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北没有开口叫他,只是静静的看着。
直到陈宵枫画好了一张符,抬眼来看他,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陈宵枫神色一喜,扔了符笔,几步走到床前,声音中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师兄,好些了吗?”
苏卿北闭上眼睛稍稍运转了一下灵力,有些意外的道:“我以为……我的经脉断了。”
陈宵枫的心口微抽了一下,声音更加低柔:“你这么想的?你昨日醒来时,都没有试过么?”
苏卿北微微撇开眼睛:“嗯,那时……有外人在,总要先待客的。”
【待客比确定自己经脉废没废还重要吗?】陈宵枫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
他轻轻理了理苏卿北颊边的长发,温声道:“你当时……伤得很重,是小鹿救了你。师叔说,你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不会影响修炼。”
苏卿北有些惊讶小鹿居然还有治愈的能力,有些担心的道:“小鹿呢?它怎么样了?”
陈宵枫道:“它可能是消耗有些大,那天回去之后就再没有出来过。”
那个宝石手链虽然戴在苏卿北的手上,但控制权是在小鹿自己手里的,苏卿北并不能控制,也不能窥探,小鹿是回去还是出来也全凭人家自己愿意,别人是左右不了的。
只要它不主动出来,就连苏卿北也查探不到它的现状,这让他忍不住有些担忧。
陈宵枫见他眉头皱起,有些不太高兴,但还是安慰道:“你不要担心,小鹿回去之前宋师叔看过它,说它没有事,只是消耗大了些,想来休息一阵子就会好了。”
苏卿北闻言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陈宵枫在床沿上坐下,看着苏卿北苍白的脸,犹豫了一番,还是问道:“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苏卿北一愣,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为什么?
是因为责任,也是因为……陈宵枫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个跟他近距离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曾嫌弃厌恶他,甚至明确表露出亲近喜爱之情的人。
不是因为礼貌、不是看谁的面子,只是单纯的不讨厌他这个人,这真的很难得。
如果没有了陈宵枫,大概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他就又要回到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自己给自己做东西吃的日子,直到他死。
从小他就是个惹人讨厌的孩子,因为惹人厌,才会被亲生父母丢到孤儿院门口。
老院长捡他回去,将他养大,是唯一对他好的人。
老院长把自己的姓给他用,让他有了姓氏,给他饭吃、陪他说话。
院里的小朋友们都不喜欢他,说他是个怪物,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怪,老院长会来安慰他,说他虽然长得丑,但是他养大的孩子,这世上只有他不会嫌弃他,还教他如何用头发把最难看的眼睛遮起来。
偶尔也会有小朋友来跟他说话,找他玩,老院长告诉他,他们都是看在老院长的份上,才会偶尔施舍着搭理他一下,每一次老院长都要去求好久才会有人愿意跟他玩一会儿。
于是,他不再为有人来找他玩而窃喜,反而觉得惶恐,想要拉开距离,他不想唯一对他好的老院长再为了他去求人。
老院长说他不会说话,说多了会让人讨厌,只有老院长不嫌弃他说话不好听,让他尽量闭上自己的嘴,有什么话就只说给老院长听。
可是闭嘴的时间长了,他好像就真的忘记了怎么与人交流,越是不会,就越是害怕开口。
后来不知是谁说他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小孩,说精神病会传染,所有人都离得他远远的。
只有老院长会对他笑,一遍遍的说不嫌弃他。
他九岁那年,有一天老院长说要给他买个玩具,单独给他的,回来就跟他做游戏,可是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他坐在孤儿院的门口等,却只等来了警察。
从警察那里了解到,老院长就在离孤儿院不远的路口出了车祸,当场死亡,死的时候怀里揣着一个袋子。
他知道那袋子里是买给他的玩具,于是找到了那个袋子。
那里面装着一副手铐,小小的,是特制的。
他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后来在警察的身上看到,问了一下才知道用途。
原来那是用来铐住坏人的。
那个铐子那么小,一定是用来锁他的。
他在想,可能是他又做错了什么事,老院长才会想用铐坏人的东西铐住他。
后来有其他人接手了孤儿院,安排他们这一批超了年纪的孩子去上学。
因为是特殊学生,经常会有同学来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大才来上学呀?”以及“你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呀?你爸妈为什么不要你?”
他答不出来,大家就会大笑起来,笑得他想逃。
这些都没什么,可是有一次,有个同学倒了他的书包,老院长最后留给他的小手铐掉了出来,被同学们抢着玩,他抢不回来,最后闹到了老师那里。
老师气坏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了他,说他不学好,是个小变态。
他当时不知道什么是变态,同学们也不知道,但大家都觉得有意思,就一直这样叫他。
老师让他写了检讨,在升旗的时候念出来,然后大家就更讨厌他了。
所有人都讨厌他。
第75章 你不杀我吗
讨厌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人会远离他,有人会捉弄他,如果他被关在厕所里,那一关就会是一整夜,因为没有人会因为他不见了而去找他。
他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当然,什么都不做也是错。
当时他所在的地方小,小学升中学会遇见很多熟人,“小变态”这个称呼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大学考到了其他城市,才终于摆脱了这个噩梦。
可是他已经完全失去与人面对面交流的能力了。
大学期间,他通过网络和对身边人的观察,隐隐感觉到自己小时候一直所相信、所面对的事情可能是不对的,可是明知不对,他却不愿去深想,他不想连记忆中唯一对他好过的老院长也失去了。
他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道他过去经历的地方,去学习如何去做一个正常人。
终于在大四的时候,他交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那人对他很好,愿意陪着他发呆,会拨开他的头发安慰他说他的眼睛很漂亮,甚至还会给他买酸奶喝。
他很珍惜这个朋友,所以在看到有一伙坏人试图将他的朋友拖上一辆面包车的时候不顾不一切的冲上去救,被人一棍子打在后脑上,变成植物人在床上躺了两年。
他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听到了他朋友的声音,朋友正站在病房的窗边跟人聊天。
朋友说:“太累了,照顾一个植物人太累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可他为我受伤,又没有亲人,我若不照顾他,那还是人么?可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压抑,我只是想谈个恋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听到另一个人安慰说:“他为你挨了一下,你照顾他两年,已经仁至义尽了,难道就为这件事套住你一辈子吗?医生说他根本醒不过来了,就是个活死人,你难道要带着这么个拖油瓶结婚不成?”
他一直等到朋友和另一人离开才敢睁开眼睛,那一刻,他知道他唯一的朋友也没有了。
他不想做别人的负担。
他找医院查了账单,给朋友留了封信,带着账单跑了。
他尽自己所能的去赚钱,一个人住,不再奢求变成一个“正常人”。
他能与人正常交流,知道见到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可是那会让他痛苦,与人说话时也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害怕会看到对方忍耐着反感的眼神。
他不再勉强自己,一个人呆着,就很好。
他赚了钱,自己留下仅够生活的一点,剩下的都打进朋友的卡里。
冲出去救人是他自己的决定,朋友已经照顾了他两年,再让人家出医药费是很没道理的。
朋友来找过他一次,隔着门说了很多话,他没敢开门,就坐在门边听着朋友来了又走了。
还完了那些医药费后,他变得无事可做,有一天在发着呆胡思乱想时,突然不明白自己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无人需要,无人关心,没有牵挂,没有目标,主要是活得很不开心。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不开心的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个世上,无人爱他。
于是他打算去见佛祖。
考虑到自己是租的房子,死了人会很晦气,影响人家再次出租,他只能出去找个不影响别人的地方见佛祖。
还未走出小区,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小猫,于是他放弃见佛祖,救下小猫,又回去了。
从那以后,他的生活有了目标,就是给小猫赚猫粮和药钱。
他的身边有一只离了他就活不了的小猫,他觉得自己有了用处。
小猫很乖,绝不会乱跑,很害怕再次被遗弃,可是它不知道,不是它离不开苏卿北,而是苏卿北离不开它。
小猫陪了他六年,他觉得那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小猫绝不讨厌他,会粘着他、会来蹭他,还会窝在他的身边甜甜的睡觉,这个世界上,小猫最爱他。
送小猫去了喵星之后,苏卿北莫名其妙来了这里,突然之间有了新的身份,有了师门、有了师弟和师妹。
师弟妹们需要他保护,凌云峰也需要他支撑,他又有了用处。
但他清楚的知道师弟妹们都是因为对原主的感情才会显得很喜欢他,他享受这种亲近,却不敢沉迷,小心的拉开安全距离,非必要绝不肯与人长时间的接触。
只有陈宵枫,当初带陈宵风回风夕居是怕他会被欺负,本想着引他入门就寻个就近的地方让他自己住的,没想到这个人到风夕居的第一天晚上就钻到了他的床上来。
他不习惯,他胆战心惊,可是陈宵枫不但一点儿也没有厌恶他,反而还喜欢缠着他,这是他从小到大,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陈家人虽非原主所杀,但确实是受原主连累,陈宵枫变成孤儿,原主有责任去照顾和保护,他既然接收了原主的身体,借由原主的身份体会到了“正常人”的生活,自然也要接收属于原主的责任。
陈宵枫问他为什么对他好,他不知该如何去回答,想了很久才道:“我是你师兄,有责任保护你。你很好,我们一起生活很快乐。”
陈宵枫凑近了他,又道:“那师兄希望我们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吗?”
苏卿北道:“希望的吧。”
陈宵枫再次追问:“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想这样生活,还对师兄做了很过分的事,师兄会怎么做?”
苏卿北眼睫颤了颤,认真的想了想道:“那我……就放你自去,不让你回来了。”
陈宵枫眼珠紧紧的盯着他:“你只是不要我?你不杀了我吗?”
苏卿北终于转回眼来,但一扫到陈宵枫那炙热的目光就又很快转了开去,低声道:“我不会不杀你。你起来些,不要压着我。”
陈宵枫这才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将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了苏卿北身上,急忙直起身来,脸上带着歉意道:“抱歉师兄,你难受了吗?”
第76章 既然是家 怎会赶你
苏卿北闭上眼睛道:“无事,你自去做你的事,无需看着我。”
陈宵枫刚想起身,却又转回头道:“师兄,你不问问我刚才为什么会那样问你吗?”
苏卿北沉默着,一直到陈宵枫以为他又睡着了时,才慢慢睁开眼睛道:“风夕居冷清,你还年轻,呆不住了也是寻常,好在如今你的修为已经筑基,又身负冰灵根,当有些自保之力,若是想出去玩,师兄不会拦你。”
陈宵枫哭笑不得,忙道:“我没有想走的师兄,就是随口一问,我不想出去玩,只想留在风夕居陪伴师兄。”
他说着,将头拱在苏卿北的肩窝处,声音低低的道:“风夕是我的家,只要师兄不赶我,我哪里都不去。”
苏卿北轻轻吐出一口气,唇角露出一点笑意,缓缓抬手按了按他的头毛,温声道:“既然是家,怎会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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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陈宵枫做的,鸡丝粥。
陈宵枫将苏卿北扶坐起来,在榻上摆了小桌子,面对面的吃饭。
谁也没提陈宵枫已经筑基,该辟谷了的事情。
吃完饭,陈宵枫继续画符补货,苏卿北继续发呆。
呆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对陈宵枫道:“你来,师兄教你一种新的符箓。”
陈宵枫最喜欢这个环节,连忙搬了小桌子到榻上来。
苏卿北半倚在床头,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拿过一张空符纸,拾起朱笔道:“这一次师兄要教你,披甲符。”
陈宵枫点头,眼睛直盯着苏卿北的笔尖走势,暗暗记在心中。
苏卿北画得很慢,以便让他看清楚每一个细节,缓慢而清晰的说着一些技巧。
陈宵枫看他画过一遍,自己拿了一张符纸试着画。
苏卿北看着他,声音低低的碎碎念:“本来,在秘境之中,那条大黑蛇说要送我半副蛇蜕,我打算用来给你做成软甲,也好在内门大比上护你周全。
可是后来出了变故,出秘境时人多眼杂,不好冒然去取,本想着回头再伺机折回去的,不想又遇上了宋师叔的事。
现在师兄受了伤,又不放心你一个人出远门,那软甲你怕是得不着了。
以前因为你喜欢,师兄教你的大多是攻击性符箓,可今日这披甲符却不同,它只有护主之功,没有任何攻击力,你画一些放在身上,危急时刻,可用于自保。”
陈宵枫笔尖一顿,抬眼看他,却见那人眼睛半合着,已经快要睡着了。
他放下笔,随手扔了画废的符,把小桌子从榻上搬下去,上前半扶半抱着苏卿北安顿他躺好,声音柔得滴水:“你累了,睡吧,师兄。”
苏卿北眼睛有些张不开,声音也含混着:“你会了吗?”
陈宵枫给他拉好被子,温声道:“会了,我练练,明日若是画不好,再来问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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