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一直存有疑惑的地方,在信息如此高度集中化的时代,一个人但凡活着都会有痕迹,区别在于多与少罢了,可齐宣什么都查不到,他们对齐宣的了解一半来自被抓后他的自述,一半来自与他合作过的人,实质上的信息几乎没有。
宴梃这话倒是提醒了巫以淙,他突然睁开眼睛,他似乎从来没见过齐宣发病的模样,从一开始的零度计划以来,齐宣虽然看着不太健康,但也不像是被基因病折磨多年的人,他的虚弱和病态更像是多年拿自己做实验把身体搞得一塌糊涂的后果。
他转而望向银朗,银朗正在替他包扎身上的小伤口,接触到他的视线,说道:“别看我,莫耶斯一直远离恩怨纷争。”他守着救命恩人留下的遗愿,也只守着那道遗愿。
宴梃打开了那张照片,“这张照片是谁拍摄,另一个人又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亚当还知道什么?”在说出亚当的时候,宴梃手指已经快于大脑在网上打开亚当的资料,看到亚当的跳楼那段眼角开始抽搐。
这些问题巫以淙回答不了。
“他查到不该查的被弄死了,布鲁斯财团不敢找幕后凶手算账反而对你发布暗杀令,柿子挑软得捏,怪不得偌大的财团败成这样。”灰色上有专门的商业板块信息网,随便花点钱这些大财团内部的机密就不再是机密。
“没有掌舵人,它只是一块谁都能咬下块肉的猎物。”巫以淙一边不走心的评价,一边给连影发消息:任务时间提前。
连影回复得很快:为什么?
他那几个朋友还没找到合适的任务者,连影想为老朋友们求来宽限时间,盗取医学所的东西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一不小心就是全联邦的追杀——里面有许多高层们的身体数据和医疗记录。
巫以淙不管,他只要基因病数据库的全部资料,不给连影一点谈条件的机会。
灰塔态度明确,连影回了句脏话就风风火火下了线。
巫以淙放下手机,作为全联邦数据最健全的医学所,里面或许会有齐宣最初检查出基因病的数据资料。这不是能人为销毁的数据,全联邦的医院中都有专门负责收集各种基因病数据库的系统,系统由智脑控制负责收集基因病种类和后续情况并形成一份报告,汇总到医学所的基因病库里。
齐宣最初肯定在医院检查过,检测基因病的仪器早期只有医院才有,按照齐宣的年龄那时只能去医院。
宴梃听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又听他突然加重的呼吸,担忧他的身体,“走之前我放了些药在你的手表里,最迟明天下午我就能到耶色,你先好好休息,这些事先暂时交给我来查。”
宴梃没在劝他回岛上,只希望对方能听他的好好休息,说出这话他其实不太抱有希望,他们两都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人,哪知耳麦那边传来一声——“行啊。”
巫以淙抓着膝盖,全身都在冒冷汗,银朗看着他颤抖着平复呼吸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酒递给他,适当的酒精能麻痹神经。
他抓着瓶口猛灌一口,差点呛到,酒水混合着汗水没入软垫上,巫以淙坐起来,语气依旧平淡,“你回宴宅的时候,替我给江芜女士上个香。”
不等宴梃回答他便取消了通讯。
宴梃抓了抓脑袋,不知道他提这个什么意思,卷起资料塞进衣服里,准备继续夜探宴宅。
而银朗则听明白他的意思,脸上满是严肃,“解除催眠后,诸多信息会让你大脑过载,以你现在的情况,不如明天开始。”
巫以淙打开形状奇特的表盘,高价从医学所买来的蓝色药丸静静地躺着,他抓了两颗扔进嘴里,就着酒吞服,才慢慢开口:“没事,就今晚,我也想知道我忘掉了什么事。”
副作用发作起来的痛苦巫以淙已经习惯,况且时间不等人,耶色是潭疏的地盘,如今医生又在这里,那张照片是关键,他必须赶在医生前面查出和齐宣有关的人从而占据主动权。
“那你做好准备,解除催眠的过程你感受不到什么,解除后你会回忆起所有的事,不一定是什么好事。”银朗再上叮嘱,没有心里准备接收过往,也不知道灰塔能不能承受。
“放心,我承受得了。”
冒着热气的食物已经变凉,以防有人打扰,银朗用桌子抵住大门,又将窗户关严实才取出从莫耶斯带出来的工具箱。
巫以淙换了个更黑暗的地方躺下,蓝色的小工具箱里工具被一一取出摆放在桌上。
宴梃准备出门的时候还是觉得整个通讯的对话都有些莫名其妙,用手机给巫以淙发消息:好好休息,别多想,想了想又觉得是废话,巫以淙会听他的才怪,又换成:别担心,有我呢。
看了看又觉得太过苍白,巫以淙很可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宴梃靠着门,他们俩都不是会直白关心人的类型,平日里也不需要言语的安慰,他只是觉得今晚巫以淙心不在焉,感觉对方心里压着事,他尊重巫以淙一直等着对方开口。
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总觉得冷冰冰的文字传递不出想表达的感情,他握着手机走向电梯的方向,一路上都在想对方今晚异常的原因,难道是因为跳楼的情人?想了想又把这个猜测排除,对方明显只是个情人。
是因为那张照片亦或是方慕对他下杀手?都不像。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突然福至心灵,银朗在巫以淙身边,会不会和银朗有关,而唯一和银朗有关的事情——解除催眠!
他掏出手机快速发了一句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巫以淙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宴梃表完态招来一辆车坐了上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手机屏幕的亮光打断了银朗的准备工作,巫以淙看完了那句话,冷汗涔涔的脸上露出点笑意,只是笑意很浅,转瞬即逝,他合上手机,冷静道:“开始吧。”
第105章
夜色下的天空阴阴沉沉,乌云在空中卷动翻滚着,厚厚的云层中隐约传来阵阵雷声,带着潮湿气息的风猛烈地敲打着窗户,周围路灯下的影子逐渐晃动起来。
快要下雨了。
银朗拉开一面帘子,坐在床边慢慢吃着已经凉透的晚餐,时不时抬头观察巫以淙的状态。
巫以淙感觉很难受,无数轰鸣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飞速转动,视线里满是拥挤的记忆片段,他想伸手去拿,画面如水镜一般直接破碎,他感觉到了冷。
他艰难地在黑暗中挪动步子,浑身战栗着向前走,摸索着不知走了多久,画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见了一只惨白的手,上面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编号,他似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只手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像是已失去生命力的枯枝,那只手上布满了针孔,他听到有人在说话,是一个女人和男人的声音,应该是芜穗和齐宣。
巫以淙对这一幕幕场景还有些记忆,偶尔他也会重回到这间木屋里,木屋的经历仅仅靠催眠并不能使他忘记。
画面转瞬即逝,迅速蔓延的黑暗眨眼间将他吞噬,巫以淙感到一阵难以抵抗的力道突然朝他袭来,他睁开眼睛,眼前又是另一副场景——他看见一只手紧紧扼住他的喉咙。
那只手青筋暴起,似乎要活生生掐断他的喉咙。
巫以淙挣扎着,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喉骨在男人手中发出断裂的响声,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浓重的硝烟味伴随着鲜血灌进了他的口鼻中,掐住他的人隐匿在黑暗中……
是谁?
他不顾喉骨的碎裂,挣扎着抬起头,视线顺着掐住他的手臂往上,那道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起来,快了,马上要看到脸了,他的心脏在极速跳动着。
他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黑雾渐渐散去,他终于看清楚了男人的长相。
——是老师,愤怒的伦农眼里迸发出一股浓浓的杀意。
伦农想杀了他,或者说老师曾经想杀了他。
这个结论让巫以淙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会是老师?
为什么会是老师?
绝望,恐惧,疼痛,周围的黑暗在一瞬间幻化成无数怪物朝他张开大口,狞笑着要吞噬他。
巫以淙呆在原地,手下意识摸上放枪的地方,脖子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伦农冷冷地盯着他,那是记忆中从不曾有过的厌恶眼神,巫以淙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被催眠了。
他想起来了,他都想起来了。
周围的黑暗如同雾气一下子被吹散,仿佛穿透了幻觉与真实的边界,将他从混乱的记忆中拉了出来。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画面一一出现在眼前。
他仿佛回到莫耶斯的别墅,画面里是一片猩红,鲜血浸湿了伦农最喜爱的地毯,地毯边缘上站着的巫以淙还很青涩,他的脚边散落着达姆枪,右手紧紧握住伦农送给他的匕首,刀尖滴着血。
血不是他的,而是地毯上躺着的女人,有了前面的伦农,这次他并没有多么的惊讶——地毯上呻吟的是芜穗,她身上已经分不清是枪伤还是刀伤。
芜穗仰躺在地毯上,朝他伸出手,失血过多让她视线有些模糊,嘴里念着些什么。
巫以淙抱着双臂看着这一幕,那些对不上的部分似乎一下合起来了。
他看着青涩的自己眼中对芜穗的仇恨,仿佛也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他还看到了拿着消毒液清洗楼梯的伦农,此时的伦农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因为芜穗已经没有了呼吸。
画面一转,他看见依旧浑身是血的自己躺在狭窄的小床上,周围站着银朗和伦农,还有一个陌生的卷发女人,直觉告诉巫以淙她就是秦轻的妈妈,莫耶斯神秘的黑医。
床上的巫以淙似乎要醒过来,艰难地转动着眼珠子,巫以淙靠近了画面,清晰地看到自己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发出模糊的呓语,他弯下腰凑近听。
“骗子,都是骗子……”
“我要杀了她。”
巫以淙直起身,他已经都知道了,芜穗并非病逝,而是他杀的,就在救了宴梃之后,他折返回到莫耶斯,对着毫无防备的干妈开了枪,伦农赶到的时候差点要杀了他,被剩一口气的芜穗劝下了。
芜穗死前说的那句话他也想起来了。
“对不起,我无法求得你的原谅,只希望我做得这些能弥补一些……”
那时他回答的是永远无法弥补,坚定又决绝地撇开了芜穗的手,芜穗就这样睁着眼睛死在他的面前。
而伦农想要杀他还有一个原因——那时他还想杀了宴梃。
伦农觉得他疯了,他杀了伦农多年的同伴,还想去杀芜穗唯一的孩子,激动之下口不择言,再一次刺激到刚有些好转的巫以淙,那时的他还不能很好的掌握副作用带来的狂躁。
他被突然得知的真相刺激到理智全失,树林里的宴梃以为只是偶然的相遇,却让那时的他发现了不对劲。
他来伽亚是接了一道找人任务,却在刚下飞机的时候接到老师的消息,让他帮忙寻找被绑架的小孩,那个小孩就是宴梃。
他那时只是好奇谁家小孩失踪能请动老师出手,还猜测是不是干妈的孩子,这样老师让他去寻找也说得过去。
命运就是这么巧合,同一片林子里他遇到了老师让他帮忙寻找的宴梃,不仅让他把宴梃和干妈联系在一起,也让他找到他所遭受一切痛苦的根源。
最初只是抱着好奇去查宴梃的母亲,等他完成任务收到信息的时候,他做了个大胆的猜测,为了证实这个猜测他又在伽亚多待了两天,那时离他被救也没几年,所有的线索都很好查,求证的结果让他如遭雷劈,劈开这几年幸福的假面。
他跑回莫耶斯找到仍在欺骗着他的芜穗,质问她为什么要伪装成干妈,为什么在木屋里拿他做实验又为什么要救他出来。
芜穗说不出来,苍白的解释已经无法让他平复愤怒,所以他杀了造成他痛苦一辈子的罪魁祸首。
巫以淙那时还不知道他是代替宴梃参与的实验,他只知道芜穗就是木屋里每天给他注射药剂的女人,不能指望那时他还存有理智,他甚至开始怀疑起伦农救他的目的,这会不会又是一场不同的实验?一场打着要治好他身上副作用的名号的实验。
他开始质疑所有的一切,那时的他已经濒临崩溃。
他信任干妈,在干妈身上体验到的母亲的温暖,结果对方是在木屋的仇人,他信任伦农,结果伦农想要掐死他,甚至说出不该救他的话。
狭窄的空间里,床边的仪器滴滴响个不停,吵得陷入昏迷的巫以淙睁开眼睛,他的眼里满是杀意和戒备,又在看到伦农后渐渐失去了神采,从旁观视角来看巫以淙也不得不说当时如果不催眠,他或许早已经死了。
他亲眼看着三人讨论着催眠的事,坐在小床上盯着自己的脸良久,才转向佝偻着背的老师。
记忆中的老师从未这样颓丧过,他不知道老师说得后悔救了他是真是假,如今回想起来仍为当时的自己感到难过,被在意的人否定存在的价值,即使是现在的他也做不到不受影响。
黑雾渐渐吞没了画面,巫以淙感觉许多鲜艳的片段全部汇成嘈杂而混沌的影子,乱糟糟地挤进了大脑的角落里。
周围还有一道坚定清晰的女声,女人轻柔地触碰着他的额头,一股浓烈的不安和危机感仿佛尖利冰冷的钢针,缓慢而有力地刺戳着他的大脑。
这是他当时接受催眠时的感受,记忆打开的同时,那股感受也传递了过来。雁杉霆
巫以淙呼吸急促,银朗时不时看着仪器上急剧跳动的数字,见还在稳定范围内坐了回去。
“哐当。”
巫以淙手在空中挥舞着,连着线的仪器噼里啪啦地倒下,被外界声音刺激到,他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
昏暗的房间里亮起橘黄色的灯光。
银朗捡起地上的东西,将连接着的设备一一取下,递给他一杯水。
“给我酒。”
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巫以淙缕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赤着脚打开了窗户,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开了的窗户飘了进来,巫以淙仰着脸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雨水很快打湿半只胳膊,他听了一会雨,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银朗端给他一杯酒,酒液醇香,才吃了药其实并不适合喝酒,但两人都没提这一茬。
酒被一饮而尽,银朗接过酒杯放下,说道:“我答应两位前辈的事已经完成,我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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