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方素来善于伪装自己,那些举动有可能只是惺惺作态罢了。
虞意白的指尖无声收紧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神志模糊的时候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殷时为什么要那样做。他抬眼看向堆放在角落的纸袋,其中有一只就装着鸣玉给他的东西。
用来对付殷时。
虞意白清楚,鸣玉在利用他。
如果自己失败,对方半点事也没有,最终激怒殷时,会被杀死的只是他一人而已。
……而他早已习惯了被人利用。
虞意白本以为自己对这一点已然麻木,后来才发现,他一直都在逃避,就像对虞家的那些人,他一步步地退让、顺从,降低底线,以为“点到为止”,最终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逼迫与嘲弄。
青年坐在床上,乌发散落,烛火在他微弯的脊背上勾勒下一块暗影,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抓住了自己发颤的指尖。
殷时肯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对方到底知悉到哪种程度,虞意白不清楚,也不敢赌。
所以他注定不能动手。
惹怒殷时的代价,是他的命。
哪怕殷时真的死了,但对方在他的身上种了鬼引,难保殷时不会在最后一刻让自己和他一起死。
鸣玉只是想杀了殷时,不可能多费心思帮他解除鬼引。
虞意白的下唇被咬得苍白。
哪怕不愿意承认,但他现在……已经和对方绑在一条船上了。
-
天亮起之后,虞意白用完早膳,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殷时。
对方推门进来的时候,神色是肉眼可见的愉悦,唇角自然地上扬,像是遇见了什么十分高兴的事,平常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虞意白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殷时看着他,笑眯眯答道:“因为……有件一直困扰我的事终于找到了答案。”
虞意白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便听殷时主动问道:“你昨晚梦见了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闻言,虞意白神色一僵,思绪有些混乱:“……我没说什么梦话吧?”
殷时微微侧眸看他,捕捉到了青年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口吻玩味道:“说了哦。”
虞意白脸色更僵硬了。
殷时在这时倾身朝他靠近,暗红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嗓音暗哑:“你抱着我,让我不要走,说自己会听话,怕黑,怕疼,还哭了很久呢,唔,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别说了……”
虞意白连忙打断了他,耳根一烫,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殷时却掰过他的下巴,迫使青年直视自己。
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冰冷眸子,虞意白呼吸微窒。
他看到了对方的眼中浮起了熟悉的嗜血神色。
殷时音线寒凉。
“不想杀了他们吗?”
他的视线紧紧盯着他,拖长的语调中带着些蛊惑的味道:“那些人这样对你,你就不恨么?不想……狠狠地报复回去,看着他们在你的面前下跪哭泣求饶,当那些人以为你会放过他们感激涕零的时候,再将希望亲手掐碎在他们的眼前吗?”
虞意白眸光微颤,紧抿了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阴冷的气息近在咫尺。
“然后……再将他们的魂给抽出来,赋予肉身,就像地宫里的那些东西一样,受尽刑罚,不入轮回,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虞意白感到脊背发冷,低垂着眼帘,良久轻声道:“我不知道。”
殷时眸光淡淡,轻笑了一声,松开他的下巴,并不意外对方的回答,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虞意白有些不解,见对方起身似是要走的模样,终于下定决心,出声叫住了他:“等等,殷时……我有话要跟你讲。”
殷时身形微顿,转身笑道:“什么?”
虞意白垂在身侧的指尖紧了紧,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拿出一个紫檀木制的小罐,放到了桌上,往对方的面前推了推。
他垂着眼,将准备好的说辞一口气说了出来:“昨晚我骗你了,你不在的时候,鸣玉来找过我。他让我对你用这种香,这样你到下月十五便会法力尽失,他会趁机对付你。”
待他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室内陷入了一片不安的沉默。
殷时的视线只是轻轻掠过桌上的东西,又停在了青年难掩紧张的面容上,随后缓步朝他走近,冰冷的手指一根根搭上他放在桌沿的手背。
虞意白看不见的角度,殷时的眼眸宛如淬了血般艳红,瞳孔又黑得可怕,宛如审视猎物般一寸寸扫过他侧颈裸露的皮肤。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不动手?”
“以为坦白后我就不会杀了你吗?”
殷时往前一步,虞意白下意识后退,后腰磕上木质的边沿,殷时的指尖下压,将他的手扣在桌上,动弹不得。
“小白,为什么?”
他唇角扬起,眸中却无半分笑意,口吻令人不寒而栗:“鸣玉给你安排了多好的路,杀了我,然后顺利地离开,逃离这里远走高飞,不好吗?”
当然,我会在这之前,把你做成只属于我的人偶。
他如果死了,虞意白怎么可以留在这世上被别人占有呢?
绝不允许。
“还是说,小白,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
虞意白有些艰难地动了下唇,半晌轻声道:“除了你这里,我没地方可以去了……”
闻言,殷时眉梢微挑,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忽然抛出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对了,你喜欢人偶吗?”
虞意白神色一怔:“还好吧。”
“那如果变成人偶呢?”
他的眼眸倏地睁大,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行……”
“为什么拒绝?”殷时问,“小白不想留在我身边么?人偶多好啊,不会死也不会老去,永远微笑,永远听话,我会好好地保管你,没有人能再伤害到你。还是说,你在骗我?”
他面上带笑,语气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却无端让人感到一股幽冷的寒意。
虞意白隐约觉得,自己现在的回答会直接影响殷时之后到底是把自己杀了做成人偶还是放过他。
第107章
“但变成人偶后,那就不是我了……”对方危险的气息已然近在咫尺,虞意白道,“那只是一具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空壳而已,真正的我已经死了,也就……不可能陪在你的身边。”
他微微一顿,殷时盯着他,笑道:“说下去。”
虞意白做了个深呼吸,强定心绪,慢慢道:“我告诉你鸣玉的计划,只是想让你相信我,相信我……不会背叛你,我会留在你身边,不会逃走,而且——”
在殷时愈加幽暗目光的注视下,他闭了闭眼,心一横道:“你真正感兴趣的是我这个人,如果把我变成了失去神智的人偶的话,恐怕没过几天你就会失去兴趣……你会后悔的。”
打量着青年难掩紧张的神色,殷时眼眸微弯,伸手挑起他垂在胸前的发,墨色倾泻于指间。
他呢喃道:“所以我不该这么做?不过……说的也是,比起人偶,哪有真的人更有意思。”
还未待虞意白松口气,殷时便自语般地道:“那我应该把你给关起来吗?不……你好像不喜欢被人关着,我也不放心。那锁链呢?把我们锁在一起的话,是不是会好一些……”
虞意白:“……”
他有点不太能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为什么殷时突然就这么执着一定要自己留在他的身边呢。
骤然回想起他昨晚异常的举动,虞意白抿了抿唇,眸光颤了一下。
那个不安又匪夷所思的猜测再次浮现在他的心头。
殷时的表现让他实在忍不住往这方面去想。
“小白,你觉得呢?”
耳边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对方的唇已不知何时虚覆上他的颈窝,寒凉的温度令那片肌肤发麻,虞意白定了定心神,后腰被桌沿硌得发疼。
他犹豫再三,对上那双殷红的眸子,终是开口道:“殷时,你……是不是喜欢我?”
最后的三个字低不可闻,几乎成了气音飘散在空气里,吐出的时候,他浑身僵硬,心头涌起一阵不自在的感觉。
殷时微微挑眉,抬眸看他。
“唔,也许吧。”
他答得不假思索,似是笑了一声,步步紧逼:“如果我说喜欢,你就独属于我了吗?你会抱我吗?会吻我吗?会……和我做一些更亲密的事吗?”
最后半句话说得含混暗哑,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响起,虞意白指尖一颤,他已然退无可退,含糊其辞:“我……不知道。”
殷时道:“哦?莫非之前所说的一见钟情是假的?”
虞意白容色微僵。
他不觉得殷时没听出那时他的话纯粹是形势所迫,如今却拿出来对付他,他不敢承认,也无法否认,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虞意白调整了一下呼吸,低低道:“我还没准备好。”
殷时歪着头盯了他一会儿,抬身的时候,唇瓣像是不经意间擦过青年的侧脸,寒凉,轻柔,虞意白的睫毛陡然颤了一下。
殷时摸了摸他的面颊,笑道:“我耐心不错,可以等。”
他越过虞意白,将桌上的紫檀木罐拢进掌心:“这个东西——我就收走了。鸣玉还给了你别的什么吗?”
虞意白道:“……没有了。”
“这样啊。”殷时深深地看着他,“没有联络工具之类的吗?”
虞意白心头一跳。
“传音符……已经被我烧掉了。”
殷时的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本来我还想着将计就计,让你骗他自己已经下药成功了,再引诱那人前来,我便能轻而易举地除掉他了。”
殷时所说的,虞意白自然也想过。
但他不会帮着鸣玉,也不想反过来帮殷时杀了他。
他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他只是想自保而已。
待殷时走后,虞意白松了口气,从角落的柜子里取出了鸣玉给他的传音符,想了想,简短地告诉了对方自己失败了,随后便放到烛火上,将它给烧了个干净。
心头压的大石彻底松了下去。
另一头,鸣玉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禁不住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联系却被无情地切断了,不管怎样都没有回应。
他的脸色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失败了?
是被殷时识破?还是在过程中被抓住了?
但不管是哪种,他都确信,殷时不可能留下对方的性命,更不可能让他有机会告知自己。
当然,虞意白的命,他本就不在乎,对方只不过是一颗棋子,他在乎的,只是是能否一举消灭殷时那个祸患。
……虞意白到底是真的失败,还是不想去做呢?
是被鬼威胁?又或是已经与那只鬼勾结上了?
鸣玉深深皱起了眉头。
虞家乃赫赫有名的除灵世家,族中怎会出现这么个畏手畏脚的小辈……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他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看来虞意白这条路是彻底走不通了,他需要另想办法。
虞家与那只鬼颇有渊源,或许……他应当去那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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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家。
往日门庭若市、辉煌风光的虞府,近几日却是闭门谢客,一片萧条之景,府内人人的脸上都笼上了一层忧愁的阴云。
一个月前,虞家家主的第三子虞梁带着人手前去闵城的一处老宅除鬼,本以为只是只普通的小鬼,谁料委托方的情报有误,那鬼身前含冤而死,怨气极深,又接连吞噬了数十人的性命,已化成极凶的厉鬼。
在折损数人后好不容易将其制服之时,却好死不死地遇上了如今的鬼王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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