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班同学本来也有点想笑,但听到别人说景深,他们就不开心了,纷纷蹙眉朝六班那边看去。
杭飞扬倏地就站起来了,韩教官立刻道:“你还想动手啊?”
“他笑完我同学还要笑我导员!”杭飞扬气的头疼。
秦乐湛也恰好飘了回来,现在难得和杭飞扬站在同一战线,仗着别人看不到他,他直接冲到窦俊头顶拳打脚踢,但窦俊反而觉得有股凉风还挺舒服,就是头忽然有点沉。
景深很想劝劝秦乐湛,但要保持人设,只好沉默。
韩教官看他一眼,这么一个大男人,被学生笑两句怎么还委屈上了?
韩教官有点想笑,但转头就对窦俊道:“你,做三十个俯卧撑。”
“凭什么?!”窦俊瞪眼。
杭飞扬立刻道:“凭你现在手里还拿着我们导员的饮料!”
窦俊:“......”他满脸不爽,憋憋屈屈地起身,黑着脸开始做俯卧撑。
秦乐湛又踢了他一脚,然后一屁股坐到他背上,嘀嘀咕咕道:“让你欺负我们导员,坐死你!”
窦俊平时做五十个俯卧撑都行,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只做了几个就开始手抖,他觉得可能是刚才和杭飞扬打架太消耗体力,但又不想承认自己弱,便咬紧牙关保持着手臂的稳定,但明显是快撑不住了。
“......”景深轻咳一声,道:“那我开始了。”
众人这才把注意力从窦俊身上挪回来,让他松了口气,保住了摇摇欲坠的自尊心,终于能放心地手抖了。
“快快快,马晓阳你带手机了吧,赶紧拍导员一会念诗的样子,然后发咱们小群里,我手机没电了。”杭飞扬有意让马晓阳快融入班集体,明明自己的手机像素更好,电量也充足,但也愿意让马晓阳“帮”他。
马晓阳明白他的好意,又看好多同学也都拿出手机在拍,便也把自己的新手机拿了出来,生涩地把镜头对准景深。
余光里秦乐湛也拿出了一个手机,景深有些惊讶,紧接着他就听到对方小声道:“乌哥人真好,昨天帮他跑了一天腿就奖励我一个鬼魂能玩的手机嘿嘿,我可要努力留在特管处,好处多多~”
景深笑了下,温声道:“那就给大家念一首泰戈尔的《生如夏花》吧。”
大家很给面子地鼓掌,窦俊很想翻个白眼,但这沉重的俯卧撑让他无法分心。
等大家安静下来,景深才缓缓开口:“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我相信自己,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败,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乐此不疲。”
如果一开始大家都是玩闹的心态,那现在听着景深用温和好听的嗓音,把这首唯美而盛大的诗娓娓道来时,便都静下了心。
初秋的风不时卷着热浪吹动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阵阵口号声似远似近。
“我相信自己,死时如同静美的秋日落叶,不盛不乱,姿态如烟。即便枯萎也保留丰肌清骨的傲然,玄之又玄。”
秦乐湛怔怔地看着景深,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一片平静,没有属于生命的均匀跳动。
可此时此刻,他却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我相信一切能够听见,甚至预见离散,遇见另一个自己。而有些瞬间无法把握。任凭东走西顾,逝去的必然不返。”
生命的躯壳已经逝去,生命却仍然存在,他现在就是另一个自己。
秦乐湛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在跳动,在发烫,从死亡开始从没暴露过的悲伤和遗憾,终于在此刻涌上来。
他轻轻地,同景深一起,念出最后的诗句——
“请看我头置簪花,一路走来一路盛开。频频遗漏一些,又深陷风霜雨雪的感动。”
“般若波罗蜜,一声一声。”
所有的遗憾和悲伤随着闷热的秋风,在景深温柔的嗓音中,一起消散——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还在乎拥有什么。”
温柔的白色光晕缓慢地聚集在秦乐湛身旁,渐渐将他包裹住,又滋养进他的灵魂深处。
刚才还觉得身体沉重的窦俊,忽然觉得身上一轻,一口气做完了最后两个俯卧撑,坐倒在地上,仰头看向景深。
景深若有所感地朝他看去,瞳孔一颤。
只见窦俊身上本该被秦乐湛沾染上的阴气,此刻消散无踪,而秦乐湛本鬼的虚影,也比之前更为凝实。
“好!”不知道谁最先回过神,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杭飞扬激动地手都拍红了,又猛然瞧见一旁脸黑却仍然能看出红晕的韩教官,顿时一悚!
不是吧,教官来真的啊!
马晓阳被大家的掌声惊醒,手忙脚乱地结束拍摄,心如擂鼓,垂下头掩饰湿润的眼眶。
一只黑鸦无声无息地从遮阳棚上飞起,转眼消失无踪。
第10章
久安大学向来有夜训的传统,但夜训的时候辅导员就不必跟着了,因为谁都不知道教官们会在夜里几点的时候忽然把学生们叫起来训练。
其实学校也没规定要让导员跟军训,但大部分人都选择跟上几天,等学生们熟悉了环境再放手。
景深等到下午的军训结束之后,就打算下班回家。
临走前,他去了趟卫生间,刚准备出隔间门,就听到外面来了几个学生,其中还有熟悉的声音,听着像是六班的同学。
他犹豫了一下,那几个学生就已经走了进来,有个男孩开口道:“窦俊,你今天和七班那班长到底怎么打起来的?”
窦俊轻嗤一声,道:“我就说了句他们班一同学身上有味,他就看我不顺眼了,我看他也不顺眼,就打一架呗。”
“味?什么味?”一旁的同学道:“咱天天一身臭汗,有味也正常吧?”
“不是汗味。”窦俊说起来就觉得有点恶心,道,“就是男人那啥的味,懂吧?”
“我去,谁啊?”
“就那个戴眼镜的,平时看着没什么存在感,前天晚上我在宿舍那个公共卫生间碰上他了,那一身腥味差点给我熏吐。”
“马晓阳?”有人不解道:“那他是憋了挺久啊,我今天还和他一起发饮料了,没闻着臭味,还一股香皂味呢。”
窦俊边洗手边道:“就前天有点味,我也没笑话他,随口和老郑聊到这个被杭飞扬那货听着了,都这把年纪了,男人之间聊点这有什么的,也不知道那姓杭的气个什么劲。”
“人家是班长嘛,而且我看他估计这几天有点上火......”
几个男孩边说边出了门,声音越来越远。
景深从隔间出来,洗了手,脑海中重复着刚才那几个学生的话,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他心事重重地准备离开学校,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寒气,他下意识抬眼朝前方看去。
程居延今天倒是没穿大衣,只穿了一身挺括的纯黑色西装,正抱臂靠在一颗树下。
四目相对,景深朝他走过去,“程先生。”
“你刚才在想什么?”程居延问。
景深笑说:“没什么。”
程居延幽深的双眸落在他脸上,景深避开视线,说:“你怎么来了?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没有。”
“那你这是?”
“现在有空了吗?”程居延站直了身,道:“听说你们学校的鸳鸯湖很出名,带我去逛逛吧。”
鸳鸯湖?
逛?
他俩?
景深难得发怔,见他已经迈步向前,也急忙跟上。
现在正是晚饭结束后校园里最热闹的时候,许多社团都摆开了阵仗,趁着军训的时候就要吸纳更多的新成员。
当然,著名的小情侣约会圣地,人也不少。
景深和程居延这一路走过来,吸引了众多视线,不过两人都像是没注意到一样。
初秋的天黑的不早不晚,此刻夕阳只剩了些橙红的余晖照亮天边,天气也凉爽了不少,这么逛一逛倒确实不错。
景深见程居延不说话,他便也保持沉默,没去揣测这位大老板的心思。
走着走着,他们就到了秦乐湛生前拍摄鸳鸯的那一片地方,这里树木比之前的多一些,不少小情侣都黏黏糊糊地牵手散步。
“我怎么觉得这湖里的鸳鸯少了?”有个男孩迟疑道。
他女朋友看了看,说:“没有吧,不还是这么多吗?”
“可那边有一只落单的啊,我记得昨天基本都是成双成对的。”
女孩哼笑一声,道:“难道是你变心了?才会发现落单的鸳鸯。”
“冤枉啊!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男孩夸张地喊了一声,见不少人看他们,女孩脸一红,拉着他就跑了。
景深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一沉,转头就发现程居延也若有所思。
“程先生?”
“是鸳鸯血。”程居延陈述一句,景深点头。
他们之前只知道血字可能是禽类的血,现在看来,应该就是鸳鸯了。
“通知陈队。”程居延说了一句,蹲在不远处树上的秦乐湛立刻中气十足地喊了声“是”,转头就拿出手机联系乌牧春,把程居延的话转达了。
景深就当没看见,拿出自己的手机道:“我通知吗?好的。”
程居延扫了他一眼,见他真的要拔出号码,才慢悠悠道:“不用你通知。”
“嗯?”景深佯装不解,一脸无辜。
程居延笑了下,说:“我找你是有别的事。”
“您说。”
“调查秦岐他们的事有眉目了,和十七年前的一场车祸有关。”
景深洗耳恭听。
等了等,没等到下面的话。
他眨眨眼,就完了?
程居延把手机递给他,随口道:“懒得说,自己看。”
“哦。”
景深接过手机,上面是一份调查报告。
十七年前,从东海市到久安市的一条国道上,发生过一起车祸。一位名叫王三好的大学生被撞身亡,肇事者一直不知所踪。
当时还没有普及监控,交通监管也不像现在这么完善,自然是查不到的。
看着像是一个普通的肇事逃逸案,但景深却越看越沉重,因为那位王三好,死的时候正好刚上大一,而他当时所上的学校,正是久安大学。
程居延道:“秦岐和汪妙吟的确接受过心理培训,时间就在车祸之后的第十天。而在那之前,秦岐的父母就住在东海市。”
“所以,你们怀疑他们就是当时的肇事者?”
“猜测。”程居延看向景深,说,“王三好死后,他的父母四处求人想要找到肇事者,但没有证据,警方也帮不上忙。后来他们两人就离开了久安市,具体去了哪没人知道。”
景深蹙眉道:“你们怀疑他们是杀死秦乐湛的凶手吗?”
“或许。”程居延淡声道:“我们查到王三好的父母有个亲戚在市里打工,你明天跟我去一趟。”
“好。”
没一会,陈队就带人来了学校,在湖边围起了警戒线。
陈队命人提取鸳鸯血,又让人清场,有条不紊地指挥完毕后,对程居延道:“接下来我们会查监控,只要是人为,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特管处要一起行动还是......”
“不了。”程居延看了景深一眼,“走吧。”
景深点头,又和陈队他们道别。
出了校门后,景深正准备告辞,程居延就已经朝着那台霸道的越野车走过去,留下一句:“跟上。”
景深只好跟上。
“还要去别的地方吗?”景深系好安全带。
今天没有乌牧春,程居延自己开车,想想金主给自己开车,景深还怪不好意思的。
程居延:“送你回去。”
景深一怔,正要推辞,程居延就直接打断了:“顺路。”
顺、顺吗?他每次去给程潜上课都要倒两次地铁呢。
只有两个人的小空间,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淡淡的尴尬蔓延。
景深默默转头看向窗外,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我记得你老家是湘滇那边?”程居延忽然问道。
景深转头看他:“是,一个小村子,没多少人口了。”
“你们那边有巫蛊之类的是吧?”
“有那种说法,但没什么科学根据,应该就是传说。”景深谨慎回答。
“哦。”程居延淡声道,“那你们那边拜神吗?”
景深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佛堂,乌木神龛端端正正摆在桌子正中央,不知名的神灵端坐其中。
奇怪,明明见过,他现在却回想不起那到底是个什么神,又长了什么样。
“有吧。”景深更谨慎了一些。
程居延像是来了兴趣,问道:“那都拜什么?”
景深想了想,说:“观音、佛或者关二爷之类的吧。”
“就这些?”程居延蹙眉。
景深小心道:“或许也有别的,但我不太清楚。”
程居延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好不容易到了熟悉的美食街口,景深便道:“就到这里吧程先生,里面不能进车。”
“嗯。”
景深下了车,礼貌微笑着送别老板,这才慢悠悠往回走。
街边的煎饼摊大娘忙的热火朝天,隔壁的火锅店装修的也如火如荼,熟悉的鬼魂们都不见了踪影,一路顺畅地回到小家,景深在玄关处呆站了好一会,才如常地洗漱准备睡觉。
8/61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