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水曾说过, 禹天赐是宇文珏特意养出的鬼胎,是宇文珏为自身准备的容器。
所以,沈星河很清楚, 那立于鬼槐上的人, 正是宇文珏。
“云舒月, 你我本无仇怨。”
似乎并不想与云舒月起冲突, 宇文珏的态度竟好得出奇, “若尔等就此离去, 我定不会有任何阻拦。”
虽然换了张脸,但这道貌岸然的感觉,瞬间唤醒了沈星河当年在太一宗时的记忆。
不过与当年不同,如今沈星河早已不必再刻意演出骄纵的模样挑衅宇文珏,因此只谨慎立于师尊身后,时刻注意宇文珏的动向。
虽然宇文珏的态度看似温和,但对于他所说的话,沈星河和云舒月一个字都不信。
而且,谁说他们和宇文珏没仇?
单宇文珏杀害夜枭叔叔这一件事,沈星河便注定与他不死不休。
而对于云舒月来说,沈星河的仇人便是他的仇人,更何况宇文珏还曾令沈若水掳走沈星河。
这无疑触到了云舒月的逆鳞。
云舒月向来不喜欢与人弯弯绕。
他擅长的从来都是一力降十会,刀剑之下见真章。
所以几乎只眨眼的功夫,沈星河便见一道冰蓝剑气呼啸着向宇文珏攻去,眨眼便把宇文珏所立的那根鬼槐枝条斩落云端。
“咔……”
“咔……!”
“轰隆——!”
粗壮的枝干自高耸的云端重重坠落,转瞬激起大片烟尘。
“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着宇文珏一声暴喝,两位合体境的战斗就此展开。
【星儿,保护好自己。】
耳畔传来师尊温和的叮嘱,沈星河抿紧嘴唇,望着瞬间暴起的无数鬼槐枝条,郑重回道,【也请师尊平安归来。】
这里是宇文珏的大本营,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扭曲狰狞遮天蔽日的黑色荆棘,它们似蛛网般纵横交错,密密麻麻覆盖在大地之上,几乎看不到尽头。
沈星河之前已见识过这些黑荆棘,很清楚这些黑荆棘只有在凝聚成鬼鸟时才会有化神修为,若只是黑荆棘本身,他用青鸾圣火还是应付得了的。
还有“思无邪”。
身为拥有净化之力的天品防御法宝,沈星河早发现“思无邪”对这些黑荆棘也有极强的克制功效。
师尊和宇文珏的对战他虽力有不逮,但若灭掉这些黑荆棘削弱宇文珏的实力,想来师尊那边能轻松一些。
此念一出,青蓝的圣火瞬间便自沈星河身上扩散开来,眨眼便连成一片火海。
火红“绝欲”长刀纵横天地,斩落无数荆条,雪色长练“思无邪”把一捆又一捆荆棘投入漫天火海。
“唳——!”
刺耳的尖啸自无数荆棘中猛地响起,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一阵诡异森寒的笛声。
被那尖啸和笛声冲得一阵眩晕,沈星河眼前一黑,紧绷的神经却忽然察觉似有什么阴寒之物正急速靠近。
他当机立断斩下一刀,近在咫尺的地方果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刺啦”声。
待眼前恢复清明,沈星河低头一看,才发现绝欲刀正架在一个巴掌大的鬼婴齿间,那刺耳的“刺啦”声正是鬼婴满口牙齿撕咬绝欲刀发出的声响。
只一眼沈星河便看出这鬼婴已有化神期,当即放出“思无邪”把那鬼婴捆成一团,“绝欲刀”顺势斩下,一刀便斩了那鬼婴的头颅。
但即使如此,那鬼婴坠落的头颅和身体仍不停向沈星河攻来,沈星河干脆让“思无邪”把那鬼婴的头也捆了起来,而后放出更多青鸾圣火猛力焚烧。
“啊——!!!”
“爹……爹爹……”
“救——!”
阴寒鬼戾的哭声很快在火海中响起,周围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沈星河警觉地飞至半空,只片刻,便发觉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鬼童自黑荆棘中现身。
他们的身体都奇异地扭曲着,空洞的眼眶中,漆黑充血流着血泪的瞳仁都直勾勾望着沈星河的方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乍一面对如此多的化神境鬼童,其中甚至还有化神中后期的,沈星河心中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如果他没猜错,这些鬼婴应该都是宇文珏的孩子。
从他们身上与宇文珏如出一辙的森寒鬼气,不难看出这些鬼童早已被宇文珏养在鬼槐中多年。
宇文珏这畜生!
心里忍不住唾骂出声,沈星河的神色却极为凝重。
他很清楚,这些鬼童与之前那些由黑荆棘凝成的化神鬼鸟完全不同,那些鬼鸟虽有化神境,智力水平却极低,且攻击手段单一。
这些鬼童却不知是否在宇文珏身边见惯了阴谋诡计,一个比一个刁钻难搞,有不少甚至还有武器,会摆阵型,会用术法,即便沈星河有青鸾圣火、绝欲刀和“思无邪”,没过多久也还是变得伤痕累累。
沈星河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大概也就是和七杀对战的那次。
那时候他曾不止一次断胳膊断腿,严重时甚至连半边身子都被七杀劈碎,几乎疼得昏死过去,却从未像此刻这么恶心!
一刀劈碎那正狠狠撕咬自己小腿的鬼婴的脑袋,当看到那鬼童即使脑浆迸裂仍不停咀嚼自己的血肉,沈星河脑中嗡地一声,胸中一阵翻腾,猛地转过头干呕出声。
“香……”
“好香……”
“这是什么……”
“给我吃……”
“吃……”
“吃了他——!”
身体上忽然传来一阵阵血肉被撕裂的疼痛,沈星河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脖颈、手臂、手指、腰间、腿间都正在被那些鬼童啃食。
心脏倏地猛烈颤抖起来,那一刻,沈星河近乎痉挛地放出青鸾圣火覆盖全身,体内沸腾的青鸾之血也在落入那些鬼童体内后猛烈灼烧起来。
十数个大大小小的青色火球转瞬便在他身上燃爆,而后被刚刚解决其他鬼童的“思无邪”狠狠撕扯下来,洞穿头颅和身体,很快灰飞烟灭。
沈星河的身体却还在抖,抖得“思无邪”都不敢再离开他半步。
脑海中一片混沌,止不住的干呕中,沈星河恍惚又听到许多嘈杂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响。
“……这果真是青鸾血?”
“……此物为稀世珍宝,食之益寿。”
“……可惜这世间再无‘天灵脂’。”
“……五千九百万上品灵石!成交!”
“……我也不想的,你莫怪我……”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云……你这是滥杀无辜!”
“轰——!”
某一刻,那颤抖不止的青年身上忽然爆出无数漆黑的火焰。
与苍青的青鸾圣火不同,当那些漆黑的火焰落在仍源源不断向此扑来的鬼童身上时,竟没有伤到那些鬼童分毫。
然而很快,鬼童们渐渐停下脚步,脸上一阵扭曲,忽而向彼此身上扑去。
“我是爹爹最喜欢的孩子……”
“不……我才是……”
“爹爹明明最喜欢我!”
“杀了你!杀了你们!”
鬼童很快互相厮杀起来,仿佛都视之前围攻的青年为无物。
那青年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只睁着一双空洞的红眸,眼神没有落处。
远方的天空上,正与宇文珏厮杀的云舒月忽然顿了顿,只这一瞬的破绽,身上便多了一道伤口。
察觉云舒月那一瞬的失神,宇文珏微微眯起眼睛,转瞬便察觉那破绽是因云舒月担心沈星河而生。
他忽而冷嗤出声,横笛于唇间重新唤醒那些厮杀的鬼童,令其继续围攻沈星河,这才勾唇对云舒月道,“琼霄万里云藏月,隐仙峰上隐仙踪。”
“隐仙山,望舒仙尊。”
“云舒月。”
“不过如此。”
“听闻你手中有飞升之法,若你今日把它交予我,我便给你和你那徒弟留个全尸。”
云端之下,无数漆黑的荆棘之中,在听到宇文珏的笛声后,厮杀的鬼童们终于恢复神智,再次向那失神的青年扑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青年耳畔那串雪色叶片,忽然迎风而长,银色茎蔓转瞬爬满青年全身,把那失神的青年护得密不透风。
巴掌大的雪白叶片很快覆住青年身上每一处被撕咬出的伤口,只眨眼的功夫,青年身上坑坑洼洼满是血污的肌肤便恢复光洁,再无一丝伤痕污秽。
【我以为你会护好他。】
【废物。】
这是云舒月第一次对君伏动怒。
君伏:【如此更益于他掌控天魔之火。】
云端之上,云舒月淬雪的银眸中遍布霜寒。
【我不会再把他交给你。】
垂眸对君伏说完最后一句,待云舒月再抬眸时,银色美目中光华流转,仿佛有整个世界在其中缓缓转动。
恰好与他四目相对的宇文珏刹那失神,身后遮天蔽日的巨大鬼槐树猛地向无尽苍穹袭去,只眨眼的功夫,整棵树便拔地而起,发疯般生长不停。
宇文珏脸上也渐渐涌现狂热之色,与那鬼槐一同奔向无尽虚空。
云端之上,云舒月缓缓擦去颊边银色的血液,复又把那血液涂抹在手中冰蓝的“碎琼”长剑上。
而后,对云端之下挥出一剑又一剑。
冰蓝剑气上银光点点,所过之处,一切魍魉鬼蜮尽皆湮灭。
待云舒月停手,大地之上已再无任何荆棘和鬼童。
云舒月这才重新抬眸,再次用血液灌注“碎琼”长剑,而后,轻轻对那早已看不到树冠的仍在疯涨的庞大鬼槐拦腰斩去。
那一刻,整个魔域都仿佛被银色的月光所笼罩。
似有明月自黑暗深处升起,荡尽阴霾。
隆隆的嘶吼自天际响彻寰宇,夹杂着美梦破灭的惊诧和撕心裂肺的苦痛。
在那莹莹光华之下,攀爬至苍穹的鬼槐枝条根根断裂,寸寸粉碎,生机断绝,轰然自云端坠落。
齑粉堆叠,烟尘四起。
如此震撼的一幕,却仍未引起那被护在银色藤蔓中的青年一个眼神。
从始至终,那青年眼中都没有一丝波动。
自云端而下,云舒月很快站在沈星河面前。
沈星河却没有任何反应。
那双每次看到云舒月时都盈满微光的红宝石似的眼眸,此刻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仿佛什么都无法再映入他眼中。
银色茎蔓渐渐缩回沈星河耳畔,没有茎蔓的支撑,沈星河很快便站立不住,被云舒月拢进怀中。
“星儿。”
额头抵住沈星河的,云舒月深深望进那双满是死寂的红眸,低低的声音中有了一丝明显的痛意,“为师受伤了。”
“有些疼。”
“你看看我。”
奇迹般地,在听到这些话后,暗沉的红眸中渐渐泛起点点微澜。
“星儿。”云舒月又唤了一声。
有光照了进去。
青年缓缓眨了眨眼睛,死寂的眸底深处,终于有一丝淡薄的生机缓缓出现。
“……师尊。”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舒月终于听到一声几近于无的呼唤。
“我在这里。”
他一遍遍轻抚沈星河的头发,温柔的声音夹着一丝隐隐的颤抖,“为师在这里。”
羽扇般的睫毛颤动不止,神思混沌中,沈星河本想问师尊还痛不痛。
他也以为自己问了出来。
可落在云舒月耳中的话,却是一句带着哭腔的,“师尊,我好痛啊……”
他很快坠入无边黑暗之中。
最后只模糊感知到,似乎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落在他脸上。
第122章 玉珠
好累……
好想……继续沉睡下去。
无边黑暗中, 沈星河只觉得倦怠至极,完全不想睁眼。
大脑好像装满了浆糊,动都没法动。
心中却有些惴惴, 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呢?
“星儿。”
远远地,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叹息似的轻唤。
那声音如此熟悉, 语气却又有些陌生,隐隐带着沈星河从未听过的颤意,让沈星河有些不知所措,蓦然着急起来。
他想睁开眼看看那声音的主人。
“星儿。”
“宇文珏果真不好对付。”
“即便是为师, 应对起来也并不轻松。”
师……?
是了,这声音是……师尊的。
紧闭的眼眸簌簌颤抖起来, 陷入沉睡的沈星河终于有了反应。
云舒月见状, 深知此举有用,便继续抓着沈星河的手, 一声声轻唤这孩子的名。
“星儿。”
“为师受伤了。”
“有些疼……”
“你看看我。”
只一句“受伤”和“疼”,沈星河的识海便刹那沸腾起来。
所有困意、倦意、沉重以及让他迟迟不愿醒来的莫名逃避皆被他抛在脑后, 心脏剧烈颤动, 对师尊的担忧瞬间超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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