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振北不再多言,手腕翻转间,长剑砍伤自己臂膀,“属下恭送殿下。”
沈之玄一行人虽然有机会出城,然而后面的追兵很快就追了上来,雷振北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助他,最多就是假装自己受伤不参与罢了。
好在城外十里左右的时候,有人接应他们,不知道接应的是什么人,但只要是友非敌,这会也顾不上有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接应的人与追兵正面对上,沈之玄身边的残余人跟着他一直往前逃。等终于有机会喘一口气,才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又找来了大夫给元卜治伤。
元卜的伤耽误太久,流血过多,已然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大夫说如果好好救治的话或许能捡回一条命,但若是继续奔波,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沈之玄想也没想就决定先给元卜治伤,他站在一旁看着大夫忙忙碌碌,又看着元卜面色苍白毫无生机,那个时候他心里是害怕的,他怕元卜醒不过来。
那个聒噪的,说话做事不过脑子的,却又善良的元卜,要是真的离开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说,“殿下,属下觉得您这次做的过了些……”
等大夫终于忙完了,他就坐在床边,看着那个一贯吵吵的人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母亲说过“元卜这孩子和你身边那些板正严谨的人都不一样,多了一些人情味”。
他身边的都是属下,唯有元卜没有当属下的觉悟,什么话都敢说。或许真的是因为元卜,这些年他才不至于那么冷血。
千冥走了进来,看着躺着的元卜,他知道有些话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可他的职责是保护殿下,虽然他也很难过,也不想元卜出现任何闪失。
或许就像元卜所说,他们这些殿下的下属都是一些没有人情味的冷血动物,只知道命令和职责。“殿下,追兵尚在后面,多留一刻都是凶险的。”
沈之玄知道,但他不能拿元卜的命去赌,“留两日,等元卜好一点,对了,顺便叫人打探一下我母亲的消息。”
“是。”千冥转身要走,又回头说:“殿下,前路艰难,您一定要振作。”
沈之玄不禁苦笑,到现在,连千冥都这般劝他,他道:“放心吧,以前经历过的,和现在比起来也没差多少。”
其实千冥知道,以前不管多难,好歹还有奔头,还有个安身之处,到如今后有追兵,前途未卜,逃,又能往哪逃,这天下之大,他们又该何处容身。不过是退无可退,便只能一往直前罢了,若是瑾妃娘娘再出什么事,他真怕殿下扛不住。
两日之后消息传来,只简单的一句话:瑾妃娘娘被赐了鸩酒。
沈之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摆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
千冥退出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自家殿下跌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二十年来所有的坚持都是为了一个人,那种保护欲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十分强烈。
很多次看见母亲抹眼泪,却又在他面前装的若无其事,其实他看的懂,因为他也和母亲一样,被那些兄弟姐妹以及宫人,推搡,排挤,捉弄,甚至不怀好意的推进泥坑里。
第一次为了保护母亲,把那个女人推进水里,因此他和母亲付出了很多。那些人更加变本加厉的欺负她们。那个时候的他就像个小狼崽,张牙舞爪,却。无尽于是。
没什么本事,就知道横冲直撞,对着那些欺负他们的人一顿乱打乱咬,他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被撞的头破血流。
没关系,他不在意的,可他发现母亲偷偷抹眼泪的次数更多了。他想,大概是自己做的还不够。二十年来,他一直伪装自己,强势,凶悍,甚至绝情……
也在拼命的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争权夺势,用尽手段。
只是现在母亲走了。终究他什么都没有做成,什么都不是,连自己的母亲也护不了。从此任尘世喧嚣,他只身一人。
第55章 退无可退 .“一定带着他们来寻...
元卜不能颠簸,沈之玄便把他安排在了一户农家。他率余下众人继续逃亡。只是北朝的皇帝铁了心要赶尽杀绝,他们才逃了大半日,杀手已经追了上来。
这次不是皇城卫和北府军营的人,而是杀手,训练有素的杀手,比之战场上厮杀的将士,杀手更擅长刺杀,杀人于无形。利剑封喉,不留余地。
沈之玄身边已经没多少人了,除了千冥,只有鬼洞的几十人而已。
刺客杀人,生死一瞬,手起剑落间,利刃刺穿身体,鲜血喷涌出凄美的弧度,晕染了半边天际,映着夕阳的余晖,惨烈而又悲壮。不过须臾,鬼洞的人已经有半数倒在血泊里。杀手一步步向沈之玄靠近,寻找一个擒贼擒王的机会。
“殿下,属下拖住他们,您趁机逃走,不然都要折在这。”千冥边战边道:“殿下活着,我们这些人才能活着,不然有什么意义呢?”
沈之玄看了一眼千冥,又看向正在拼命厮杀的鬼洞众人。是那些人用血肉之躯来护他,若他死了,那么多条命就白白牺牲了,他们流的血,受的伤将没有意义。可是此时此刻,他又如何能让他们拿命去拼,自己反而逃走。
千冥又道:“殿下,属下答应,一定活着,带他们来寻你。”
话虽这般说,可能不能留下一条命,是自己能决定的么?不过是安慰他,让他安心罢了。
千冥恳求着,“殿下,我们不是求死,但也要让牺牲有意义,相信殿下也想他们死的值得。”
沈之玄觉得现在最无牵挂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母亲死了,他独自一人还有什么意义。他护不了母亲,也护不了身边这些追随的人。区区一条贱命,又凭什么让这些人牺牲护他。倒不如由他来引开那些追杀的人,或许千冥他们还有生还的余地。
片刻的思索之后,他说:“我拥有的不多,不想再失去什么,千冥,一定活着,带上他们还有元卜来找我。”
这样说也是让千冥他们有寻求生机的理由,不至于不留余地的死战到底。
“是,属下遵命。”
沈之玄转身离开,果然,那些杀手的目的是他,虽然被千冥和鬼洞的人拖住了大半,还有少数紧随他而来。
被千冥众人拖住的那些也没有死战,而是寻找机会撤离,然后往沈之玄逃走的方向追去。尽管千冥众人在拼尽一切拖住杀手,哪怕拼上最后一口气。
终归是多了一线生机。
一刻钟后的山崖边上,沈之玄看着围过来有半数的杀手,不禁松了一口气,剩下的那些,千冥他们应该能解决了。
只是他之前就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何况数日苦战,又未休息,早就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此时已经是勉强支撑,再有血战,他不被杀,也会力竭而死。
求仁得仁罢了。
杀手步步紧逼,利刃寒芒闪过,便向他胸口刺来。
沈之玄侧身躲开那足以致命的一击,又迅速的持剑迎了上去。倒也不是他那么急着找死,身后就是山崖,实在是退无可退,只能边战边寻找机会。
他可以死,但不能被这些人俘虏了去。
凌厉的剑气卷着枯叶残枝,又搅得灰尘满天,天已经黑了,或许会是一个机会。他凌空一跃,横贯一剑,落地的瞬间长剑横扫,杀手向后退去,他突然撤回剑势,转身一跃跳下山崖。
***
沈之玄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在一处茅屋里。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都痛的厉害。勉强撑起身子四下看了看,却是异常的陌生。
只记得自己跳下山崖,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不知道现在是被人所救还是被擒住成了阶下囚。
想起身下床看看,却觉得浑身软绵无力,这种情况可真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只能是任人宰割。强撑着下了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了,好在就近扶住一旁的桌案才勉强站稳。
脑子里一片混乱,身体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随时要倒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门口,悄没的推开门,警惕的往外看了看,没看到人,他才敢走出来。
院中有很多木架子,上面放着草药。倒像是个药庐,他想着这样的地方当不至于是什么强盗土匪窝。
有人走了进来,他急忙躲于木架之后,然而入了他眼的人一袭白衣,皑皑雪色衬着他温润的眉目,没有凌冽的寒意,只有如沐春风的温柔,那人就是冬日里的暖阳,静谧如画,总让人下意识的想要靠近,却又怕靠近了打破那份安逸美好。
沈之玄上前一步,那个名字在他心里唤了无数遍,此时迎上那人的眸光,却始终无法叫出口。
韩卿离就站在他几步的距离,看着他半响才说:“殿下,你醒了。”
沈之玄就像傻了一般,痴痴的看着。很久,很久,他才愣愣的唤了一声,“阿,阿离……”
“进屋吧,外面风大,”韩卿离上前扶着他,“你伤的很重,还是不要走动的好。”
沈之玄任由他扶着进了屋,倚着床沿半躺在床上,依旧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可世易时移,他早不是当初那个无所顾忌的洛王殿下了。
在他犹豫的间隙,韩卿离转身往外走去。
他喉咙发涩,话未说出口,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只觉得万分失意,有种莫名的情绪压抑在心头,隐隐作痛。
很快韩卿离就进来了,手上端着一碗粥,“殿下先吃点东西吧。”他说着把碗送到沈之玄面前,“粥一直温着,这会刚好可以用。”
沈之玄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吃东西了,伸手接过那碗白粥,心里五味杂陈。
韩卿离又要走,他急问:“你,去哪?”
韩卿离:“我给殿下煎药。”
他突然觉着自己过于紧张了,许是因为失去的太多,他就更害怕失去。现在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唯一的出现的韩卿离,他曾经伤害过,他怕那人也丢下他,再一次消失在他面前。
第56章 朝思暮想 .“阿离这是嫌我拖累...
很久之后,韩卿离端着药进来了。
沈之玄接过药碗仰头灌下,把碗递到韩卿离手中的时候,低不可闻的说了句“多谢”。
韩卿离其实听到了,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能感受到那个骄傲自大,豪横霸道的洛王殿下变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只身逃亡,一无所有的沈之玄。
夙影一直跟着他,是以会出去打探消息。他知道沈之玄乃是前朝皇帝遗子的事情暴露,被北朝皇帝公开处斩。他只是不知道沈之玄是怎么逃出来的,又经历了什么才会昏倒在山崖下。一直跟着的元卜和千冥又去了哪里。
沈之玄看得懂他,道:“是颜舟意相助,我才能逃出来,只是皇城卫统领早有设防,护着我的人死伤无数……”
“母亲死了,千冥他们生死未卜,而我,”他自嘲的笑着,“我也不知道被他们拿命相护,让我苟且偷生的意义是什么?”
韩卿离一手扶上他肩头,“殿下。”
沈之玄自嘲一笑,“我早就不是什么洛王殿下,早就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沈之玄了。”
就算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也早就没有勇气说一声“喜欢”。
如果说以往种种磨难他都能咬牙挺过,也都能风轻云淡坦然面对,这次的事情对他而言就是毁灭性的,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和骄傲,他现在就是一个可怜的逃犯,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韩卿离拉过椅子坐在他面前,看着他,“殿下不是说过,政权更迭是常态,况且福祸本相依,今日之祸未必就不是来日之福,殿下何必妄自菲薄。”
沈之玄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安慰自己,不禁苦笑,“福祸相依,阿离心里当真这样想?”又是谁在自己母亲的墓前失声痛哭,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说不定早就没命了。
其实他一直想问问,某人在南朝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想到韩卿离的那些不幸遭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就无法问出口。
他还记得那日某人说过的话,“我的国家,我的祖父,我的知己好友,他们都觉得我给他们丢脸了,让家国蒙羞,我该以死谢罪的”。字字句句,都铭刻在他心里,韩卿离的一切灾难都是因为他。
现在那人又怕勾起自己的伤心事,小心翼翼的说着安慰他的话,他又凭什么?沈之玄说:“韩卿离,谢谢你。”谢谢你对我做的一切。
二人之间的氛围总是有些微妙的。
沈之玄因为一落千丈的身世而自轻自贱,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或许根本就配不上某人的善良温和。何况之前做过的种种,更让他无法直视那个不计前嫌安慰他,照顾他的某人。
韩卿离则怕沈之玄失意难过,小心翼翼的不敢多言。
沈之玄以前不讲道理,今日竟然对他说谢谢,还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不过那个放低姿态的沈之玄,其实是让人心疼的,如果不是经历过大悲大落,也不至于磨去他一身傲骨。
他说:“殿下,我们之间扯平了吧!”
沈之玄似乎很在意,问了一句,“阿离就那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韩卿离:“……”他要怎么和某人说不过是玩笑而已。
不过此时话赶话的说到这,反而觉得轻松一些,于是他扯开话题,“殿下今后有什么打算?”
沈之玄似乎并不想这般顾左右而言他,不情不愿的说:“阿离这是嫌我拖累你了吗?”
韩卿离:“……”他怎么觉得某人在故意示弱。
“沈之玄,你还想好好聊天吗?”韩卿离问。
沈之玄看着他,突然笑了,“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和又倔强的韩卿离,阿离不必处处顾虑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前是我对不起阿离,阿离不计前嫌是我之幸。”
韩卿离说:“殿下说过的,我们之间早就扯平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今后便不要重提罢。”
沈之玄应了一声,“好。”
“对了,夙影经常外出,殿下想知道什么,可让他查探。”韩卿离说:“千冥的消息他已经在查了,不日应该就会有消息。”
沈之玄又说了声“谢谢”。
韩卿离:“殿下不用这么客气,我,真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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