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问题无人回答,因此他像是自问自答似的接着说道:“我根本不知你们所说的母蛊、妖蛊都是什么,保留这手串也仅仅是想留个纪念。凭什么我就成了坏人,凭什么那个孽畜就能将我困于此处诛杀,凭什么你们尚未了解事情真相,就要如此针对我,不把我当人看!”
李文旭话音方落,段月白就十分捧场地鼓起掌来:“好好好,好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李掌门,李仙师!”
“让我来看看你是怎么除魔卫道的,哦,就是在床上除的么?!你口口声声说垣衣是妖孽,竟还下得去口与他在床榻上缠绵!‘红玉’母蛊只有一个,子蛊可有千千万,子蛊杀人于无形,疯起来连主人都有可能反噬,可就是不会伤害持有母蛊之人!
“他将‘红玉’母蛊赠与你,只要手串在你身上一日,垣衣的妖蛊就伤不到你分毫,他保你数载百毒不侵,就换来你一句‘斩草应该除根’!”
段月白的冷笑将李文旭的肺腑都冻住:“不过现在好了,母蛊已死,子蛊发狂横行,没人能救你的狗命!”
整个幻境中开始地动山摇,可并没有破灭之像,紫雾相互打碎重聚,展露的剧情与李文旭说辞完全不符。
“垣衣,我有事求你。”李拓吞吞吐吐,眼神也数次躲闪,不敢与垣衣对视。
“有什么事你就说,有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都帮。”垣衣似是觉得他紧张的样子好玩,还像个长辈一样摸了摸李拓的头。
可李拓犹豫再三,到底没说有什么事相求。
是夜,他与垣衣对饮,将垣衣拥入怀中,亲昵地吻他的耳垂。垣衣以为他所求之事是与自己在床上缠绵,笑得开心灿烂。他毫无防备,一杯接一杯地喝醉了,可上床之后,李拓趁其醉酒,取簪中剑从两侧太阳穴开其头颅,竟在这张恩爱床上,活喝了垣衣的脑浆!
月黑风高之夜,李拓从垣衣的尸体上方抬起头来,眼窝中发出强烈的白光,而后一股极强的气流从他周身爆发而出,强烈的冲击使得门窗尽碎。
漆黑夜中,万物无声,唯有他咯咯、咯咯地笑着,笑出了刺骨的寒意。
云夙鸢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而沈翳已经开始吐了。幼容缩成一团,躲在人群里,好像这样那些吓人的场景就不会发生一样。
李文旭见事情败露,转身就想遁走,虽然他也清楚身处幻境无处可逃,但哪里都比段月白身边这个位置安全。
宋潮青目光一凝,使了个空翻,正好落在李文旭面前,他手中无剑,却不知何时顺走了云夙鸢的鞭,“啪”地甩在李文旭胸前伤口处,半分情面也不留。
段月白也再也忍不住这人模狗样的孙子,用七曜的符咒将他捆了个结实,破口大骂:“用禁术饮妖脑修炼,还敢说别人是邪魔外道,你还有脸让别人把你当人看!”
“垣衣不过是小小妖孽,能成我修为之助力,也是他三生有幸!你们何必如此小题大做!我不过是杀了一个妖精而已啊!”李文旭在符咒中挣扎,可他心脉有损,无法使出灵力,因此占了下风。
七曜与段月白之间的默契是几百年来积攒的,甚至无需眼神,七曜便能心领神会。
它将符咒锁链从下往上一直缠到李文旭脖颈处,用力往回一拽,李文旭就被绊了一跤,跌倒在地,段月白拽住了锁链的一头,对着他就是一顿猛踹,一边踢还一边骂,骂得太难听,宋潮青光是听着都冒汗。
宋师兄心想:“我若有一天犯错犯在他手里,打死也不能承认,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将证据都毁尸灭迹,否则按照这个章程,我怕是得死第二回了。”
既然李文旭的罪行已经揭露,那也就不难理解垣衣为何想要复仇了。
幻境如同一面纸糊的墙,时间久了就会变色发黄,接着墙皮就会一点点从墙体剥离、脱落。
景物开始一一散去,却不是直接散做雾气,而是化为漫天的南芫花瓣,就像是他们刚进幻境时下的那场粉紫色的花雨。
“看来事情告一段落了。”沈翳知道南芫花有毒,可也知道他们此刻身处虚无缥缈之地,南芫花的毒性不会带进幻境里来,于是伸手接住花瓣,捏在指尖观赏。
云夙鸢“嗯”了一声,轻轻点头。可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太一门的前途到底在何方。
李文旭偷练禁术,显然无法再担掌门重任,可太一门的主力都还在孟津的一处宅子中,他们都中了蛊毒,也不知是否能解。虽然在偌大的太一门中,她只与师父广卢子较为亲厚,可那些人毕竟不是陌生人,云夙鸢很为他们担忧。
宋潮青看着地上像狗一样被拴住脖子的李文旭,问道:“你要将他怎么办?”
段月白踹人踹累了,有些轻喘:“我要在他身上放一张招魂引,然后把他丢进人界与鬼界的夹缝里,让这畜生被万鬼噬心而死!”
锁链中的李文旭听到此话,十分紧张,竟然有些抽搐,面部也扭曲起来。
宋潮青看他这个丑样子,就心里不舒服,微微一皱眉,道:“你看你,下手轻重不适宜,要么就再重些,直接打晕,免得他听到我们的对话,路上生出逃跑之心,
“要么就下死手,直接废了他的便宜修为,让他变成头发花白的苍老凡人,亲眼看着苦心钻营数十年的修为散于三界。而后,每日喂他半颗还玉丹吊着性命,不让他轻易死了,让他看着后辈弟子一一飞升,自己却永无出头之日。”
如此论调,落入战俘李文旭之耳,让他在锁链中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嘶,”段月白倒吸一口凉气,一枚南芫花瓣恰好飘落于宋潮青额发之上,他腾出手来把花瓣取下,笑道:“宋潮青,你若修仙,定要一心向善,要是堕魔,或可成为绝世魔尊。”
“就我,还魔尊?”宋潮青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哈,月白,你可真是抬举我了。”
幻境中传来阵阵幽香,花雨温柔,幽香甜腻,仿佛一切都已有了结果,仙门叛徒已然落网,为妖蛊“红玉”一事画上完美句点。
可寒风习习,南芫花瓣渐渐变黄枯萎,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像是脏雪,黏在众人鞋子上,甩脱不掉。
呼吸之间,几人已站在西风坡上,只见元虎幻影手持长柄十字镐,对准前方老人的后脑,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起来有点难度啊,人又多,事情又杂,希望自己把话都说明白了。
垣衣其实就是地上的苔藓,也是从侧面衬托一下小花精的苦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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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你……难道没资格复仇吗
老人后颈喷出的血溅了元虎一脸,整个幻境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元虎不断穿着粗气的声音。
原来老人并不是自愿被遗弃在西风坡,而是被元虎杀害了!
幼容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沈翳忙为她诊脉,片刻之后,抬头说道:“惊吓过度。不过胎儿没事,他倒是个坚强的孩子。”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翠玉色的小瓶,将一枚红色药丸喂进幼容口中。段月白对他点点头,本着对他医道的信任,没问那药丸的功效是什么。
而此时,后脑不断窜血的老人就这么僵直着,先将头扭了过来,用一副无神的死眼,紧盯着幻境中的活人不放,然后又僵硬地将身子转了过来。
他与所有的枉死鬼都一样,怨气逼人。
“宋潮青,我方才说的寒影就是他!他不是紫雾,他与垣衣一样,也是进入幻境复仇的!”段月白语速很快,可却没有老人的动作快。
他手中无端出现一把长柄十字镐,破风而来,劈断元虎身上的数层锁链,扎进了元虎胸口!
现在倒是不担心元虎会冲破符咒,为祸孟津了,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元虎的命还在不在……
他身上的锁链被斩,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也幸亏有这层层的锁链挡了一下,元虎胸口尚有起伏,命算是保住了。
沈翳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还想为元虎诊脉,去路却让宋潮青一条胳膊拦住。
宋潮青眼神冰若寒潭:“他杀了自己的父亲,不要救他。”
一句话的功夫,元虎将十字镐从自己胸口拔了出来,像是吃了三五斤疯药,手持凶器,扭曲地爬向李文旭,干脆利落地敲碎了束缚李掌门的符咒,放他自由了。
正当大家以为此二人狼狈为奸,要互助而逃时,李文旭像中了邪一样用簪中剑对准元虎的太阳穴,猛地扎进去,再用往外一挑,元虎的头盖骨“叭”地飞了出去,像破碗一样掉在了远处。而元虎也不甘示弱,几乎是同时,他的十字镐没入李文旭的眉心,众人能清晰地听到李掌门头骨碎裂发出的“咔嚓”声。
这一切如同电光火石,发生太快,没给在场众人留有丝毫反应的机会,所有事情就都已结成铁案。元虎的脑花和李文旭的脑浆不分你我,在空中交汇,两人之血泪喷洒,天地间可谓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几人纷纷睁大眼睛,为这一切所震惊。
他们就像是幻境之主请入戏园的看客,站在最佳角度,看这一幕悲哀的人间惨剧。
而看客向来没有资格置喙戏中人。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帮不上,只能在落幕之时感叹两句,却也无法评价谁的对错,觉得心中戚戚然。
“还好幼容是方才晕了,若是多醒一会儿,看到这些……漫天飞舞的玩意儿,就算她腹中胎儿是金刚转世,估计也不愿意再来到这世上了。”段月白庆幸道,他被元虎咬过的手臂发疼发热。
云夙鸢饶是一个胆儿肥的姑娘,在见过脑花纷飞的场景之后,也只好在沈翳身边排了个位置,和他共吐去了。
她边吐还边说,好好的话让她说了个稀碎:“段,兄……呕……我们……什么……出呕……幻境啊……”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问你沈师兄去。”段月白敷衍道。
方才还能感受到的妖气与鬼气散了个干净,段月白心中还甚是警惕,可他提着心提防了半晌,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仍处在幻境中,仿佛被幻境主人遗弃了一般。
“诶,宋潮青,我又对你刮目相看了。如此血腥之景,你却依旧如此泰然,方才我对你的评价是中肯的,你要是某天修成了个混世魔尊,可别忘了我今天劝你向善的情分。”
宋潮青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面色不善,道:“这东西怎么办?”
段月白三道黄符从袖中飞出,粘到地上两副尸体身上,蓝绿色火苗“噌”的一声就窜了起来,这火苗也很神奇,只烧血迹,不烧衣服,也感觉不到温度,没过一会儿就把李文旭和元虎身上的血污都烧没了。
现下,这两人除了没有脑子,一切与正常人无异,浑身上下是真的干净。
“一个送回太一门,一个埋在孟津。”段月白说道:“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你也不要对此太过介怀,都是命数罢了。”
两人中间,一个油光水滑的身影一闪而过,而后,宋潮青感受到后颈有毛茸茸的东西轻轻拂过皮肤,他回头一看,只捕捉到了一个黑影,那身影消失了。
段月白正抬头看着幻境的穹顶,琢磨着如何冲出此地不受禁锢,可有凉凉的东西划过他的手背,让他猛地一激灵:“宋潮青,你都多大了,还玩儿这种把戏,我正寻思怎么出去呢,别用鹅毛挠我手背。”
“不是我。”宋潮青无辜道。
“你废话,不是你是谁?那俩吐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真不是我。”
两句逆了他的意思,段月白就本性难移地要开始发飙,方才在幻境中所说的“克制”就让他克制到九霄云外去了。可他还没“啧”出来,就听见一个女子声音,出谷黄莺一般好听:“是我啊。”
蓦地,云夙鸢与沈翳的呕吐之声消失了,人也消失了,乱七八糟的景物和两具尸体也不见了,整个空间只剩下宋潮青和段月白两人,面前脚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像落于安静雪巢。
一位双十少女,身穿白色短袄,墨绿长裙,负手站在二人面前,微微一笑,还不等他们看清她的样貌,她就又消失了。
段月白立即戒备地望向四周,后退半步与宋潮青背对而立,免得有人从背后偷袭:“来者何人?”
“是我,你们不认得我啦?”这声音刚落,“唰”的一声,两人头顶一沉,黑猫便踩着他们的脑瓜顶儿跳到了地上,它轻巧地转了个身,用后爪抓了抓痒:“我叫雪盏,这个幻境是我的。”
“你的幻境困住我们多次,从汤冬菱到今日的元虎、李文旭,你这幻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布这么大一个局,就只是想帮这些人复仇吗?”宋潮青忍不住问道。
世上事、世间人,无一不在天道循环中苟延残喘,各有命格,并非人力可逆。复仇只会加重因果,打破天道秩序,而天道不可能将报应都加在无辜之人身上达到平衡,只能将罪孽施于复仇之人魂魄之中,或是枷锁束缚,或是轮回下三道。
雪盏由猫身幻化成两岁幼儿,扎着两个朝天揪,光着一双脚,路都走不稳,跌跌撞撞便向两人爬来,伸手抓着宋潮青的衣角,塞在嘴里边吃边说:“唔……好玩而已,我爱看戏。”
“你爱看戏,我还爱打人呢!”段月白让她气得直哆嗦,伸手去捞那小屁孩。可雪盏像鱼一样滑,段月白刚一摸到她的袖子,她就又溜走了。
这次她变成了方才那穿着短袄的少女,嘻嘻地在他俩身边跑过:“月白凶死啦,我不和你打,你比我厉害,我打不过你,要吃亏的。”
她声音忽远忽近,没人知道她想干嘛。瞬间,她的声音又出现在宋、段二人耳边:“嘘,我知道你们的秘密。”
宋潮青瞳孔皱缩,向雪盏看去,怎料小姑娘竟然开口安慰他:“没事没事,潮青哥哥,你放心,既然是秘密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段月白趁其不备,终于捉住了雪盏一只手腕,结果轻轻一捏,那身体就变成紫雾散开了:“哎呀,你把我新做的玩具捏坏了,讨厌,我要惩罚你。”
段月白脸上阴云密布,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序临师兄都未曾罚过我,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要拿什么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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