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意拿过两张驱邪符贴在肩膀的伤口上,祛除阴气,转头又开始找起了人。
“对了,谢老师呢?”
“还想你家谢老师呢?他早就离开了,而且人家一个老师难不成还要跟着你来这破公寓啊?”苏浅感觉他就是在痴人说梦。
江楼弃有点泄气,蒙头盖被,对着几人一顿驱赶,毫不留情面,“我要睡觉了!你们快离开我家!”
“求之不得。”
褚知行吹起口哨大步往门口走去,还以为这是见江楼弃的最后一面,简直可惜了,白高兴一场。
“好吧,那我们走了啊,江哥明天见!”
说完,周嘉翊贴心地给他拉好被子边的褶皱,还怕吵到他特意放轻了脚步。
第32章 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夜已深,露已重,窗外风暗涌。
教学宿舍楼从远处望过去已经大面积陷入了黑暗里,冷冷清清。
而北面的一处窗口尚还透着暖黄色的灯光,总给人一种即温暖又清冷的感觉。
谢九尘却辗转难眠,久久无法入睡,索性就坐起来翻阅会书籍。
阎王殿大大小小的事物皆交由崔判官代理一阵子,只有出现特殊情况判官才会将奏折送往人间,他倒是难得落了个清闲。
头顶的灯光忽然间闪烁了几下,随后很快熄灭,只剩一缕清柔的月光洒入窗内。
“出来吧。”
谢九尘半合上书册,若无其事地抬头,定定看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人影。
空气骤然降温,周围渐渐弥漫起一股冷冽的寒流,那不是数九寒天的冷,而是来自九幽地府最深处的阴冷。
来人微抖衣袖,作揖行礼,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冥主大人。”
那是崔判官。
谢九尘似乎早料到他会来,脸上也没有多余的惊讶,镜片之下的那双黑眸宛若能吸噬人的灵魂。
“这里是人间,只有我们二人,不分君臣,你大可以用真面目见我。”
“是。”
崔判官摘下兜帽,拂去面容上浓郁萦绕的黑雾,一张俊郎的容颜,如清风朗月,周身气场凛冽,自带魄人强大的官威。
“寻我何事?”谢九尘却明知故问起来。
崔判官毫不避讳地盯着前面端坐的人看,说话的声音不高,喉咙里滚动出一丝丝颤音。
“他不该出现在特务所,那是个不吉利的地方,他一个普通人不应该淌这浑水。”
“所以呢?”谢九尘垂眸翻过一页纸,仍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
相比于他的云淡风轻,判官却是愁眉紧锁,焦急地恳求:“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冥主大人成全,最后一次……”
谢九尘将视线从手中的书转移到判官身上,眼眸冷肃掠过,“让他离开特务所?”
崔判官低下头,有些忌惮他那不容任何人抗拒的眼神,“对,左右特务所也是在冥主大人麾下,江所长想必不会不答应的。”
“你倒想的挺周到,不过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判官有些急了。
谢九尘轻轻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语音极轻,但语调却极其严厉的话来:“他并没有正式入职特务所,所以我无法决定他的去留,况且人间的事情也不是你我能插手的。”
“可是……”
见对方还想再说些什么,谢九尘抬手制止,在凉薄的夜色中,他唤人的声音却温和了许多,“崔言酌。”
崔判官脸色微微一凝,坦然迎视,“想来这世间也只有冥主大人还记得属下名姓了。”
窗外阳台的灯光洒在玻璃上,透出了窗上的痕迹。微风从漆黑的夜空中飘过,吹起了天蓝色的窗帘。
谢九尘默然半晌,方缓缓睁开双眸,“你当地府判官多久了?”
他突然这般问起,崔判官虽有点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回应:“自初见冥主那时算起,千年有余了。”
“千年弹指一挥间,也难怪人间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谢九尘神色平静,舒展的眉头上,有着经历沧桑岁月洗礼后的超然物外的冷静,又接着说:“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可还记得?”
“谨记于心,此生不忘。”
“那便好。”
谢九尘重新看向他,眼睫毛轻轻眨动着,“人过奈何桥口,饮孟婆汤水,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会遗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之人,痛恨之人,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这番话蕴含的深意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咄咄逼人的强迫,也没有明里暗里的责备,平淡无奇地就像在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似风过池田不起一点涟漪。
只不过他懂,他也懂。
良久的沉默过后,崔判官似是自嘲般地笑了笑,“大人是想告诉我,他不会记得我,我也不该去见他,是么?”
“你明白就好。”
谢九尘夹着书页的手指一顿,眉宇蹙起,“对了,无间地狱那只食尸鬼是跟着罗夜一起逃出去的吧?”
判官点了点头,神情带了几分窘迫和为难,“是的,也许不止一只……”
“让平等王去寻回来,那是他掌管的地狱,理应做的。”
那平等王整日游手好闲行,玩世不恭,只想图个安稳,难怪罗夜能从无间地狱里逃之夭夭,跟他也脱不了干系,眼下确实应该寻份差事让他好好忙活了。
“是。”
崔判官唇角轻佻,也觉得可行,不知怎的他竟有些期待看见平等王领命时哭丧着脸的表情。
刚抬头就撞进了上司铁面无私的目光,他收敛了这微乎其乎的异样,只好用别的话岔开,“大人,罗夜跟生死簿现在身在何处了?可有什么眉目?”
谢九尘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没有戳穿,这判官属实大胆了点,“罗夜出现了,同时出现的还有宋帝王的魂灵。”
“魂灵也出现了?!在哪?”判官面露惊疑,脸颊上的肌肉也因为紧张微微抽蓄。
“暂且被我收在引魂灯里了,而且那罗夜好像有意夺取。”
谢九尘沉下神色,那罗刹鬼来者不善,果然不止要篡改生死簿那么简单……
“大人还是要小心为上些,魂灵至关重要,绝对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嗯,你先回去吧。”
“属下告退。”崔判官又与来时那般拱手一礼,渐渐往后退,随后消失在阵阵漆黑一片的云雾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房间里凝结的寒气瞬间褪散,温和的灯光也随之亮起,一切又寂静如初,恍若刚才的所有谈话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谢九尘摘掉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不太适应灯光的双眸,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旁边的手机上。
他轻轻一滑打开界面,已是凌晨一点钟,而距离上一次江楼弃给他发信息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六个小时了。
话说那个人怎么样了?
谢九尘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到,自己为什么会去想这个?
而且这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那人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
一千年前结下的梁子他怨到了现在,久到自己都有些理不清了。
要说恨的话,没有,他从来都不恨谁,而且也没必要。
但是让他一笔勾销的话,谢九尘可能做不到,那些罪恶本就不可原谅。
如果不是因为生死簿失窃一事,身不由己,他大概生生世世都不会见到江楼弃,而且也不想见到,离的越远越好。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还是躲不掉。
现在看来那人过的倒是逍遥快活,前尘往事忘的一干二净,什么也记不得,又怎么可能会想起曾经犯下的过错呢?
凡人短短几十载,七情六欲,生老病死,六道轮回 ,永无止境,一样都逃不过。
也许十八层地狱不在阴间冥府,人间才是真正的炼狱牢笼吧。
解鬼灵难解人心,喜怒哀念,贪嗔痴怨,那人无解的罪恶到底都赎完了吗……
第33章 我不想欠人情,特别是你的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谢九尘还是说不过自己悄悄来到了宜和公寓。
阳台的门没有锁,他很快就顺利进了房间里,如果这时候被江楼弃看见,又该说他不走寻常路了……
而且他一个地府阎王大半夜私闯民宅总感觉不太妥当……算了,迫不得已。
站在卧室门前,谢九尘将左手背在身后,呼吸微滞。
几秒后,他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起来,一双深沉的眸子紧紧锁定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幸好,对方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暗自松了口气,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反手把门关好。
谢九尘遖峯篜里在进来的一瞬间顿时语塞,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但一想到这是江楼弃的卧室,他就没那么意外了。
房间在月光的照射下,隐隐约约泛着白光,整个地上都是乱糟糟的一片。
卧室就像被叙利亚炮弹轰炸了似的,简直比垃圾堆还要垃圾堆!
什么枕头、被子、衣服、还有吃剩下的饼干和方便面都杂乱地堆积在一起,简直毫无人的立足之地。
这人都邋遢到跟垃圾睡一块了吗……
谢九尘轻叹了一声,跨过那一堆凌乱不堪的东西来到那张被众星拱月的床边。
只见上面躺着的人脸色青灰,双眼紧闭,凌乱的头发从前额垂下。
他的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胸膛起伏不定,只能断断续续地呼吸着。
此时此刻江楼弃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很难让人联想到他平日里是怎样的张狂。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去保护别人?”谢九尘瞳眸紧缩,眼中透着一丝微乎其乎的不忍和无奈。
他小心翼翼掀开江楼弃的被子,半蹲在床侧,俯身过去查看那个伤口。
肩膀处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只剩下被鲜血染红的线条跟皮肤黏附在一起,上面随意贴着几张符咒,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了。
“那些同事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谢九尘微蹙着眉梢,那漆黑的眸底,闪烁着一抹深不可测的幽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中隐隐泛起。
随着完全变黑的黄符被轻轻撕掉,下面覆盖的血肉模糊被呈现了出来。
鬼爪入肉三分,伤口淋漓触目惊心,几道深色的抓痕不断往外渗出了点点血迹。
他手中举起勾魂笔,点点冰蓝、灵动的星光似流萤成群,在灰暗的房间里汇聚成数条波浪般微微起伏摆动着。
那流光温暖又清澈,像星的河流,灯的长阵,缓缓穿梭于床上那人微弱的气息和血红的伤口之间。
谢九尘放下笔,如释重负般地轻叹:“我不想欠人情,特别是你的。”
少顷,江楼弃肩膀处的抓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慢慢愈合下去,没一会就只留下几条不太明显的伤疤。
“给你留个伤痕吧,免得你醒来怀疑。”
男人半露的后背清晰地浮现出一处线条分明的肩胛骨,弧度纤细而优美,伴随着均匀平稳的呼吸一颤一动。
谢九尘心头一紧,双颊泛热,他下意识收回目光,连忙稳定了下不知所措的心神,将被子重新给江楼弃盖好。
他现在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啊……
出神之际,床上的人忽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呢喃:“好冷……”
谢九尘抬头看去,眼角也跟着跳动了几下,显得有些低沉。
那人的脸色透露着不正常的潮红色,嘴唇抿得紧紧的,额头上冷汗岑岑,还在无意识地咳嗽着,很是虚弱无力。
“你发烧了?”
谢九尘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一股灼热的气流直往手背里烧。
难不成是伤口拖太久发炎感染了?而且人类普通的疾病是没办法利用异能治愈的。
既然来都来了,那便好人做到底吧。
谢九尘替他裹紧了棉被,随后拉开旁边的抽屉,里面数不胜数的药瓶盒子倒是不少,就是不知道哪个才是退烧药。
他仔仔细细将里面的说明书看了一通,去外面接来杯温水,倒出几粒,一手扶起那人,就着水一点点喂给江楼弃。
哪知这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居然怕苦,就算意识烧的模糊不清,嗅觉也本能的闻到那一丝苦涩的药味,抿着唇愣是不吃。
谢九尘对这无赖没办法了,又不能强行灌下,只好耐着性子从冰箱里寻来一罐蜂蜜水。
那里面储藏的食物很少,可以说没有,所以他第一眼就看见了。
倒了少量的蜂蜜兑水,混合着退烧药一起,江楼弃这次倒是乖乖吃下去了。
安置好他之后,谢九尘又细心地从外面拿来一条热毛巾给他敷在额头上。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谢九尘停住了动作,突然之间睫毛微微一颤,目光轻晃了一下,这一下悸动如同轻羽点水,瞬息无痕。
江楼弃悬挂在脖子处的那块玉简此刻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幽光,映衬出他半陷在阴影里的侧颜。
男人安然沉睡,黑长的睫毛垂下来,挺鼻薄唇,好看得不像话。
“看来玉简自始至终还是认你的。”
谢九尘苦笑一声,淡白的月光倾洒在他颀长的身影上,显得清冷又寂寥。
床上的人脸色开始渐渐好转了些,除了还有几分憔悴,再没听见口中呢喃不清的话。
“陵光,一千年前我看不懂你的做法,一千年后我还是依旧看不透。”
谢九尘低声轻喃,始终不明白江楼弃到底是出自怎样的心里想法,才会去挡那么一爪,来救自己。
在此之前的几千年里,没有人会顾及他的生死。
从来都是他渡魂救人,却不曾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得到那么一点所谓的、却让他不知该如何接受的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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