意在此时挑起人魔之战的。
既不敢挑起征战,师尊又已出关,我身边还有你,他又岂敢毫无顾忌?
便是知道是我,他也不会如何。
他呀,可比你理智多了,别说他只是拿我当个宠物逗乐儿的,便是真的有那么几分真心,也不足以让他为之不顾一切。
至少,稳坐魔尊之位就比这点子可有可无的真心重要得多了。”
陈宵枫听到他说的“宠物”什么的,心头一阵发堵,需要努力压着才能让自己不露出狰狞之色来。
而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有一个贼人日夜觊觎,绝非什么好事,万一将来他一眼看顾不到,师兄再被那魔抢了去该怎么办?
看来将来若有机会,还是要想法子将此魔杀死,方能永绝后患。
一直到了傍晚的时候,昊空尊者终于“忙完了”,听说苏卿北来找过他,打发了人来请苏卿北过去。
陈宵枫也是一起跟着去的,说了离魂宫传来的消息之后,便退了出去让他们师徒得以单独叙话。
可是出了殿门,他却不知该去哪里。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念风夕居,走到哪儿都要建一个“风夕居”住在里面。
但现在没有苏卿北在侧,他却不敢一个人回去那真正的风夕居,只能漫无目的的乱走。
崇云宗,他不陌生,前世今生,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但此时故地重游,却是恍若隔世,原本熟悉的一草一木好似都褪去了原本的颜色,离他这样近,却又那样远。
他走过凌云峰的一个满是荒草的平地,微微驻足。
那里本该有一个自己搭起来的小草房,小草房外面放着十几口大缸。
前世入宗后,张巡带他修行,给他布置的其中一项功课就是每天从后山的小溪中担水,将那十几口大缸填满,第二日晨起将水倒出去,再重新担新的。
日复一日,持续了好几年。
他走过凌云峰山腰处的一个小水潭,偏头看了一眼。
说是水潭,不如说是个水坑,一到旱季,就成了个泥潭,他曾无数次被扔进那个泥潭里,不知多少双手和棍子大笑着按着他的头和身体不让他起身。
因为废物没有资格与骄子们一同修炼,只配在泥潭里打滚。
这些都只是平常的小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泥潭只会出现在旱季,但其他时节也会有不同的玩法,大家的想象力一直是丰富的。
他在泥潭里挣扎时,看到过那片红色的衣角,飘然而过,连头也不曾回,那是他的同门师姐。
她说:“修界就是如此残酷,你天资平庸,人又惫懒,没有那份本事,又不肯付出辛苦,自然就坐不住那个位置。
凌云四子不是谁都能平起平坐,一切都要靠自己,不要总是指望着让别人来帮你。”
这番话,他记了很多年,也深刻的明白了这世上只有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指望。
在一个强者为尊的宗门里,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连引气入体都那样的艰难,走在哪里都被人看不起。
而当这个废物站在了一个大多数人都求而不得的位置上时,谁看他都不会顺眼的。
大师兄带他入宗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义务一直看着他、帮着他,他自己立不住,不能怪别人。
那时他不恨,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家门被灭,受尽欺凌,在一夜之间体会了世间的险恶。
那时的他也不知道,既然明知他是个废物,大师兄为什么执意要收他入内门,还收在昊空尊者门下,引得无数人眼红。
这一世慕秋白曾说,他既然入了门,就是凌云五子,可是他并不感动。
他犯下大错时,她说五子去其二,他也不会因此而难过。
因为在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凌云四子,没有过“第五子”的存在。
第五子,不配存在。
他也无法体会“同门”之间的情义。
他不恨,但他用了两辈子都融不进凌云亲传一脉,对于凌云峰也无法产生归属感,哪怕这一世他在这里没有受过那些欺凌苦楚。
也许他骨子里就是个白眼儿狼吧,养不熟的那种。
除了师兄,他谁也亲近不起来。
他走过那高高的擎云台,却不想仰头去看,一眼也不想。
擎云台他上过三次,一次恍恍惚惚,犯下弥天大罪;一次主动认罪,坦承了自己是一个天生坏种的事实;最后一次,他差点在上面吐干净了身体里的血。
这个地方,他不喜欢。
其实现在脚下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他都不是很喜欢。
但他想,师兄回归崇云,他以后想必是要常常与这里打交道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脚下不自觉的越走越快,快到很容易就能看出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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