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赤子厄低头“呵呵”笑了两声。
沈渊似是有话对赤子厄说,刚张开嘴,汪盼却拉住了他,并凝眉摇头,小声提醒道:“莫要出声——”
沈渊应了汪盼的提醒,把刚才要对赤子厄说的话摁下不表,待他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提出来。
赤子厄立马又回顾道:“方汵依然兀自地问我:‘怎么把我的记忆完整地告诉另一个人?’
“我告诉她:‘留影珠可以。’
“她又问我:‘那,你有留影珠吗?’
“我拍着胸脯说:‘这又不是稀罕玩意儿,我要多少有多……’
“我还没说完,方汵便抬手握上我的手掌。突然,我的一整个手背都灼热刺痛起来。于是我甩开她的手,往手背吹凉气,然后就看见我的手背留下一块符印,还没看清是什么符印,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方汵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跟我索要留影珠,说:‘给我一颗留影珠,之后你便回去吧。’
“我因为符印的关系,不敢不给她。方汵顺利拿到留影珠。
“留影珠除了保存拿取记忆没什么大用,她要便要了,但那个符印却是援神契!随便使用,有关性命!我还是有必要提醒她符印的利害,就说:‘按理来说,援神契应是强大的一方向另一方下达,因为下达者要承受两人的所有业力。你太乱来!’
“但方汵不听,反倒警告我说:‘不要干涉我做的所有事!’
“我气愤至极,招来一场惊雷暴雨,以此种方式解气。”
接近尾声,赤子厄继续,“一切有迹可循。那天这座庙外路过一位有身孕的妇人,因为我的雷雨不得不在庙中留宿,方汵趁此机会进入妇人肚中。巧得是妇人当天居然临盆,更巧得是孩子出生后,妇人居然难产死了。”
说完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庙中没一人作声。
汪盼不信巧合,只信刻意。他先道:“有没有可能,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了?”
赤子厄点点头,“方汵居然会援神契,这点就很像有人刻意教她。要知道,双方一旦结下援神契,两人便有了契约关系,不论双方差距几何,被结契者就成了结契者的附庸,生同生,死同死。”
汪盼意识到援神契巨大的不可控性,“援神契一旦广为人知,恐怕整个世间都会乱套。”
“援神契游离万物之外,又可连接任何两方。广为人知嘛,好点志趣相投,珠联璧合;坏点就像我和方汵。”每每有正事,赤子厄都会无比严肃,而正事一过,又开始插科打诨,“奇了怪了!我一直想不通,方汵怎么会援神契?”
汪盼猜测,“有无可能,鬼域有高人?”
赤子厄立马否认,“援神契由盘古大神而创,试验无果,早被销毁。而整个天地都乃盘古大神开创,他一声下令,天翻地覆,不可能会有漏网之鱼。”
汪盼嘀咕道:“……原是由盘古大神所创……难怪……我竟从未见过那种符印……”说着,他立刻望向赤子厄,警惕地问道:“老师怎么会认识援神契?”
赤子厄笑道:“被销毁不代表无人识得。整个神族总有几个老家伙大概识得,不过细节就不太懂了。而要援神契起作用,那符印少一笔都不行,极为苛刻。”
见赤子厄毫无心虚躲避之意,汪盼也就没继续探究下去。
方才在赤子厄回忆十七八年前时,沈渊就有话说,无奈被汪盼按了回去。
他一旁看汪盼和赤子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完全没他插话的余地,现在还不容易有个话茬,他按耐不住,立马道:“不想卷入因果之中,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出生。逸舒君,其实你很早就卷入方汵的事中了,从你掉入方家院子开始,或者更早就已经在铺垫了。其实逸舒君心中是知晓的,就是不想承认而已,是吧?”
“你小子……”沈渊所说言之有理,赤子厄无法反驳。他深吸一口气,道:“浔武你们就不要管了,在此画上一个句号不好吗?何必滚雪球似的,把事情越滚越大呢?”
“不能不管!”沈渊坚定道:“四十年前那批百姓也只求活着,如果当时有我们来帮助他们肯定不会发生今天的事。说到底还是四十年前的神丝毫不作为,不是吗?所以不管是方汵,还是浔武的百姓都要救!”
赤子厄说不过沈渊。他转头对汪盼道:“好好管管你同窗!”
无动于衷。汪盼道:“他就是这样,不是吗?”
赤子厄袖手道:“不撞南墙不回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到时候撞疼了别来哭!谁在我面前鼻涕拉忽的碍我眼,我保准一巴掌招呼上去,扇他个十万八千里远!”
沈渊大手一挥,伸手揽过汪盼的脖子,往怀里一靠,说道:“我拉着汪盼一起,到时候撞疼了,我俩抱一起抱头痛哭,互相安慰,绝不碍逸舒君的眼。”
“咳咳!”这突如其来的信任与亲昵,使汪盼冷不防呛到了,他清扫两下嗓子,脸颊胀得通红,仿佛烂熟了的红柿子,他拒绝道:“不……不行……”
沈渊有种“我喜帖发出去了,宴席也都摆好了,对方半路居然丢下我”的尴尬与失落。瞬间心凉半截。他蹙眉,做出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你嫌弃我……”
汪盼慌了,立刻解释道:“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在你撞上南墙之前,我一定会拉你回来;拉不回来,我就当你的肉垫;还……还不行的话,我就陪着你一起撞南墙。”
听闻,沈渊心里一甜,顿时觉得汪盼的臭脸好看不少。
赤子厄却鸡皮疙瘩起一身。他“咦~”了一下,赶快转移话题,“别南墙北墙了,赶紧把蓝田玉给我。”
不提还好,一提沈渊就木住了。他嗫嚅道:“……蓝、蓝田玉……本来我是把……蓝田玉拿手里的……可、可是,昏迷之后,我就没感觉了……”说着,他伸出双手。
——空空如也。
赤子厄作为药痴,听见蓝田玉丢了,一瞬间心痛起来。
回头仔细一想,大家都是在云台阁昏迷的,心情又立马好转些。他道:“说不定落云台阁了,回去找找就能找到。还好——幸好——”
“哈哈哈哈!如若当真落在云台阁,也应该在云台阁醒来,可为何你们却一个个被绑在逸舒君的庙里醒来呢?”
——庙里充盈着女人的声音。
而沈渊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作者有话说】:赤子厄回忆与方汵魂魄对话的那一段,我想了好久是要用叙述性语句平铺直叙地写出来,还是用汪盼沈渊参与感更强的回忆性对话写出来。两个版本我都写了的。最后决定浅浅模仿一下最喜欢的作家先生夏目漱石,所以用了对话的形式写出来。
第050章 【失眼】二
不可置信!
按照方才的推断,于情于理,那个迷晕他们的人都应该是木柿,现在却是江月的声音出现在庙宇中。
沈渊不住地摇头,极力否认,“不可能……不可能的啊……我明明巡访阅微堂那么多回……”
为第一时间看清来人,三人皆望向门口。
少顷,一道倩丽身影信步走进来。
汪盼去过阅微堂,也见过、与江月说过几句话。
那道娇小的身影,清丽的嗓音,毫无疑问,那个人就是江月。
汪盼把视线移到沈渊身上,本想伸手安慰他,奈何中间站着赤子厄,不能身体力行,便口头说道:“的确,阅微堂内没有问题。”
“我了解她!江月不可能是木柿!不可能!一定有什么隐情!”沈渊说不上对江月是什么感觉。只在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自己以前见过她,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所以他敢笃定江月绝对不是木柿。
汪盼隐隐察觉出沈渊对江月的好感。一时情绪不受控制,他冷下声道:“眼见为实,没什么隐情。你的后颈,是从阅微堂出来便染上的。”
沈渊摸了把后颈,“你怎么这么肯定?”
“……”一时冲动便脱口而出了,汪盼确实没仔细思量。
左右顾盼,赤子厄夹在两人中间,有些无所适从。心一横,他要让位。汪盼和沈渊一同出手,按住他的肩膀。他动弹不得,尴尬笑道:“我不认识什么江月。除了纵容方汵,任其浔武病情发展,和给了她留影珠之外,我没再帮她做什么事了。”
沈渊鄙夷道:“你还好意思说。”
“小子,这尘世可没几个敢这么跟逸舒君说话!”赤子厄俨然问道:“我问你,百人错而一人对,你要斩百人,还是那一人?”
沈渊立马开口,“当然是……”
紧跟着,赤子厄“嗳”了一声,有意阻止沈渊继续说下去。他道:“别急着回答,再好好想想。”
汪盼问:“老师选择纵容木柿回来报仇,选择了斩那百人。老师何以如此抉择?”
赤子厄脱口而出,说道:“强不凌弱,众不暴寡。一人杀害一人是错,一群人杀害一人也是错,对错标准不因为患众不患寡而变换,是由事件本身而定。”
说话间,木柿已经徐步至他们面前。
见了赤子厄,她便是在赤子厄眼前转了一圈,好似是在展示这副刚得到的江月的躯体。她兴奋道:“逸舒君还认不认得我?我是木柿呀。”
赤子厄颔首。他看不太习惯江月的样子。
沈渊按捺不住,问道:“江月呢?!”
木柿眼波婉转间送目至沈渊脸上。她捋下一缕头发一面指尖绕玩,一面说:“江月呀——江哲的女儿吧?是呢——”她自问自答,随即言语一冷,狠道:“凭什么让她活着!阅微堂本就是方家世代经营,方家再怎么无人继承也轮不到江家的刽子手屠夫!”
“治病救人,不分世家,能者劳也。成见太厚,只会错失一些适合的人与事。”汪盼淡道。
木柿冷哼一声,点头道:“确实。可任何人都行,偏偏就是江家不行。”
“为何?”汪盼追问。
沈渊补充道:“因为四十年前你和肖烛汍因江家而死?”
“这件事江家和我都是受害者,没什么好说的。”木柿到底是明理的,“我只恨江哲在我们死后也不放过我们。当时,他们只怕病不好,在娘亲与我死后放干了我们的血,供整个浔武治病,挨个饮用!将我们的尸身投入井中,以石狮镇住我们!云石那秃驴日日诵经,让我们不得轮回!你们知道吗?在人间十恶不赦的人才不得轮回,永困鬼域,不能轮回的魂灵在鬼域就像异类。而就因为他和云石,我和娘亲在鬼域都不得安生!饶是如此娘亲还在跟我说:‘沧海桑田,谁能敌时间?云石和石狮总会成灰,算了吧。’”
听闻,沈渊望向庙外那两座被砍去脑袋的石狮,而耳边木柿仍在继续说道:“算了吧——我当时也想算了吧,都死了还能做什么呢?可当时的鬼域之主狂客,正在四处搜罗那些不得轮回的魂灵,炼化了增加灵力,以便冲出轮回门,重回人间。可我不但没被炼化,反倒吸收她辛苦收来的魂灵。狂客暴怒,自此鬼域我便待不得了……”
她的神情突然落寞下去,“可怜我母亲,叫那狂客炼化了……灰飞烟灭……”
汪盼知道木柿只说了个大概。他主动问道:“那你怎么懂得援神契?”
木柿道:“原本狂客见我体质特殊,想用援神契将我为她所用。我怎么可能为杀母仇人卖命!便留个心眼,照着援神契将它画了下来。”
“被结契者与契主生死与共,既然如此,你怎么可能逃得出狂客掌控?”赤子厄疑道。
木柿嘴角微微上扬,笑道:“弑君者成君,鬼域就是这么一套弱肉强食的规则。狂客恋慕上一世的情人,靠着这念头在鬼域生生厮杀出一条成君路。成君后自然会逃离鬼域后去找那心心念念的情人。他搜罗炼化不得轮回的魂灵,助他冲出轮回门,也是为了见那爱人一面。”
说着,她发出“呵呵”的嗤笑,“人鬼殊途。那情人害怕他还来不及。狂客好不容易重返人间,却反被爱人封印。我与狂客定下了援神契,死生与共,可他被封印,并未死去,那么我便得了自由,还摆脱了他。”
沈渊虽惋惜,可总觉得木柿的逻辑不对。他默默梳理一遍事情原委,道:“假如四十年前肖烛汍不用江寒月传播瘟疫的话,你们也不会死。”
“没有!”木柿坚定地否认,“那瘟疫的源头根本不是我母亲!”
木柿的否认根本不具说服力,汪盼一语点破,“可现在浔武的这场瘟疫是你主导。”他特意加重了“现在”两个字的读音。
“那是因为四十年前他们都喝了娘亲的血!”木柿有理有据,“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如今我才能寻血报仇,准确无误!”
汪盼道:“今天他们因饮过你娘亲的血而死,四十年前你娘亲也能致他们患上瘟疫。”
木柿不想解释,也确实没证据解释,只能道:“随你们信不信。”
“我提一嘴。”沉寂多时的赤子厄开口道:“方汵和江哲已经解释得很好了。如果四十年前那场瘟疫是肖烛汍做的话,那我只能说,她们娘儿俩儿确实有点儿不太聪明。”
那么问题来了,沈渊问道:“那……那晚出现在江寒月、江哲父子面前,白发及腰,却长得像肖烛汍的女人是谁?”
几人,包括木柿在内,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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