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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空的。
那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眼睛虽然如陈宵枫所愿看向了他，里面却依然没有他。
陈宵枫重重的呼吸了几次，再次收紧手指，低吼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苏卿北如今没了灵力，也没了护体罡气，如何能承受得住他的手劲。
他一收劲，刚才那一点艰难呼吸的余地也没有了，颈骨不堪重负的弯折，嗓子里轻轻“咯”了一声，呼吸几乎被掐断，眼睛慢慢的合了起来。
陈宵枫一惊，被烫到一般松开手。
从第一次见面起，苏卿北一直是强大的，一直处于保护者的位置，若有事也每每冲杀在前，陈宵枫实在不太适应他这样弱小的样子。
苏卿北的身体落回地面，空气骤然回流，不禁咳嗽了起来，单薄的胸口再次开始起伏，苍白的脸颊被咳声震起了一点点微弱的血色。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复仇到了这一步，接下来的流程难道不应该是痛斥一番他的罪行，然后复盘一下十余年蛰伏的心路历程，最后一击绝杀完美收官么？
为什么陈宵枫不痛斥、不复盘，也不动手杀他？
哦，刚才想杀了，不知为何又放了手，可能是觉得这样死太便宜他了吧？
他其实是想求陈宵枫能看在他这些年对他还不错的份上给他个痛快的。
说实话，他有些怕，他从小就怕疼。
可是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求饶的话不能说，毕竟别人打你就是为了让你疼，你不疼，他多没意思。
况且他就算想说出说不出来。
然而陈宵枫得不到回应，并没有像张荣那样离开，也没有直接进行下一步，反而暴怒了。
他左右踱了两步，俯身抓起苏卿北的手腕，将他拖出了山洞，直接放出墨鳞剑，向宗门禁地的方向驰去。
一直到了禁地前的寒幽潭前才按下剑势，抓着苏卿北的手腕将他拽了起来咬牙低吼：“苏卿北，你是不觉得特别委屈，觉得我特别对不起你，觉得自己养了一头白眼儿狼？
可你怎么不想想，我本来当个家境殷实父母双全还有姐姐疼爱的普通人当得好好儿的，是因为谁才变成飘零孤儿跑到什么狗屁仙宗来，像条狗一样只能依附着你生存？！
一夜之间，我的父母亲人全都没有了，连家仆都死光了！
你知不知道一推开门看到满地鲜血是什么滋味？你知不知道被自己父母死不瞑目的双眼瞪着是什么滋味！
是你害死了他们，才有今日的因果！”
他改用两只手抓着苏卿北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眼底的红色越来越浓重：“你害死了我的父母亲人，又想施恩于我，这些年你对我好，带我去杀那些魔修，引着我亲手报仇，是想化解我心中的恨，还是想消解你自己心中的愧疚？！
你想要补偿我，你试图用这种‘好’来抵消我陈家上下满门的性命！
可是师兄，我不想要这种‘好’，我甚至不想要现在的力量，如果可以，我只想要我的家人能好好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渴望力量，是为了报仇，可是我的仇人就在我的身边、是带着我得到这些力量的人！你想要让我为难，想要用这种为难来困住我？！
你想要用这些施恩来逃避你的罪孽？可是你自己想一想，这些带着目的的‘好’，能抵消得了那么多的人命吗？！
谁要你对我好？我只想要我的家人！想要我的父母和姐姐！你把他们还给我，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消，好不好？”
第145章 十天之后，我来接你
苏卿北的喉头动了动，想说那件事不是他做的，可是他说不出来。
而且他心里明白，现在的陈宵枫已经陷入疯狂状态，就算他说出来，在陈宵枫看来也不过是为了逃避责任的装傻充愣而已。
陈宵枫看着眼前这双灰暗空洞的眸子，心底的躁意几乎没顶：“我说过，不要这样看着我！”
他猛然松开手，召出墨鳞剑一剑挥出！
带着乌光的剑锋划过，苏卿北的身体被带倒在地上，整个清瘦的身体都蜷了起来，双手捂住眼睛无声的颤抖，苍白的指缝间洇出刺目的血迹。
陈宵枫呼吸粗重，握剑的手不住的轻颤，剑尖一滴血珠颤抖着缓缓滑落，滴在寒幽潭边冰冷的土地上，很快凝成了一点殷红的血霜。
那一道暗沉的剑光是苏卿北的最后看到的景象，他双目剧痛，却又无法惨叫出声，只能尽力蜷起身子。
他不知道陈宵枫为什么不能仁慈一点，直接一剑解决了他，反正都是要杀的，却非要让他受这些零碎的苦。
他现在只是后悔，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抹了自己的脖子，那样至少得个干脆。
他不用白白奔劳这十多年，不用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苦头，也不用……自作多情的空欢喜一场，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陈宵枫看着他，双眼瞪得极大，眼底血红，一片氤氲，看到的景象一片光怪陆离十分不清晰。
他抬手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料，声音中带着掩不住的颤音：“你还记得我姐姐吗？她天天来梦里寻我，说她眼睛疼……”
他说着，微微弯下腰，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道：
“上次……我们一起去抓剥皮魔，我看到一件事情：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会让冤魂安息。
你该……尝一尝我姐姐的苦，不枉她将你捡回家的一片好心。”
他喘息了一会儿，缓缓直起身，视线刚刚落在苏卿北身上就马上移开，转头望着面前薄雾蒙蒙的寒幽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师兄，那时……我去问你，陈家之事是不是因为你，你不理会我，反而将我丢进寒幽潭。
我在潭水里泡了一个多月，差点丧了命……你赢了……我杀不了你，又不能……让这件事就这样白白过去。
你在这里待十天……十天之后，我来接你。”
【我来接你，我去思过峰陪你……我们再也不下来了，好不好？】
他说着，抬手一挥，苏卿北的身子凌空飞起，落入寒幽潭。
在潭水即将没顶时，两条铁链骤然飞出，分别缠住他的两只手腕，另一端“锵”的一声钉入上方的崖壁上。
苏卿北的身体被铁链吊着，胸口以下的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不会没顶窒息。
可是苏卿北面临的问题根本不是窒息或是冷这么简单。
身体方一入水，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便从全身经脉袭来，苏卿北瞬间张开嘴，疼得面目扭曲。
寒幽潭水冷，可苏卿北根本感觉不到冷，他能感觉到的只有痛。
痛感太过强烈，以至于完全掩盖住了冷，他甚至连眼睛上的痛都感觉不到了，只有四肢百骸不断传来让人疯狂的剧痛。
他全身痉挛，却因为被铁链吊着只能被迫伸展，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口中便涌出大量鲜血。
那些血如同开了闸口一般不断喷落在胸前的衣襟和潭水中，很快就将身前的一小片潭水染成了粉红色。
他感觉自己的经脉好像正在寸寸断裂，一点点的碎成渣。
如果他能出声，想必比之前剥皮魔惨叫的还难听。
陈宵枫始终背对潭水，没有回头：“这两条铁链是千年玄铁打造的法宝，非神器不能断，谁也救不了你，十天而已……这是你该赎的罪。”
他好像在这里一刻也待不得，话音未落，便向后一挥手，苏卿北手腕上的宝石手链外蒙着的光晕被撤去，他的人已经在几个起落间逃也似的飞掠而去。
苏卿北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也不知他还在不在，他只知道好痛。
他无声的嘶吼，想要陈宵枫能一剑杀了他。
太疼了，这种如同全身血肉都被一点点扯碎的痛苦让他连多活一秒都无法忍受。
他手腕处白光一闪，小鹿一跃而出。
它一眼看到苏卿北的惨状，一双蓝汪汪的眼睛瞬间因为充血而显现出紫幽幽的色泽。
它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哀鸣，猛然低头，从鹿角上发出一道刺目的白色光束落到苏卿北的身上。
身体被白光笼罩，苏卿北的疼痛顿时得到了缓解，虽然还是痛，但已经好了太多。
小鹿再次发出高亢尖利的呦鸣，两只前蹄在地面上重重一踏，角角上的白光中混入一道虹光打在苏卿北身上。
苏卿北身体中封闭经脉的桎梏瞬间被破开，口中也终于冲出一声嘶哑的痛吟。
可是太晚了，寒幽潭是一汪天泉，极其霸道，可以辅助高阶水、木灵根修者的修炼，可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消受得了它的威力。
苏卿北跟陈宵枫的天生水木灵根不同，他的灵根火属，还是极其罕见的异火灵根，与这寒幽潭正好相克得死死的。
他的修为已经进入元婴期，常理来说，就算是相克，也是有自保之力的。
可他入水时经脉被封，就像一个强者被捆住了手脚，身体连一点反抗都无法做出，几乎是在短短的几息之间就已经经脉寸断。
现在就算是解开经脉，他也已经无法调动起哪怕一丝丝灵力来保护自己。
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丹田中与他容貌一致的元婴流两行血泪，缓缓合上了眼睛，身上再无灵光流转，变得死气沉沉。
潭水在破坏，小鹿在修补，两相角力，僵持不下。
可惜的是小鹿虽有修复之能，却无法将苏卿北从水里带出来，它连腾空也不能，只能站在潭边拼命的治疗苏卿北身体的创伤。
然而它的修复虽有用，自身灵力却不是取之不尽的，它终有力竭的时候，而潭水就在那里，它拼不过寒幽潭水。
显然它也知道这一点，口中发出一声声焦急的呦鸣，急切之下，竟想不管不顾的向水中跳。
第146章 他就是原主
苏卿北身体疼痛缓解，终于能松口气。
他眼睛上的剑伤在小鹿的治疗之力下愈合，已经不再流血，只余一道红色的细线横贯左右太阳穴。
听到小鹿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急切，他好担心小鹿会冲动跳水，尽量扬声道：“小鹿！”
他之前被陈宵枫掐住脖子伤了喉咙，说话的声音嘶哑低沉，让人听着就觉得嗓子痛。
听到他唤自己，小鹿正要起跳的身形一顿，连忙长长的“呦~”了一声回应他。
苏卿北尽量将头转向小鹿的方向，在一片黑暗中用此时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道：“小鹿，寒潭水冷，你不要碰！”
小鹿一边输送灵力，一边“呦呦~”叫个不停，尾音发颤，像是在哭一样。
苏卿北听到它的声音，在心疼之余又有一丝说不清的熨贴。
果然，他更适合跟动物待在一起，只有它们的爱是不掺假的。
比如小鹿和小猫。
小猫去了喵星回不来了，但小鹿很爱他，他的小鹿正在努力救他。
他虚弱的喘着气，沾满鲜血的唇角却微微提了起来，声音低低的唤：“小鹿……”
小鹿以为他疼得厉害，心中急切，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它也知道若是它因为跳进潭水折了进去，那连个能为苏卿北缓解痛苦的人都没有了，于是也不敢再试图跳水，只是一味的修复苏卿北的身体。
这样不计后果的消耗，它的灵力很快便要告急，它急得小蹄子在地上乱刨。
它现在只恨自己只是一只四腿着地没有什么用处的鹿，根本无法将苏卿北救上来。
它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懒，为什么要选择现在这种没用的进化方向。
若是它能像父亲一样强大，现在说不定能有办法。
更或者，在它有强大武力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人能伤害它的主人！
苏卿北害怕它这样下去会力竭受伤，哑声开口：“小鹿，你歇一会儿吧，我没事的。”
小鹿哪里敢歇，它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一停下来，苏卿北就又会回到它最初见到的状态。
可是它的灵力终究不是无限的，天色渐渐暗了，它不顾苏卿北的数次劝阻，一直僵持到半夜，榨干了身体中的每一丝灵力。
它嘴巴旁边雪白的毛毛沾上了一点血迹，眼中的紫意更胜，可是纵然它执意不肯停下来，干涸的经脉中也无法再挤出哪怕一丝灵力，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呦鸣，满心不甘的化做碎光，回到了古殿空间。
疼痛骤然回归，耳边也再听不见小鹿的声音，苏卿北的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充斥，他嘶哑着声音喊：“小鹿！小鹿你怎么了……”
“小鹿！”
空荡荡的寒幽潭边回荡着他嘶哑的呼唤，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他自以为很用力，实际上却极其微弱的挣扎了两下，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太疼了。
他没有力气挣扎，也没有力气再唤小鹿，甚至没有力气发出惨叫和呻吟。
如果现在能有人来到这里一剑杀了他，该有多好。
【卿儿……】
突然间，苏卿北的脑海中突兀的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子声音。
可是苏卿北对什么都无法在意，他希望自己能够快些死去，快些结束这种要命的疼痛。
那道声音一声叹息。
下一瞬，苏卿北全身的疼痛如潮水般退去了。
他全身一轻，瞬间所有的痛苦都离他而去，连带着所有的声音、感觉也都一并消失了。
他的世界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若是旁人，这种安静会让人恐慌，可对于苏卿北来说，却是最最安全不过的感觉。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更紧的缩进这安静的空间中，并渴望能永远待在这种安静之中。
【卿儿……】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痛意。
苏卿北本不想再与任何人交流，但不知为何，他对这道声音有着天然的亲近，竟不自觉的回应【你是谁？】
那道声音很温和，像哄小孩一样带着温暖的安抚之意【我是你的师尊林雪峰。你不要担心，你那只小鹿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消耗过巨，回它的地方沉睡休养了。】
苏卿北的师尊昊空尊者的俗家名字就是林雪峰，只是他后来修为渐强，大家都只称他尊者，几乎无人再有资格叫他的俗家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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