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墓地。
巫以淙蹲在地上,他面前连个墓碑都没有,只有一颗郁郁葱葱的树,粗壮的树干上嵌了颗子弹,为防止有人打扰伦农安眠特意选择的位置。
“人朝着别墅那边过去了。”宴梃放下望远镜,从斜坡上走下来,看见巫以淙指尖夹着烟,微微皱眉,“从出门到现在你抽了多少烟了。”看包装还是加了料的特制烟,一般是做任务用来提神或保持冷静时抽的,抽多了容易影响神经系统。
来看望伦农还需要提神?宴梃没问出来,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抽习惯了。”
巫以淙轻轻掸了掸烟灰,香烟尾端有一瞬间的明亮,不过须臾之间就暗了下来,只剩下点点星火。
宴梃拍拍肆意生长的树木,抖落几片树叶落在巫以淙的肩上,“伦农也看了,该去收拾那些不长眼的人了。”
“干妈也葬在这里。”巫以淙比划出一片区域,“她的骨灰就在旁边。”干妈的骨灰是老师带回来的,比芜穗离世的时间错开了两个月,这也是他无法真正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原因。
后来老师去世,巫以淙遵从他的遗愿葬在这片安静的小山坡上,种的这颗树是为了分辨位置,离开前他朝树开了一枪,作为对过去的告别以及对老师的承诺——毁掉零度计划。
现在计划毁了,齐宣也死了,这颗子弹已经取不出来了,和树干融为一体。
宴梃踩在茂盛的草地,叹了口气,“当年寄回来的骨灰只有一小半,剩下的原来在这里。”他朝着看不出起伏的草地弯下腰,他对芜穗的感情很复杂,了解到她的过去后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是给了他生命的人,逝者已逝多说无益。
他在心里默默把巫以淙介绍给了芜穗,希望巫以淙和他以后还能在回来祭拜。
唇边的香烟已经燃到尾端,火星乍然亮起又很快熄灭,巫以淙手掌撑在草丛上借力站起来,扔掉香烟撵了撵,“她还有些东西,走的时候你一起拿走。”
“算了,放这儿清净。”他拿走又能放到哪里,比起宴宅芜穗也许更喜欢和老搭档待在一起。
巫以淙双手插在兜里往原路折回,宴梃趁着他背过身朝那棵树默默许下一个承诺,他不是个习惯许诺的人,对着伦农却很认真。
巫以淙走到一半发现人没跟上停在半路等他,宴梃走进了也没问什么,瞧对方一脸喜色,他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对着老师说了一通剖白心意的话。
宴梃内心等着巫以淙主动问,谁知巫以淙默默扫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那点隐秘的得瑟被羞恼取代,冲上去撞了撞前面人的肩膀,巫以淙直接被撞得踉跄两步,要不是他反应敏捷差点栽倒。
宴梃发誓他的力道哪怕是巫以淙在走神也不至于差点栽倒,从昨晚他就觉得对方有些异常,秦轻睡觉后巫以淙去三楼待到深夜才下来,宴梃尊重伴侣的私人空间,一般巫以淙要静一会他不会去打扰。
他直觉巫以淙状态有些不对,哪里不对呢?对方一切如常,揉着肩膀瞪了他一眼,没什么杀伤力的眼神,除了……他凑近了些,“怎么这么多汗?很热?”望了望天,云层遮住了阳光,温度适宜。
巫以淙不想多说话,最凶狠的副作用还没来,他手里没有缓解药剂,目前程度还在忍耐范围中,二十多年他已经总结了一套应对副作用的方案。
“秦轻应该准备好了,收拾完中午就离开吧。”巫以淙躲开他的手,垂下眼睛继续往回走。
宴梃对他的情绪变化已足够了解,没继续问下去,走在后面悄悄给灰发消息:副作用发作了。
灰那边立刻回复把从医学所搞来的蓝色药丸送过来,又喋喋不休问了许多情况。
宴梃望着前面有些摇晃的单薄背影,催促老沙行动快些,巫以淙名下的实验室老沙带着人已经找到,只是合适的实验人员难以找到,进度一直赶不上。
两人回到别墅,里面已经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翻找东西的人见到主人归来,早已识趣离开。
巫以淙捡起地上的《安列娜的画》放在一旁,一路踮起脚尖走到楼梯口,楼梯上也没多少下脚的地方,东西散落一地,墙上的挂画歪歪扭扭,墙壁上留下几个手掌印。
“一楼贵重的东西一样没少,方慕派人来这里找什么呢?”宴梃扶正画框,昨晚的老鼠在他的友好交流下吐露雇主信息,方慕派人来这里他们倒是不意外,今早两人特意轻装出行离开别墅,就是为了试探方慕究竟要干什么,结果已经明朗——找东西。
巫以淙仔细回忆了一遍别墅里有价值的东西,仍然没什么头绪。他们离开别墅前已经拍下照片可以按照原图复原这些东西,少了什么很快就能发现。
宴梃抽出照片,二楼被翻得最乱,巫以淙脱下鞋,赤着脚踩在乱扔一地的枪支零件上,看了一会四周散落的东西,说道:“东西没少,小物件我没什么印象,我身份有关的,芜穗或伦农身份有关的东西都还在。”他脑子里对这些物品的位置记得很牢,一对比就能发现异常。
宴梃一一对比,不放过任何细节,对了半天不得不佩服巫以淙的记忆力。
“三楼似乎没被动过。”宴梃探出头,只有楼梯上散乱着,三楼里面原封不动。
巫以淙一一捡起匕首,起身时又是熟悉的眼前发黑,停顿了一会才直起身,“按我们的速度,他们只能翻完二楼。”三楼是老师的地方,他不可能放任其他人去乱翻,从墓地到别墅的时间由他计算过,掐着时间加速回来的。
巫以淙让人佩服的地方就在这些小细节上,宴梃摇摇头,“和你成为敌人太可怕了。”所有看似正常发展的情况早被他掌控着,幸好巫以淙不是个支配欲旺盛的人,宴梃自觉不是巫以淙的对手。
“有胆子成为我敌人的也不多。”巫以淙重新挂上匕首,转身时候脚步踉跄一下,幸好眼疾手快抓住了桌脚稳住身形。
宴梃无法再视而不见,扶着他坐在椅子上,在他的角度能看到巫以淙脖颈侧青白的血管,长期带着假面这一侧皮肤极白,因此血管周围的青紫看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冰冷和脆弱。
他撩开巫以淙的衣袖,果然,手臂上也同样青紫一片,像是被凌虐过,巫以淙嘶了一声,收回手臂,解释道:“一部分副作用,只是看起来严重,没那么夸张。”他紧皱的眉头并不能打消宴梃的顾虑。
“我能做些什么?”宴梃心底发苦,声音也苦涩难当,“以后别在瞒着我,你可以尝试着多依靠一点我。”他明白巫以淙选择不说的原因,束手无策的感觉并不好受,可他也不想让巫以淙独自硬扛。
巫以淙却坚定地摇摇头,并未说话,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独自熬过去,他知道应该多信任依赖宴梃,性格上却很难做到。
“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副作用的问题。”宴梃说得很坚决,弧度好看的嘴角紧紧抿着,轻揉着巫以淙的太阳穴为他缓解疼痛,手臂上青筋毕露,满脸冰霜。
在片刻的寂静后,才响起一声低沉地,妥协般的,“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宴梃手指顿住,心中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复杂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平静道:“既然交给我了,现在——你先去休息,我来收拾这里,医学所的药剂很快会送到,今晚或许我们会遇到一场恶战,如果你有计划,我会配合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中间稍微停了一下,但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就察觉不出来。
在某些地方他们总是如此的有默契,巫以淙转头看着他,“我收到消息,莫耶斯主人和方慕达成合作,离开的机会渺茫,银朗可以帮助我们。”
“怎么帮?”银朗又为什么要冒着得罪莫耶斯主人的风险来帮助他们离开,条件是什么?
“并分两路,混在他们的人里出去。”
宴梃见他说话声音都有些发颤,心跟着揪起,无能为力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看着他故作镇定的眉眼,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怕以后在这里呆不下去?”宴梃不想让他费神,巫以淙反而喜欢在痛苦的时候动脑子,能够暂时转移注意力。
“小镇主人早知道我的身份仍答应和方慕合作,方慕能拿出什么东西?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他手里有什么东西我心里有数,小镇主人手里的权势也不容小觑,方慕给出的东西一定是以小镇主人的地位都会心动,宁愿担着得罪我的风险也要合作。”巫以淙说完一长段话,停下来歇了会继续说道:“方慕这个人对权势没什么兴趣,唯有对我身上的基因病很执着,他很聪明,尤其是医学研究上很有天赋,越是他无法解决的事越执着。”
这份执着里藏着别样的心思,究竟是打算以此控制他还是有其他的想法就另说了。
“小镇主人和方慕背后的人勾结到了一起。”宴梃接下他没说完的猜测,用得是肯定句。
“你也是这么猜测吗?”巫以淙抱着双腿缩在椅子上。
宴梃重新按上他的肩膀,实话实说,“是方慕亲口说的,灰打听到他和幕后之人打算重组零度计划。”零度计划的生意如此赚钱,越是有权有地位的人,越难坦然面对衰老与死亡。
有需求就有市场,而这些市场又能给生意带来巨大的便利,互惠互利的生意,愿意参加的人必然不会少,重组的风声一传出,游走于生死边缘的犯罪份子们仿佛找到了改变身体状况的最佳途径,争着抢着要加入。
医生的背叛反而没有人在意,甚至有人暗地里骂灰塔不识抬举,这么好的生意不偷着乐竟然在此时和医生闹得如此难看,白让其他人捡了个大便宜。
“原来他这么坚决要和我划清界限。”巫以淙叹息一声,亲自对外透露是假,借此说给他听是真,明知道他最恨这个计划却公然招募人手重组,相当于彻底断送了两人多年来的情谊。
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愤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巫以淙选择尊重,但不打算理解。既然和他站在对立面,自然也要做好面对他枪口的准备。
“能吸引实验狂合作,还能完美让齐宣背锅,幕后之人的能量很可能超出我们想象。”宴梃早一步收到这条消息,不想打破难得的平静便一直没说。
他们对上齐宣勉强算全身而退,付出的代价在可控范围,对上幕后之人就不一定了,只要巫以淙身上的副作用还在,他们就一直处于被动,然而无论是巫以淙还是宴梃都不愿意受制于人。
“怕了吗?”
巫以淙对幕后之人的身份也琢磨许久,现在就看谁先坐不住,先出牌的人会是谁?
宴梃失笑道:“怕?”当年没有实证,为了让交通科负责人说出实情,他就敢以自己为饵设计一场绑架,最后反杀了耽误抢救的负责人和隐姓埋名躲在游轮上做厨师的司机儿子,害怕这两个字早就从他的人生里消失了。
“那还等什么,告诉小镇主人,他敢拦,我们就敢炸了他的窝。”
巫以淙推开他的手,起身走回房间,宴梃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生怕他逞强,转眼就看到巫以淙往身上塞匕首和子弹,看起来生龙活虎似乎立刻能找小镇主人来一场友好交流。
宴梃摸了摸鼻子,劝道:“秦轻还没到,你先消停会。”果然让巫以淙安分做病人就是妄想,憋久了要撒气的人早已经压抑不住心里的兴奋。
“早晚会对上的事。”巫以淙将枪支的绑在腰侧,弯腰把匕首藏进靴子里,“我不打算让银朗参与进来,我们就光明正大离开,我看谁会来送死。”他不愿意牵扯太多的人进来,银朗在小镇呆的好好的,催眠又有秦轻。他想保留住这片净土。
宴梃为短视贪婪的小镇主人默哀几秒,然后去做离开前的准备。
第100章
夜幕如同一张大网,笼罩在寂静小镇的上空。
两人坐在车里谁也没开口,巫以淙抱着枪闭眼休憩,而宴梃则几次三番从后视镜打量巫以淙的神色,车子本该在傍晚启动,他们已经耽误了三个小时,为了等秦轻。
宴梃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被压得瘪瘪的烟,抽出一根叼在唇边,他很少靠特制烟提神,却习惯在心烦意乱的时候靠烟暂时麻痹自己。
他隐瞒了一件事,整理二楼时有一件小东西不见了,极有可能是方慕的人拿走,换句话说方慕要找的就是那件东西,他瞒了下来。
丢失的是一枚戒指,那枚宴梃曾祖母时期打造,宴家继承人一代一代传来的戒指,一枚现在在他手里,另一枚落到了方慕手里。
方慕大费周章拿走宴家的戒指有什么用处?莫非戒指里藏着什么秘密,如果有秘密,又是什么?
戒指他把玩过没什么异常,也没什么特别。
传给他的那一枚被他放在了宴宅里,只有他本人的虹膜才能打开保险柜,以防万一他已经派何凝带人监视宴宅周围。
街道上的路灯渐渐点亮,宽敞的大马路上没有一辆车路过,就连行人也很少见到。
“人来了。”
宴梃出神空档,巫以淙已经睁开了眼睛,狭长的眼眸里透着股漠然,架在肩上的达姆枪瞄准了声音来源。
一辆机车在大马路上很显眼,骑车的人是秦轻,她没有戴头盔,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宴梃正要开门,巫以淙拦住了他,两人都看到秦轻脑袋上的两道红点,埋伏的人藏在马路两边的树林里,机车的速度无论怎么变化,两道红点始终牢牢锁定住她的脑袋。
巫以淙按下车顶的窗户,随手拿起座位边的手枪,砰砰砰连开三枪,惊起路边树林栖息的飞鸟,一时间寂静的道路上恢复了些许热闹。
朝着天空射出的子弹是警告,也是威胁,就看埋伏着的人如何理解。
被杀手瞄准的秦轻丝毫不慌,利落地在越野车面前停下机车,将背着的一包东西从车窗里扔了进去,脸上是对繁华世界的向往和期待。
巫以淙打开车门,示意她先上来。
秦轻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扭开瓶盖,一股醇香的酒味逸散在空中,液体被她浇在机车上,扭头对巫以淙笑道:“借个火。”
巫以淙摸了摸身上,朝宴梃抬了抬下巴,宴梃点燃嘴里叼着的烟,探出身体递给秦轻。
“陪了我十几年的车,就这么烧了还真是舍不得。”秦轻颇有些不舍地坐上车后座,两指捏着烟头,扒拉着天窗望着停在路上的车,等越野车开出足够距离奋力一扔,火星刚接触到酒精,轰地一声,爆炸的余波车上的三人都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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