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川等级森严,尤其是会疗愈之术的牧泽是不允许学习巫术的,倘若牧泽掌握了疗愈和巫术,巫命的位置非他们莫属。
饶是知道丁酉在刻意离间,秋呼延的脸色还是难看了起来。
没有一个巫命想把自己的位置交出去,尤其是极有可能继位的钺戎,哪怕秋泽株是他儿子,也不行。
明烨在一旁低着头憋笑。
真不愧是跟在陆展清身边的人,总能面无表情地说着捅人心窝子的话。
慕长宁久站有些累,有些不耐道:“真无趣。”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所有人听到。
陆展清附和道:“确实,还没秋宗旁边那个小村庄好看。”
明烨直接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拙劣又夸张的激将法啊。
这几个外来人加上驱逐者的如此冒犯,让其厄脸色不善。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权杖,秋呼延的心脏都跟着那落地有声的权杖抖了抖。
“外来人,你们着实是有些放肆了。”其厄冷道:“上一个踏入五盟会的外来人,还是——”
上一个踏入五盟会,死无全尸的外来人,正是丁酉的母亲。
其厄仰头,面具遮不住下颌凌厉的弧线,看着脸色逐渐阴沉的丁酉,冷冷一笑:“既然秋呼延并未选择你们,你们也没有资格进入内部挑选阵法,要么自行速速离去,要么,五盟会亲自招待。”
秋呼延感觉到有人撑腰,便想将这几日的憋屈都还回去,挑衅地看着陆展清。
明烨接到了慕长宁的眼神,极其夸张地哎哟了一声,瘫坐在了地上,嚎道:“哎哟不行,我走不了,我脚扭了。”
其厄的脸色如同他臂上的那只慑人巨蟒。
他缓缓起身,宽大的赤脚踩着洁白的虎皮,提着蛇杖,朝几人走来:“口出狂言,寻衅滋事。既然几位一心求死,五盟会里的蛊虫也很期待跟你们见面。”
蛇杖亮起碧绿色的光,白团感受到天敌的压制,缩着翅膀就往丁酉衣服里钻,藏得严严实实的。
“其厄大人!”一名鹰鼻深目的少年蓦然闯了进来,一团缭绕的白雾缠在腰间,那是巫神的旨意。
其厄停下了对蛇杖的催动,快步在少年身前跪下,手心摊开伸过头顶,象征着绝对的臣服:“尊巫神大人的指示。”
少年的后脖颈上纹着一只展翅的黑鹰,声音清越:“外头的人来了,巫神大人马上就会到。”
外头的人指的是朝廷的人。
当今圣上把版图疆域看的极为重要,整个中川占据着三分之一的领土,不可能听之任之。每每宗族大选第一的宗族,都要得到朝廷的认可与册封才行。
秋呼延做着其厄一般的动作,进言道:“黑鹰大人,这几名外来人对五盟会与巫神不敬,何况还有个驱逐者在这里,刚刚才惹得其厄大人动怒,您看……”
“这几个外来人不是你自己招惹来的么?”少年打量了几人一眼,说道:“你手下的人你都管不好,不若这个巫命之位别要了。”
秋呼延脸色一白,忙磕下头去。
慕长宁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腰间本就没扣紧的香囊,让露华香更好地散发出来。
服过解药的陆展清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
清脆的银铃声由远及近响起,仿佛有韵律一般,一下下地响在心上。
秋其首当其冲,她半分巫术也不会,无法阻挡着诡异的铃声,紧闭双眸神色痛苦,头抵在地上,不敢有半点不敬。
异香弥漫,一股比露华香还要霸道浓烈的香气顺着白雾侵袭了整个屋子。一位白发少年披着细腻轻柔的轻纱缓缓走进,唇红齿白,美艳不可方物。
除了外来人和驱逐者,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以额贴地,以示尊敬。
巫神不疾不徐地走进,路过慕长宁时,轻嗅了一下,柔声道:“一两万金的露华香这般随意挥霍,看来公子,非富即贵。”
这还是第一个直接点出露华香的中川人。
慕长宁甩开小竹扇,神色平静:“巫神倒是见多识广。”
少年轻笑,带着浑然天成的懒散与媚意,道:“远不及小公子好看又特别。”
他中指上缠着一枚细小的铃铛,清脆地晃动着,随着他的动作朝慕长宁腰间而去。
明雪强势地拦住了他。
围绕在巫神周围的白雾被明雪涣散了些,巫神收回了手,对陆展清歉意一笑,而后朝主位走去。
“这些外来人,总是爱摆架子,让人好等,”他懒洋洋地靠坐在主位上,长发垂散在腰间,支着头,语调轻缓却挠人:“黑鹰,陪我喝两杯。”
柔弱无骨的手轻巧地转动了两下,由白雾凝实的杯子就落到了黑鹰少年的面前。少年双膝跪地,恭敬地接过了酒杯。
雾气凝实,与他们的内力凝实没有多大区别,都是内力极为磅礴,武功高强之人。
这四人里,也只有陆展清和慕长宁能达到内力凝实的境界。
巫神垂眸晃杯,脚腕上的银铃随着他的轻踏有韵律地响着:“也许一会儿来的人你们也认识。抚顺候,辛怀璋。”
慕长宁内心一动,不知想到什么,眉宇沉了几分。
“他来不了。”
轻佻的声音传来,一身紫色蟒袍的人从外头大步迈入,身后跟着一个黑衣肃穆的护卫。
慕长宁登时就笑了起来。
纪连阙带着驯,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抬起下巴看着主座上的巫神,说道:“你坐那,我坐哪?”
巫神也不恼,直起身子,往下走来,浅笑着:“小侯爷,许久不见,您请上座。”
纪连阙也不跟他客气,径直走上主座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说着:“不用在这里虚以为蛇地讲客套话,你想见的人也不是我。抚顺候有事不能来,这次册封,由我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纪连阙这一番冷脸色,让巫神的笑容都僵了僵。
“快点,我赶时间,”纪连阙伸手接过驯呈上的明黄色圣旨,不耐烦道:“哪个。”
秋呼延在颤颤巍巍中抬起了头,人微言轻道:“是、是我。”
纪连阙扫了他两眼,嗤笑一声:“你这样的,也能成为宗族第一?”
他把圣旨朝下一抛,正好扔在秋呼延身前:“赏你了。”
秋呼延被他激得脸色涨红,羞愤难当,却也只能憋屈地伸手去够那摔在地上的圣旨。
纪连阙掸了掸蟒袍上不存在的灰,正了脸色,语带压迫:“既是中川宗族大选而出的宗族,朝廷予以肯定。希望中川及各宗族,安分守己,忠于朝廷,做好每年的进贡与税收。”
“过去的一年,中川各地上缴的货物与资产都不对,给你们两个月时间补齐。如补不齐,朝廷很闲,有的是时间大军压境。”
巫神在一旁瞧着,心下有些恼火。
纪连阙很少参与到中川的册封中,往年都是辛怀璋。每每辛怀璋到此,虽不算亲近,倒也不冷漠。可这小侯爷,盛气凌人,嚣张跋扈,没有一点好相与。
虽说是朝廷之人,他们也不能如此卑微,否则,脸面全失。
巫神朝上走了两步,还没开口,纪连阙就已然皱着眉,不满地看了过来:“离我远点,你身上的劣质香,难闻得很。”
堂下一片安静,秋宗三人没见过有人敢这般跟巫神说话,都满头冷汗地跪伏着,一动不动。
慕长宁看了半天,靠着身边的人,轻笑道:“真有意思。”
陆展清从后揽过他的腰,指腹用了些力捏他。
慕长宁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陆展清此时不怎么高兴,可他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住。
小竹扇轻轻撩过陆展清的手背,慕长宁凑前,气息拂过他的耳边,语调是有些小得意的上扬:“陆郎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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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老婆团成员——巫神!
这么厉害的一个老婆会是谁的老婆呢!
第86章 九阵
接二连三被讥讽挑衅,再是涵养好的人都挂不住。
巫神甩了甩他的白发,手边白雾弥漫,杀机四伏:“小侯爷今日是吃了炮仗?亦或是,许久未得重用,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够?”
纪连阙都懒得笑,说道:“你跟我装什么呢。五盟会和辛怀璋有多少肮脏的东西,当我不知道?”
纪连阙只要坐着,就能牢牢掌控周遭人的视线:“大量奴隶送给你们做药奴,放任军中势力与宗族勾结,数额巨大的权钱交易。你说,圣上喜欢听哪一样?哪一样最能挑起他的怒火?”
在巫神一点点难看下去的脸色中,纪连阙嗤笑了一声:“那你现在猜猜,辛怀璋为什么来不了?”
黑鹰少年看不得主上受辱,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手心凝聚着黑雾就想朝着纪连阙打去。
一道白雾却倏忽而至,卷上他的脖颈,黑鹰少年都来不及惊呼一声,已然化成了粉末。
巫神收回手,白雾绕在指尖,柔美的脸上恢复了浅笑:“小侯爷教训的是。我管教属下不严,累您受惊,这等处罚,侯爷可还满意?”
纪连阙皮笑肉不笑道:“不管是他还是你,胆敢伤我分毫,明日我就能让中川血流成河,就此除名。”
巫神紧抿双唇,强压着怒意,忍得双肩都在颤抖,只希望这个张牙舞爪的瘟神赶紧走。
可纪连阙嘴上说着赶时间,却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甚至还闭上了眼,一副要小憩的模样。
巫神已然很久没有遭到过这种冷遇,面子丢到了极致,艳若桃李的面容上竟有些委屈。他睫毛上沾着点水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别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小爷我不吃这套。”
纪连阙睁开眼睛,懒洋洋道:“我要见枯骨天灯阵。”
巫神脸色大变,指间绕着的铃铛不自觉地抖动了两下。
“怎么?”
巫神大抵是没想到他如此单刀直入,忐忑道:“这、枯骨天灯阵阵法庞杂,外人没习得巫术,很容易——”
纪连阙袖口一动,腰间的拙锋就横上了他的脖颈。
巫神后半句的推辞消失了。
五盟会地宫,潮湿阴冷,一行人正在默不作声地走着。
纪连阙朝前跨了两步,猛地一拍慕长宁的肩膀,笑嘻嘻道:“怎么样怎么样,刚刚你哥我威风不?”
慕长宁故作为难地思考着,说道:“中规中矩吧。”
“嘿!”纪连阙不高兴了,嘟囔着,双手伸开拦住他前行的脚步:“我是在给你出气诶,小没良心的东西。”
慕长宁笑了起来:“很威风,谢谢哥。”
纪连阙刚炸起来的毛就顺了下去,并且向陆展清投去了一个“只有我才能给长宁出气让他高兴”的眼神。
陆展清不想跟这个不可理喻的满脑子只有弟弟的人一般见识,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
柔软的指节在自己手背上轻抚着。
陆展清一把抓住了那只主动伸过来要他牵的手。
慕长宁见陆展清情绪有所好转,才打量着周围,道:“巫神这么好心,真送我们去见枯骨天灯阵?”
“哪能,”纪连阙看着不远处墙上一处隐晦的凸起,说道:“我刚把他欺负的这么狠,指不定这里有什么机关要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呢。”
白团极轻地啾了一声,丁酉在纪连阙和慕长宁的关系中回过神来,说道:“这地宫庞大,阴气深重,是枯骨天灯阵最好的所在地。侯爷刚刚那般盛气凌人,想来巫神不敢明目张胆地骗您,临急临了想了个两全的办法。”
驯和明烨自觉地走在了最前面,全神贯注地留意着。
地宫狭长幽深,不见光,不知从何处低落的水滴一滴滴地砸下来,发出压抑而轻微的响声。两旁潮湿的墙壁上时不时有什么爬行的动物窣窣作响,在幽黑中睁着狭长的眼盯着他们。
极轻地一声齿轮响动,明烨和驯已经眼疾手快地拔出剑将两旁的暗箭尽数打落,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着自家少主看了一眼,确保他们毫发无伤后,同时松了一口气。
“我踩你脚了?”明烨走着走着,朝一旁沉默的人问道。
驯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两旁的机关上,简单干脆地回答:“没。”
明烨却停了下来,脚下还碾了碾。
感觉到脚底触感不对后,拿着火折子往底下照去。照面的一瞬间,手抖了一下。
那是一张被老鼠啃食的血肉模糊的脸,骨头都已经腐坏,只剩下软绵绵的烂肉。
火折子沿着地上虚虚一照,东一只西一只,都是死老鼠。它们的尖嘴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尾巴僵硬,像是被毒死的。
“是刚才那个腐烂的人。”丁酉走在队伍的最后,第十五次制止白团想去吃老鼠的行为后,才继续说道:“五盟会喜欢拿生人做他们研制的毒蛊的试验品,这些人估计就是没熬过去,死了。”
陆展清看着地上的那一团惨白的烂肉,说道:“人在临死前必定会求生,你看这个人的方向,应当是朝着前面去的。往前照一下,看看还有没有。”
明烨和驯同时将火折子往前照去,面前却出现了三条岔路。每一条岔路上都有发青惨白死去的人。
陆展清观察了一会儿,斩钉截铁道:“东边。”
“为啥,”纪连阙也跟着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怀疑道:“你不会是瞎猜的吧。”
“中间那具的颈骨还在,凭这个弯曲程度,必不可能是人为动手,只有一种情况,就是他匆忙之中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想要翻身折回的时候,毒发身亡。”
慕长宁用小竹扇虚空指着,替陆展清解释着:“西边的人身已然腐朽到看不出痕迹,且老鼠的尸体密集,定是找不到活路,抱团而死,往东准没错。”
纪连阙抱着臂,仔细观察了两圈,恍然大悟地噢了好长一声,又夸道:“长宁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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