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大家打开今晚的菜单,望着菜单上仅剩的三道素菜菜名时,一时半会谁都没有妄动。
谢印雪挑眉,先提笔勾了自己要的荤菜,柳不花也紧随他后,点了盘辣子鸡——估计是想弥补自己昨晚没吃到鸡的遗憾。
沉默几秒后,魏秋雨神情平静,替陈云选了一道素菜菜名。
夏朵一见状眸光轻颤,深吸一口气也勾走了第二道素菜菜名。
昨天抢菜名很积极的卫刀也动了,但也许是高巧说他的话被听进去了,又或许是怕惹众怒,所以他今天选的是荤菜菜名。
最后,在座的十人就只剩下戴月、吕朔还有萧斯宇没有点菜,而此时还剩余一道素菜菜名。
戴月往后一靠,摊手笑道:“我还是选我的荤菜,这道素菜你们谁想要谁拿去吧。”
“不。”萧斯宇摇头,“我不要。”
“对的,我也不选。”吕朔也拒绝挑走这道菜名,“戴月大哥,昨天你已经把素菜菜名让给我和萧斯宇了,所以今晚这道素菜菜名还是你选吧。”
戴月是个老游戏参与者,可他在前面进入过的几次副本里,从来没见过像吕朔和萧斯宇这样,都了这种时候,还愿意把活命的机会让给素未谋面萍水相逢的人——明明他们一开始是那样小心怕死,只顾明哲保身。所以闻言不由有些愕然:“你们确定吗?”
“没错。”萧斯宇和吕朔一起点头,然后互相对视一眼笑了起来,挠着头不好意思道,“……就是如果我们荤菜挑不出什么毛病,还得麻烦戴月大哥你帮忙瞧瞧,给点意见。”
“好,没问题。”
戴月畅快地笑着,在素菜菜名上画了勾。
“哎呀,你们说说。”高巧想起和自己曾经同住一屋,和女儿差不多大却已经死去严芷与楚丽,有些难过和惋惜,“要是我们大家一开始都这么团结,可能一个人都不会死的呀……”
的确如此。
魏秋雨曾经询问谢印雪的那句“我们就不能互帮互助,一起活下去吗”其实并没有说错,他们或许的确可以通过帮助彼此而活下来,毕竟不是所有的菜名都是必死的,有些显而易见的菜名只会让人断腿断手。
但在谢印雪救下她们之前,没一个人愿意这样做。
现在想想,其实谢印雪一直都在默默的帮他们:不仅为他们提供一些线索,没抢过安全菜名,也更是没有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帮和他同一路的柳不花抢。
他们两人一直把活下来的机会往其他人身上推,谢印雪更是为他们留下了最后一条必生之路。
然而时光无法倒流。
他们明白的也太晚了。
众人把菜单交予管家后便安静地坐在原位,等待秦府别院里的最后一场盛宴。
谢印雪则垂眸沉思:今晚的菜单延伸出一个问题——厨师只有五个,而贵客还存活十位,这就意味着至少有两个厨师做的菜必然全是荤菜,那三道素菜,又分别是哪三位厨师来做?
……又或者,是哪两位厨师。
答案在菜被端上桌的那一刻揭晓:今晚上菜的不是小厮,而是厨师。
他们手里端着自己做的菜从前院走来,有几个厨师面罩上半张面容上绝望的神色竟比游戏参与者更浓。
谢印雪也猜对了:三道素菜,只由两位厨师来做。
阿九是唯一没有做荤菜的厨师,两道素菜都是他做的,另外一道素菜出自阿五之手,可是他也做了别的荤菜——因为今晚的菜名和荤素相对应,没有在出现荤菜菜名《牛拉面》结果是素菜这样的情况。
而阿五做的那道荤菜,被谢印雪点到了。
他望着自己面前的浇满黑椒酱汁的喷香牛排,轻声叹息:“阿五,今晚的牛排,终于有牛肉了呀。”
“呜呜……”
阿五发现自己的荤菜是给谢印雪做的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他伏在谢印雪脚边痛哭流涕,乞求他道:“谢先生,我那么乖,求求您别撤我的菜,您死了吧好不好?我什么坏事都没干过……我想活下去啊……”
柳不花闻言勃然大怒,怒斥阿五道:“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这还是人话吗?”
“对,你很乖,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谢印雪却笑了,他摇着头,满目怜悯地望着腿边的厨师,“但是你知道,我没有其他选择。”
“而且你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吗?”
谢印雪最后这句话众人就有些听不懂了。
但不等他们深思,阿五和其他厨师被小厮抓走遭管家处刑时惨叫便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谢印雪望着盘中的牛排,轻声道:“牛排煎制之前,需要用刀背敲打牛排数分钟,以求口感更好——不花,由硬物反复敲打重压,对应什么刑罚?”
这题柳不花会答,他道:“石压之刑。”
若一个人在世时,曾将婴儿溺死或抛弃,那么这个人死后,便会被阎王打入十八层地狱中的石压地狱,遭受重石反复捶压。
谢印雪十岁那年跟随他师父经手处理过的一个委托,便是一名男子自述自己每晚都梦到自己被人装入了一个大石槽内,上方悬挂着一块巨石,他被置于石槽中遭受巨石锤击重压,哪怕内脏如泥,身骨尽碎也不曾停下,夜夜无休。
后来他和师父详查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名男子曾经与前妻生下过一个女儿,他不喜欢女儿,便趁前妻不在家时将其婴孩丢弃了,前妻知道后便与其离婚,男子也遭早夭的婴灵报复,活着时便受百般折磨。倘若真有十八层地狱,那他死后,也必然便会如同阿五一般,遭受石压之刑。
谢印雪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阿五被小厮扛起扔进一个巨大光滑的石槽之内,老管家则站在上方,抓着控制巨石落下提起的把手。
整个内院再次流血成渠,几能没足,恍若他们到了十八层地狱的血池之狱中,耳边皆是小厮癫狂的嬉笑,目及之处全是骇人的残肢断臂,浮尸血景。
——这些厨师的死法,不仅对应食材,还对应他们生前犯下的重罪,他们是暴戾恣睢的吃人恶鬼,冷血无情,厌恶阳光;而一到夜晚便身穿寿衣,形如鬼魅的老管家和小厮也的确不是真人,他们是地狱内的鬼差与行刑小鬼,所以每一场饕餮宴,都只会在子时进行。
那他们这些“贵客”,又对应什么身份呢?
还有没出事的阿九。
谢印雪在内院中想要寻找阿九的身影,却发现这人不知何时就已消失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五更天的更声响起了——众人坐在内院里,望着天边那抹不合时间出现的曙光,纷纷喃道:“……副本,要结束了?”
这句话话音才落,众人就听到秦府别院的大门前院的大宅门那边发出“轰然”一声巨响,原本站在内院中央的小厮、老管家身形也开始涣散,最终在从前院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中消失。
但前院那边又有个面生管家打扮的老者带领着一群新的小厮过来,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穿金戴银老爷模样的人。
老爷见到他们便睁大眼睛,高声欢呼感谢道:“谢谢诸位天师,太谢谢诸位天师了!”
大伙都被他这句“天师”喊懵了,老爷却还在叨叨念着:“在下的府邸风水不太好,聚阴招邪,内有许多凶蛮厉鬼作祟,我请了诸多高僧法师也难以超度。还是你们的师父秦天师厉害啊,他告诉我他有十四位高徒,可从地府招来地狱鬼差,只要闭门七日便可降服全部厉鬼——”
吕朔挨近这位老爷,睁大眼睛问他:“你是秦老爷吗?”
“吕天师,您记错了吗?”这位老爷也很惊讶,满脸不解道,“你们的师父才姓秦,我是姓刘的啊。”
七日后,饕餮宴结束,出现的是一位刘老爷,而不是秦老爷。
“诶,你们的师父秦天师呢?怎不见他出来?而且似乎还有几位天师也不见了……他们是被恶鬼?”那边刘老爷还在拉着吕朔讲话。
谢印雪却没有兴致再听下去了,转身朝主屋走去:他的黑檀木梨花桌椅还在那里面呢。
只是还没走近主屋,谢印雪便看到有卷帛画从垂花门那滚至他脚边。他定神一看,只见这幅画卷笔触精细,栩栩欲活,惟妙惟肖地展示了一个故事:
为首的天师带领自己门下十四位徒弟进入一座鬼宅,天师牺牲自己召来阴差与十八层地狱的行刑小鬼,而他的徒弟们则以肉身为饵,与众厉鬼斗智斗勇,最终将其斩杀,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至此,他们这些“贵客”便已然明了:他们就是画中以肉身为饵,降服厉鬼的天师们,而整个饕餮宴,其实就是一场持续七日的赦鬼法事。
谢印雪瞧着这画觉得有趣,尤其是他想知道阿九到底跑哪去了——这人从头至尾都没做过荤菜,也没因撤菜死去,但在天明之前就消失了。
最主要的是,他是热乎的。
其余厨师都是死的,冷的。
因此便可推测阿九并非厉鬼,那他到底是什么?
谢印雪俯身,想将画卷看得更仔细些,才瞧见画卷天穹之处好像有只似虎却又生着一对翎翅的凶兽,结果还没看清,他就被一股看不见且难以抵抗的猛力拽拉着往画卷扑去。
如同跌进了画卷中,又像是自画卷里逃出。
等到谢印雪眼前一切景物都恢复平静和清明后,他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进入游戏前所待的地方,柳不花就站在他的身旁,他们俩并排站立,眼前是比饕餮宴副本里秦府别院内院还宽敞的一个大院场——这就是谢印雪家里的院子之一。
再一看时间,他们在游戏呆了七天,而现实里却只过了七分钟。
“我的檀木梨花桌椅,都没了。”谢印雪抬起左手,望着跟随自己回来那只仅剩的梨花镯,脸色有点不太好看,“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套。”
看来带进游戏里的一切道具,除非出游戏时也攥在手里,否则是无法将其带回来的。
最爱的桌椅消失了,拥有一抽屉同款平平无奇的镀银金手镯却在,谢印雪有点气。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好消息,毕竟要放在之前谢印雪心绪起伏,这会儿他肯定已经开始呕血了,但谢印雪现在只是咳了两声,身体较之以往承受的痛楚比之前少了一半还多——因为他成了三笔生意。
而一提到生意,谢印雪哪能忘记一个人?他的第三个客人,也是诓他进入“锁长生”游戏的始作俑者:朱易琨。
柳不花也替他惦记着这个人,便问道:“干爹,我们要不要去见见朱易琨?”
谢印雪垂眸,纵然不饿,可沉默须臾后也还是说:“先去吃点肉吧。”
柳不花回忆着谢印雪点了却没吃到的那道菜名,提议:“吃牛拉面?”
谢印雪:“……”
“……行,就它吧。”
谢印雪家里的厨师可不姓牛,他在自己家吃饭也不可能吃到没肉的牛肉面。所以等了十来分钟,谢印雪和柳不花就各自得到了一碗装满肉的货真价实牛拉面。
想肉想疯了的柳不花倒是把一整碗面都吃完了,不过谢印雪吃的向来少,所以吃了几片肉和两口面就放下了筷子。
做菜的陈妈见状便担忧地问:“阿雪,您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怎的就吃了这么几口?”
“不是的,陈妈。”谢印雪抬眸看着她,温声道,“我其实不饿,我就是想尝尝肉味。”
陈妈从小看着谢印雪长大,就如同谢印雪的亲人一般,谢印雪对她说话也比对旁人多几分亲近温柔。
而把谢印雪当自己半个儿子操心的陈妈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爱吃肉是好事。你看看你,老爷走后,你这身子就没长过肉,如今都快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陈妈话里提到的老爷,就是谢印雪的师父——陈玉清,只不过他在七年前便去世了。
“是,我一定多吃。”谢印雪笑着软声哄她,“陈妈明日你给我多做些肉菜吧。”
“好好好。”陈妈一听更高兴了,叠声应下,刚要转身回厨房,忽地又像是记起什么事一般停下脚步。
谢印雪问她:“怎么了?”
陈妈叹气:“阿戟他……他说他房里的空调又被偷了。”
柳不花有些震惊:“不是才给他买了新的吗?”
谢印雪扶额,有些头疼:“我和不花还有些事等会要出门,回来的路上给他买一个新的吧。”
阿戟全名沈秋戟,今年刚满五岁,是谢印雪一年前收下的徒弟。
收了一年,什么玄门之法都还没学熟,就已经把山下电器店里的空调买断货了三回。
但不收徒又没办法,否则谢印雪怕自己哪天撑不下去撒手人寰,他们这一门便后继无人了——好在现在他进了这个名为“锁长生”的游戏。
在去找朱易琨的路上,柳不花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中万千感慨。
即便在秦府别院里逛了一回,他也仍然存疑,问谢印雪道:“……干爹,长生之法,真的存在吗?”
那可是长生不老啊,是古往今来多少天潢贵胄、玄门中人都渴求的东西。
谢印雪在后座闭目假寐,闻言笑了笑,问他:“怎么,你也想长生吗?”
结果柳不花认真思索了片刻后,竟然回答道:“想是肯定想的,但是干爹,你说我死了,下辈子能投胎变成一株牡丹花吗?如果可以,那我还是更想早点去投胎。”
谢印雪:“……”
此刻谢印雪终于想起了柳不花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他好像犯病了。
柳不花以前不叫柳不花,他有妄想症,整天觉得自己是朵牡丹花,还曾干出过把自己埋进土里差点死掉的事,家里人给他请了无数心理医生也没治好,才给扔到谢印雪这里养着的。
谢印雪给他算命后改了个名,又督促他吃药,柳不花的病情才渐渐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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