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到伤口,那抹流动的猩红便仿佛有了生命般,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身体。
火焰炙烤般的疼痛感传来,从肩膀到指尖都在刺痛、发麻。
这是残破的灵脉在一点点被修复的迹象。
沈厌甩了甩手,面不改色道:“这东西刚取出来时药效最好,时间放久了,便没什么作用了。”
他伸出的手臂正停在半空,鲜红洇染了他黑衣的一角。
顾淮烬道:“非得要这样?”
“自然还有另一种办法。”
沈厌抬头看他,微微一笑。
“将血玉珊捣烂后,用它的汁液沐浴全身,六个时辰换一次,七天之后,它就能透过皮肤完全沁入身体里。效果是一样的。”
“只是我等不了这么久。”
沈厌垂下眼,静静等待着那株血玉珊中的汁液完全从伤口进入他的身体。
或许是头顶上的那道视线存在感太过强烈,他撩起另一边袖子的动作微顿。
沈厌道:“尊上若是想帮我,不妨帮我去弄桶干净的水来,顺便找件衣服,我总不能待会全身是血地去那海底下。”
这些俗物顾淮烬自是不可能放在储物戒里随身带着,对方的言外之意就是让他暂时回避一下。
他看着沈厌慢条斯理地解开绷带,然后将已愈合的旧伤重新撕开。
哪怕知道沈厌这一自残般的行为是为了重塑灵脉,但对方那双注视着自己伤口时,死水般淡漠的眼瞳总是让他莫名其妙地烦乱。
那种平静而麻木的神情,就仿佛身体上的千疮百孔于他言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忍受疼痛也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顾淮烬冷声道:“本座凭什么听你使唤?”
闻此,沈厌抬头,与他对视了几秒,那里面晦暗不明,无法辨其喜怒。
似是想到了什么,沈厌放下手中的血玉珊,用尚还干净的那只手冲他勾了勾食指,示意对方弯下腰来。
他此刻的神情令顾淮烬突然想到床榻上沈厌主动吻过他下唇的时候。
自己那时是怎么说的?
哦,好像是什么“这次暂且放过你,下回可不会这么容易了”之类的话……
思绪一时有些飘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俯身凑近了对方。
沈厌抬手按住顾淮烬的后脑,掠起唇角微微一笑,气息与他若即若离。
“上次同尊上的约定,我可是还记得。”
下一刻,沈厌便被他揪着领口不由分说吻了上来。
对方的亲吻毫无章法,几乎称得上是蛮横,霸道地在他的口腔中冲撞,仿佛试图连沈厌呼吸的权力都给剥夺,让自己的气息侵染他的每一寸身体。
沈厌没有什么经验,顾淮烬突然的进攻令他呼吸紊乱,险些被吻得大脑缺氧。
但很快他就从其中摸到了些许门道,摸索着对他的攻势做出回应。
这个吻显得格外绵长,顾淮烬迟迟不肯松开他的领口,甚至把他的嘴巴都磨破了皮,还意犹未尽有继续的意思。
沈厌一手撑地,被对方亲得疲于招架,忍不住想道:现在这个姿势对他太过不利,等他修为回来了,得让顾淮烬在下面。
分开之后,感受着唇瓣近乎麻木的肿痛,沈厌都能想象那里惨不忍睹的红肿模样了。
……咬这么厉害,这人是狗吗?
顾淮烬舔了舔染血的唇,眯眼笑道:“不错,下回继续。”
唇上的疼痛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沈厌刚刚他被亲得七荤八素、险些喘不过气的耻辱事实。
他看着对方似是餍足的神色,摸了摸破皮的唇角,擦去那里的血丝。
不管怎么说,下次他可不会在下面了。
今天顾淮烬对他做的,必须扳回来。
他早就受够被压着的滋味了。
-
顾淮烬去别处转了一圈,待返回的时候,沈厌已经用血玉珊瑚重新修复好自己的灵脉,披上衣服坐在海边。
那人的目光正投向雾蒙蒙的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修为已经回来了大半。
顾淮烬不在的时间里,沈厌将灵力汇聚在身上的伤口,那里的皮肤肉眼可见地生长出来,虽然不可能这么快好全,但至少不再流血,只留下一道道红色的血痂。
觉察到顾淮烬靠近的气息,沈厌开口道:“尊上,东西带来了么?我换身衣服便同你下去。”
虽然他已经用简单的清洁术除去身上的血,但不用水完全洗干净,总是觉得不太舒服。
他回头的时候,顾淮烬的视线在他仍有些肿的唇瓣上停留了半晌,随后一挥手,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只盛满水的浴桶,里面热气升腾。
打算速战速决的沈厌衣衫解了一半,忽而停下手中动作。
那边的顾淮烬盯着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直白露骨得堪称放肆。
“尊上,可否回避?”
他挑眉道:“沈仙师,你洗你的,本座看本座的,不冲突。”
沈厌呵了一声,想着左右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干脆忽视了那道过分灼烫的眼神,径自脱了衣服,进到水里。
氤氲的雾气中,青年浓密的睫毛都沾了一层湿润的水汽,眼尾被熏得泛红,裸露出的上身肌肉线条明晰漂亮,肤色冷白如瓷。
饶是顾淮烬早有心理准备,骤然见到这番场景,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同之前帮沈厌上药的那次不同,此刻的画面更给人一种血脉贲张的冲击感。
对方掩映在水雾后的面容惹人遐想,眼角微勾漫不经心看过来的时候,仿佛某种欲拒还迎的邀请。
顾淮烬到底还是迫使着自己的目光从那人的身上移开了。
他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沈厌简单洗去身上的血污,便动作迅速地换上了崭新的衣物,除了发梢还带着些许水珠,与平日的他别无二致。
他偏了偏头,望向那边视线不知在看哪儿的顾淮烬,唇角微弯带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来。
“尊上,走吧。”
第15章
沈厌从未来过灰寂海,也从未潜入过这样深的地方。
一片伸手不见无知的黑暗里,他们宛如其间仅剩的两点微光,穿梭过无边的死寂,来到海的最底层。
站在嶙峋的怪石之上,视线所及之处,一簇簇火焰般的珊瑚铺天盖地地肆意生长着,在晦色阴暗背景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颓艳瑰丽,缀成这里唯一的亮色。
在深海无际的空洞里,它们散发出淡淡的猩红的光,仿佛一只只血红的眼睛,妖异,美丽,却又无比诡异。
顾淮烬看向沈厌,点了点脚下坚实的地面,传音道:“你有把握?”
沈厌道:“若仅我一人,一成把握。加上尊上,能有三成。”
“你要本座如何帮你?”
沈厌答道:“我想借尊上的……”剑一用。
他话音未落,周遭忽然传来异动。
原本只是错落生长的血玉珊瑚不知何时朝他们二人无声逼近,以他们为中心,密密麻麻的猩红朝周围铺散开去。
面前的景象显得尤为惊悚。
望不见尽头的幽暗海底,崎岖的礁石之上,此时仅剩下他们两人脚下那一片能容身的空地,半人高的猩红植物如围墙般包裹了他们。
它们血色的枝条疯狂生长着,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他们的头上交织成网,宛如一座巨大的监牢,欲将其中的猎物密不透风地困住。
沈厌聚灵成刃,斩破面前一片的血玉珊,溅出一抹殷红,却有更多的疯了般涌过来,填补上那片空缺。
……不对劲。
他皱眉道:“你一开始下来时也是这般场景?”
顾淮烬的神色也有些凝重:“本座没在这礁石上停留,斩下一些便回去了。”
血玉珊碰上殷红的魔焰,瞬间化为焦黑,但只是几息的功夫,焦黑的部位又有红光流淌,复原如初。
血雾弥漫,视野都变得赤红、模糊,眼前恍似有千万条暗影在晃动着,空洞的深海底,似乎传来飘渺无际的回音,意识也仿佛沉潜下去,陷入无尽的漆黑。
沈厌一个愣神,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这些东西能制造幻觉……快闭眼!”
然而已经迟了,密密匝匝的血玉珊瑚已经包裹了他们,连着意识一并拖入血雾编织的幻境之中。
-
沈厌提剑立于血泊之中。
他身下尸骨成山,衣衫都被鲜血浸透,脸颊上沾染的鲜血显得他肤色愈发苍白,那双眼瞳却漆黑得吓人,宛如幽冥间的茕茕鬼火。
沈厌动了动手腕,剑尖掠过脚下的尸体,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线。
他毫不在意地踏过一具具尸首往前走去。
或许几个呼吸前,他们尚且还能在他的面前摆出记忆里虚伪的嘴脸,但现在都已变成残有余温的死人。
柔软的肢体纠缠着堆叠在地上,鲜血横流了一地。
“只是这些吗。”
沈厌喃喃,感到抬起的脚腕被一只手抓住,头也不回地出剑,那只断手在一声细弱的惨叫里滚到他的面前。
“最痛苦的回忆……?”
他一剑挑破对方的喉咙,忽地低笑了一声:“不过如此。”
在经历过心魔把他前世记忆回放数千遍的惨烈洗礼后,这种能勾起人心底最为恐惧的事物的幻境,在沈厌眼里,便如孩童打闹般幼稚可笑。
一滴粘稠的鲜血沿着剑锋滑落到他的鞋尖。
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浑身是血的沈厌目光扫过地上密密麻麻的尸首。
把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斩于剑下的时候,感到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他的内心从始至终都没泛起什么波澜。
沈厌将长剑扎入地上那个正冲他哀求之人的咽喉,飙起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沈厌俯身,对着那张死不瞑目的扭曲面容,忽然间,想通了那件困扰自己已久的事。
“大抵是……”他轻声开口,“这些人连我的仇恨都不配得到。”
吐出这句话的瞬间,周身摇曳的血光出现了黑色的裂痕,自混沌低垂的天穹一路蔓延而下,大地劈裂开来,露出鲜红的肌理与滚烫的岩浆。
他身后血色斑驳的影子甚至都宛如瓷器般碎裂成数瓣。
“没意思。”
沈厌抽出长剑,踩过满地的尸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道顾淮烬那边怎么样了。”
-
沈厌从破碎的幻境中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由珊瑚枝织成的牢笼里,猩红的植物已经自脚踝盘绕上他的腰身,慢慢蠕动着,一点点收紧。
指尖发出的灵刃轻而易举便将它们的身体给斩断成数块,很快,他便挣脱了束缚。
沈厌的视线转了一圈,都没能在铺天盖地的猩红中发现顾淮烬的身影。
他掌心寒芒掠动,霎时间,面前交织成墙的血玉珊瑚表面肉眼可见地凝出一层雪白的冰霜,几个呼吸后,统统化作灰白的齑粉。
没有了那些植物的挡路,沈厌很快就找到了他。
他本以为顾淮烬能像他一样很快就从幻境中脱身,但对方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猩红的植株自四面八方缠绕上他的身体,死死绞紧陷入皮肉。
他的四肢皆被束缚,唯有那张苍白的面容还裸露在外,脸上流淌的鲜红宛如地狱里绽开的罂粟。
顾淮烬正双眸紧闭,眉尖微蹙,身体不时震颤一下,仿佛在经历着什么极为恐怖的事。
他还没醒……?
沈厌抬手将禁锢住对方的血玉珊悉数清除,没有了它们的支撑,他身子一软便往前栽倒,沈厌及时接住了他。
下意识般的,顾淮烬的双手摸索着搂上他的后腰,哪怕是身陷幻境力气也大得可怕,几欲将他揉碎了摁进自己的怀里。
但修为恢复的沈厌轻而易举便摆脱了他的禁锢,反客为主环住他的肩。
顾淮烬眉间的那一点妖异的红光正闪烁着,隐隐散发出惑人的迷幻气息,那是他正在经历的幻境。
沈厌试探性地分出一缕自己的神识,飘入对方眉心。
霎时间,眼前场景陡然一变,再回神,他已身处于顾淮烬的幻境之中。
他很好奇,能让顾淮烬感到恐惧迟迟无法脱身的梦魇,到底是什么。
第16章
密林之中。
重重叠叠的枝叶交叠着伸展向天,遮天蔽日,唯有些许细碎的日光漏下来。
风掠过树林,打在地上的暗影摇曳,疏松的落叶上,崭新的血迹不时被映得鲜亮,蜿蜒着延伸向丛林不见底的远处。
少年莫约十六七岁的模样,褴褛的衣衫上血痕斑驳,正一瘸一拐地往暗林的最深处跑去。
他的手中牢牢抓着一把残剑,鲜血沿着他蹒跚的步伐一路滴滴答答地淌落。
沈厌蹲在一旁,看着年少时期的顾淮烬毫无觉察地跌跌撞撞跑过他的面前,神色有些微妙。
竟然……是这个场景。
这是他当年与顾淮烬的第一次见面。
彼时沈厌接了天衍楼的追杀令,在荒芜的古城废墟中觉察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从那里一路追到修真界与魔域的交界处,最终也没能杀掉对方。
他那时十七,却早已出师,同辈中无人能在他的剑下走过三招,哪怕是对上重华宫实力深厚的长老,也有一战的资格。
沈厌那会一心想着要为世间除魔卫道,便四处去接一些斩杀妖魔的悬赏,或是替其他宗门清剿门派里出逃在外、十恶不赦的叛徒。
顾淮烬自然属于后者。
几年来,凡经沈厌之手的斩杀令,无一失误,唯独在追杀顾淮烬的这一次,费了他最多的心思,却还是让人给逃走了。
其中缘由,解释起来倒还有些复杂。
所以说,顾淮烬害怕的……其实是他?
突然得知了自己成为了对方最恐惧的人,沈厌的神色更微妙了。
-
少年似乎看不见沈厌,径自从他的身前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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