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还要继续没出息下去?”邈尘真人长舒一口气,暗道他循序渐进地引导着蠢徒着实不易。
结果就听青雁山掌门信誓旦旦地点点头:“师父,徒儿明白了!从明天起,徒儿勤勉修炼,每天炼十炉丹,绝不偷懒!”
“……你这脑子里是不是除了炼丹什么都不剩了!”邈尘真人险些把胡子气炸,戳着他的脑壳恐吓道:“从明天起,你给我“弃医从武”!否则不得踏入灵山半步!”
灵山是青雁山所有草药的来源地,对于青雁山掌门来说,不让上灵山跟不让他吃饭差不了多少。于是他脸色惨白地求医圣高抬贵手,谁知这老头已然拍屁股走人,径直去往书斋,打最里头的箱子里扒翻出一个青色的琉璃瓶,把燕岄的内丹扔了进去。
淡蓝色的内丹在剔透的瓶子中微微发着亮,如同一点繁星落入其中。邈尘真人心生怜悯,将瓶子摆在桌上低声道:“很纯澈的魂魄……是个好孩子啊。怎么就跟那种家伙绑在一起了呢?”
无言的沉默中,邈尘真人搬了把躺椅,揉着酸痛的老腰半躺在上头闭目养神,手指哒哒地敲在扶手上,尔后节奏越来越慢,终于一偏头睡着了,发出细微的鼾声……
与此同时,楚弈垂着头跟时海真人回了不语山,刚入山门,就迎面撞上前来火速告状的小道童:“真人真人!尘仙师擅闯您的屋子,还骂人!”
楚弈顿觉一口老血顶在了嗓子眼,不等时海真人询问,慌忙跑上山顶去捉拿某剑。
“尘觞!你什么毛病!给我出来!”他恼怒地拍着房门,同时撸起袖子打算家暴。
可是屋里没有任何的回应,门栓在里头反锁着,也不好直接撞开。楚弈又等了一会,待时海真人走来,有些紧张地说道:“师父,今天回来的时候,他的状态就不太对劲。”
时海真人面色一沉,一掌拍在门上直接将其震开。一股热风扑面而来,又转瞬即逝,待他们二人走入房中,就见尘觞跟没事人似的回过身来,淡然道:“你们回来了?”
“你……”楚弈疑惑,上前仔细打量了他一阵:“你在师父的房间里做什么?”
“休息。”尘觞回答得很是自然,仿佛是他俩在大惊小怪。
楚弈半天说不出话来,敏锐地察觉到他定是隐瞒了些什么,却偏偏看不出来。三人就这般面面相觑地站了一会儿,时海真人忽然道:“楚弈,我有话对他说。”
“啊……不是……我觉得……”楚弈想说尘觞不对劲,结果被时海真人一把推出房间,还重新把房门带上了。
楚弈刚出了屋子,尘觞便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大喘着粗气。时海真人神情凝重地将手覆在他天灵盖上,向里灌入真元:“你的筋络怎么回事?为何如此之乱!伤着哪儿了?!”
尘觞也不回答,抬起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仿佛是抓住了一束救命稻草。
没过多久,时海真人便发觉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无底洞,输送速度开始跟不上吸取的速度,而尘觞竟没有丝毫的满足之意。
时海真人心生不安,又不敢松开手。幸而尘觞敛回了意识,一缩身子打断了真元渡送:“好了……差不多了。”
时海真人把他搀起坐在桌边,小心问道:“是修复断界缝隙时受的伤吗?”
尘觞不吭声,攥了攥正在痉挛的手,抬头看向他,似是陷入了沉思。
时海真人便耐心地等着,却等来这么一句话:
“师父,你能一直对楚弈好吗?”
时海真人惊愕,下意识地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尤其是在当下这么场景下问出来。于是他黑着脸回道:“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尘觞依旧不回答,兀自站起身要走。时海真人急了,拍桌呵道:“尘觞!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你们俩就这般不信任为师吗!”
尘觞脚下一顿,侧着身又问了一遍:“师父,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楚弈身边了,你能一直对他好吗?”
……
是夜,青雁山又恢复了宁静。白日里受到惊吓的弟子们扎堆躺在弟子房里,小声攀谈着,直到悠悠入睡。
邈尘真人依旧沉睡着,不仅如此,他还做了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处身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唯独正前方有一道红色的门,上头贴着一个诡异的符咒,应当是封印。而他是清醒的,也明白自己在做梦,却懒得打断这梦境。
艺高人胆大,老医圣自然也不怕摊上事,干脆一伸手把那封印给揭开了。周围场景登时变幻起来,掠过万千光影,最后定格在一座普通的村庄中。
他愣了一会儿,发觉自己犹如一个不被任何人察觉的路人,站在路边看街上的人来人往。
正诧异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从田间跑了过来。那是个清秀的少年,皮肤白皙,眼睛明亮,怀里捧着几只野果子甜滋滋地笑着。
邈尘真人回忆了半天,直到这孩子从自己身边经过,才想起此子就是白天见过的那个残魂。
于是邈尘真人恍然大悟,他这是疲劳过度导致重瞳之力再次失控,不小心窥视了燕岄魂识中的记忆。本着“来都来了”,干脆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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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兄“托孤”警告!
期末考试来袭,小天使们给我力量!!(biubiubiu!)
第九十二章 【记忆】
梦境中的燕岄抱着果子一路小跑, 越过细长的田埂,跑到一位少女面前唤道:“阿姐!吃果子!”
女孩抬起头,容貌与他七八分相似,原是一对儿孪生姐弟。看了一眼那果子后, 竟一把将他推开了,愤慨不已道:“我在这累死累活地耕地,你倒是玩得挺开心!”
“不……”燕岄小脸一白, 慌忙把滚落在地上的野果捡了起来,讨好地笑道:“阿姐,你歇着吧,我来!”
“哼!”少女把锄头一扔, 气鼓鼓地离开了。燕岄追了半步, 想把野果给她,却没能追上。
燕岄无奈,只得把果子放在一边, 拿起锄头努力地耕作着。远处几个村民凑在一起交头接耳道:“燕柔这姑娘脾气可真够大的, 总是欺负她弟弟,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却听一个爱嚼舌头的妇人神秘兮兮地说道:“小点声,别让她弟弟听见了……我跟你们说啊, 燕柔跟隔壁村一个小伙子好上了,俩人偷偷在后山竹林里私会过好几次呢!让我家狗剩撞见好几回了!”
“啧啧啧……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另一位农妇阴阳怪气地直砸吧嘴, 不忘瞥燕岄一眼。
她身后的一个老太太也把手中的活放下, 加入了这八卦行列:“什么有钱人家!他家人都死光了, 就剩这么一对儿孩子, 租子都快交不上了。”
“听说是回乡省亲路上让山匪给劫了?”
“对,爹娘全被砍死了,家里钱财全让外亲给贪了。”
“哟,可真够狠心的,留这俩小孩怎么活啊!”
“还能怎么活,不就是咱养着……明明不是咱村里的人。”
“唉,养就养了吧,谁让他俩逃到咱村里来让村长给碰上了呢!再说燕岄那孩子挺讨喜的……”
“讨喜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克死全家的扫把精……早就听说这种一男一女的双生胎不吉利……”
想必是聊到起兴,完全忘了压低声音。见燕岄默默地望了过来,忙心虚地低咳一声扭头继续干活。
邈尘真人蹲在田边一阵唏嘘。这下界百姓怎什么瞎话都敢乱说!“龙凤胎”何时成了不吉利的东西,把天灾人祸归在小孩子身上,真不够羞臊……
这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再一抬头,只见几朵乌云缓缓飘来遮住了太阳。村民们见快要下雨了,忙互相招呼着往家里跑去。燕岄也扛着锄头跑了起来,一路飞奔回某个低矮的茅草屋中。
燕柔没有回来,也不知去哪里了。很快,屋外下起了瓢泼大雨,屋中四处漏雨,发出潮湿的霉味。燕岄守在门口等姐姐回来,见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愈感担忧,忙拿起蓑衣跑出门去寻找姐姐。
瀑布般的暴雨浇在地上激起漫天泥点,燕岄很快变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全是泥污,慌乱无措地在村庄里瞎跑,却哪儿都找不到姐姐。直到最后,他下意识地跑到了后山的竹林,终于发现了姐姐的踪迹。只见燕柔正跟一位陌生男子拥抱在一起,情不自禁地深吻了起来。
燕岄呆住,一点点向后退着,一不小心脚底打滑摔了一跤,然后赶紧爬起来跑走了。
他回到家,把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然后坐在桌边发呆。直到夜幕降临,燕柔才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悠悠地进了屋,面颊绯红似是心情不错。
“怎么没生火?”燕柔蹙眉看向傻愣愣地瞅着自己的燕岄,莫名心虚地侧过身去,斜了他一眼:“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他……对你好吗?”燕岄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燕柔微怔,旋即面红耳赤地扬起手给了他一个嘴巴:“我就说听见什么动静!原来是你这小王八蛋在偷听!”
燕岄被打懵了,无措地站起身来解释道:“不是……我……我没偷听……下雨了,我去找你……他……人好不好?”
燕柔恼羞成怒地吼道:“你凭什么管我!要不是你一直拖累着我,我早找到如意郎君了!”
“阿姐年纪还小……再多考虑考虑?”燕岄心里不是个滋味,可怜巴巴地去拉她的袖子。可惜燕柔并不领情,气呼呼地坐在一旁不去看他。
燕岄大气不敢喘地去端了新烧好的热水给她擦脸,燕柔接过热毛巾,低声道:“他在镇上当木匠,过得还可以……等我过了门,咱就可以搬到镇子上住,离开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在这穷地方呆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哭了起来。燕岄语塞,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傻站在一旁如同做错了事似的低头揪着衣襟。
……
接下来的回忆明显被加快了速度。邈尘真人看着不断变幻的场景,以及不间断交替的昼夜,猜测道这可能是对于燕岄来说可有可无的记忆,是以被匆匆带过。然而有一件事却从来没有变过,那就是他一直呆在屋子里再也没出去,而外头则不停地下着雨。
这场暴雨下了七八天也没个止住的意思。屋里越来越冷,柴火受了潮点不起来,被子一拧全是水。燕柔依旧天天往外跑,燕岄则想方设法地去山上挖些野菜回来吃。
到了第九天,雨终于小了一些。燕岄迫不及待地跑向地里,却只看见一地被泡烂的麦苗,不由愣住了。村民们长吁短叹地蹲在田野中哭嚎,一人拍着地控诉道:“这是怎么了!过去可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啊!这下全完了,我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燕岄神情晦暗,想必是正在为租子发愁,熟料愣神的功夫,后脑勺忽然挨了一枚石子。
“就是你!你这个克死全家的外乡人来了以后,村里就没落过好!”一年纪尚幼的男童气急败坏地骂道。
周围村民们皆投来复杂的眼神,虽没有帮腔,亦没有阻止。燕岄茫然,直到又被另一个孩子扔了石头,慌忙抱紧了脑袋跑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刚跑远没多久,雨势又涨了起来。田间小路简直成了溪流。村民们无法,只得再度回家想办法。燕岄蹲在家中,用凉手巾捂住脑袋上的大包,拿了脸盆去接漏雨,旋即爬上床榻从最里头的一口箱子里拿出钱袋,数了数里头的铜板,默默叹了口气。
之后又过了几天,燕柔一次比一次回来得晚,全然不知愁地买了胭脂和发带坐在镜前打扮。燕岄站在空空如也的米缸前,小声道:“阿姐……没饭吃了。”
“不用管我,我不回来吃。”燕柔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步伐轻盈地起身推门出屋,却一头撞上了黑压压的一片村民。
“你们……你们干什么?”燕柔泛起一股不想的预感,惊慌地退回屋中,藏在燕岄身后。
只见站在最前边的是村中辈分最大的几位老人,身后则是些民兵。村长立于一侧默默打量着她,半晌后忽然一挥手,几位民兵一拥而上,硬是撞开阻挡的燕岄,拿了绳子把她捆牢了扯着就走。
“阿姐!你们绑我阿姐做什么!”燕岄吓坏了,拼命去拉正在尖叫的燕柔,却被几个汉子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拖走了姐姐,还用一把铁锁锁住了屋门。
燕柔的哭喊声越来越远,燕岄焦急地一刻不停撞着屋门,最后终于将门板顶了下来,甩着脱臼的胳膊飞奔向村长家。
院中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不见燕柔的踪影,只能听见村长在高声说些什么。燕岄挤进人群,当即被民兵发现了,按着脖领子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与此同时,就听村长说道:
“暴雨不停,大洪将至……族长决定,将燕氏女选为河神之妻,平息河神的愤怒。”
村民们低着头,无人有异议。燕岄不敢置信地跪在地上,见众人开始散去准备祭祀所用的物品,他克制不住地失声喊道:“你们不能杀我姐姐!我要见我姐姐!”
村长冷漠地看向他:“她现在已是河神之妻,不能随意见外人。十日后祭祀场上你就见到她了。”
“不……不!阿姐是无辜的!你们不能杀她……”燕岄被架着拖走了,扔在路旁的水沟里呛了好几口。
他挣扎着爬到路边,哀求每一个路过的村民去劝一劝族长。没有人搭理他,都绕道各忙各的,甚至有人说道:“我们平日里一直救济着你俩……如今村子遭了难,你们也该报答大家了。”
“我给您当牛做马,你们放了阿姐吧……”燕岄使劲磕着头,又上前抱他们的小腿,被一脚踢开后继续磕头,直到再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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