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未到过那样的地方,泉弦却莫名知道,那里是灵墟瀚海。
而他身下那意味血脉不纯的双腿,也似乎变成了鲛人的鱼尾。
“小师弟……”
他很快听到一个陌生又隐隐有些熟悉的声音,像是他自己又似乎不是。
泉弦用仅余的理智思考,他根本没有小师弟这东西。
在丹阳仙府没有,在隐仙宗更没有。
勉强要说的话,禹天赐大概算是,但禹天赐早已死得无声无息,泉弦也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所以他很清楚,那声“小师弟”,根本不可能是他说的,也根本没有这个人。
但他混乱的思绪根本不受控制。
下一刻,泉弦便又看到一幅高山之景。
虽然在隐仙山一共没待多少年,泉弦却还是一眼认出了远处白雪皑皑的望月峰。
但这里显然不是望月峰。
泉弦冷静地看着这座被火红秋叶铺满的山峰。
如火霜林深处,一座华美的宫殿渐渐出现在他眼中。
而在那飞檐翘角的宫檐下,正懒懒睡着一个青丝如瀑的少年。
在他身前,几只顽皮的雀鸟正小心翼翼地跳来跳去,时不时凑到少年手边挨挨蹭蹭。
泉弦蓦然停下脚步。
虽然与那少年拢共也没几次交集,泉弦还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沈星河。”
泉弦冷冷叫出这名字。
但他耳中听到的,却是一声清淡至极的“小师弟”。
泉弦顿时在心中皱起眉头,脚步却根本不受他控制,很快向那少年走去。
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到,那几只雀儿立时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与此同时,那正在小憩的少年也已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与这漫山红叶一样灼灼的红眸,干净明丽到与这肮脏的世界格格不入,也瞬间点亮了整个宫室,太阳般熠熠生辉。
几乎被那突如其来的光辉刺疼了眼,泉弦闭上眼睛,耳中却忽然听到少年清澈且带着些微疑惑的声音,“五师兄?”
脑中忽然像被针刺了一般,胸中也传来痉挛的疼痛,泉弦却依旧听到自己冷静对那少年道,“师尊不在,几位师兄约你我去云麓峰小聚。”
“哦。”
那少年懒懒应了一声。
没答应,也没拒绝。
泉弦很快走到那少年身边,低头看着似乎又要睡过去的少年,问他,“去不去?”
“唔”,少年微微皱了下眉,很快抬起手臂,遮住打扰他好眠的阳光。
半晌后,才忽然露出眼睛,对泉弦眨眼笑道,“五师兄希望我去吗?”
那种刺痛的感觉又来了。
脑中瞬间混沌起来,泉弦几乎脱口而出,“不要去!”
但他耳中听到的却依旧是自己无波无澜的声音,“随便你。”
听到他这么说,少年也没不高兴。
略微思索片刻后,才百无聊赖道,“那就去看看呗,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说完,少年便立刻自宫檐下站起身来,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而后迅速跳了下来,转瞬已在下山的路上。
“五师兄,快走啊~。”
泉弦很快听到少年远远的呼唤。
唇角不受控制上扬了一瞬,心中也蓦然涌起一股陌生又奇异的暖意。
泉弦立刻抬腿跟了上去,铺满落叶的山路却刹那分崩离析,被无尽的黑色海水吞没。
待泉弦再抬眼时,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看不到一丝光的冰冷海水中,那远远呼唤他的少年也已经消失不见。
身体深处又传来一阵几乎令人发疯的疼痛,脑中也又闪过无数混乱不已的画面和声音。
“……五师兄。”
“今日我等……皆是共谋。”
“他也未必会对我们怎样……这些年来……有目共睹。”
“逃吧,逃得远远的……”
……
“他在哪?”
一时间,泉弦只觉得头痛欲裂。
十指瞬间指甲暴涨,泉弦控制不住地把痛到让人失去理智的脑袋狠狠撞向地面,喉中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啊啊啊啊——!!!”
那声音实在太过凄厉,把远远紧盯着法阵的沈星河都吓了一跳。
【那家伙在鬼叫什么?!】
神魂中,沈星河拍了拍出窍小人儿的胸口,忍不住小小声抱怨。
但其实沈星河大概知道,泉弦是在发什么疯——
即使隔着水龙卷,沈星河也还是能察觉到,泉弦的气息已从元婴变成了出窍,又从出窍初期变成了中期,后期。
【师尊,他会不会一口气晋升到化神?】
他小小声传音给师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沈星河总觉得,师尊现在似乎有些不高兴。
但其实,师尊此刻的神情与平日并无不同,沈星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的感觉。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这才收回看着水龙卷的目光,垂眸看向沈星河。
他很快给了沈星河肯定的回答,【不会。】
【出窍后期已是极限。】
泉弦本就只有一半鲛人血统,就算强行用外力把他改造成纯血鲛人,又在短时间内给他灌入如此多的力量,泉弦的身体也不可能承受得住,更不可能晋升到化神。
而且,【他提升修为时,未经雷劫,这并不是好事。】
虽然雷劫往往意味着九死一生,但这世上根本没有能轻易提升力量和修为的方法。
就算有,后遗症也很大。
虽然不太明白师尊的意思,但有一点,沈星河还是听懂了。
那就是,就算用那法阵改造完身体,泉弦顶多也只是个出窍后期,自己完全打得过!
一想到此,沈星河顿时又支棱了起来,手握“绝欲”长刀,目光灼灼紧盯着那水龙卷。
而就在他和云舒月对话不久后,那水龙卷突然向四面八方炸裂开来,化作漫天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黑色雨幕。
沈星河瞬间撑起保护结界,一滴雨都没让自己和师尊沾到。
万千雨滴落在子母河上,很快泛起重重迷雾。
待迷雾尽散,沈星河再向那王座看去,只看到一个蓝发蓝眸黑色鱼尾的鲛人,正悬浮于渐渐黯淡的法阵中央。
似乎察觉到了沈星河的目光,那鲛人瞬间向沈星河看来。
在看清沈星河玉雪生辉的脸后,那鲛人冰冷的竖瞳忽然狠狠震颤了几下,眼中刹那爬满猩红的血丝。
近乎叹息地道出一句,“小师弟……”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挖耳朵]:叫谁呢?
云舒月:大概疯了,不必在意(摸头
第74章 别怕
修者耳聪目明, 更何况沈星河一直紧盯着泉弦,自然把他那句“小师弟”一分不落听在耳中。
他也注意到了泉弦看着他的奇异目光。
沈星河心中却一丝波动都没有,仍牢牢护在师尊身前, 警惕地望着泉弦。
见他如此,泉弦忽然看向沈星河身后。
在看到他身后一袭黑衣的男人后, 泉弦这才想起来,那人疑似是沈星河的道侣。
滔天怒意来得突如其来,泉弦周身的子母河水都因他控制不住的怒意而翻滚沸腾起来。
注意到他的异常,那王座上的鲛人很快对他道, “去吧,去杀了那黑衣服的。”
“只要杀了他, 那小鸟儿就是你一个人的。”
也不知那鲛人的哪句话触动了泉弦, 他眼中的猩红竟迅速退去了,冰蓝竖瞳却仍直勾勾望着沈星河和他身后的男人。
几息后, 鱼尾一甩,迅速向沈星河二人袭来。
那鲛人的话毫无避讳, 沈星河和云舒月自然都听到了。
沈星河听到后并没有任何反应, 只当那鲛人是疯了, 而他从不与疯子论长短。
云舒月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沈星河脸上。
在看到沈星河并未被那泉弦异常的反应以及那鲛人的话影响后, 云舒月这才与沈星河一同,看向已向此攻来的泉弦。
泉弦的目标很明确。
他要杀的人,是沈星河身后的黑衣人。
也就是那疑似沈星河道侣的师醉心。
沈星河的目标也很明确, 他此生夙愿唯有保护师尊。
所以, 泉弦根本连云舒月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直接被沈星河这拦路虎拦在了子母河畔。
“呛——!”
鲛人堪比玄铁的指甲撞上火红的“绝欲”长刀, 转瞬便被那散发着浓厚火灵力的长刀切豆腐一样砍断。
冰蓝长发也被那长刀斩落一大截。
泉弦很清楚, 若不是自己闪躲及时, 那一刀极有可能已落在他的脖子上。
由此可见,沈星河是真要杀他。
他蓦然抬头看向沈星河。
沈星河现在明明是黑发黑眸的伪装态,但在看到那双仿佛燃烧着怒火的明丽凤眸时,泉弦脑中还是不由自主闪过一双如火的红眸。
脑中又开始痛了起来,理智告诉泉弦,他与沈星河此生明明没有任何交集,识海中翻滚的记忆碎片却像是疯了一样,尖叫着咆哮着警告他,让他不要伤沈星河分毫。
——否则你会后悔。
——比死更后悔!
“住口!”
他忽然低喝出声。
在看到沈星河诧异的目光后,泉弦忽然狠狠咬住后槽牙,一边凶狠地攻向沈星河,一边厉声问道,“你到底对我用了什么妖法?!”
沈星河立时把“绝欲”刀直怼过去,根本没有与疯子交流的打算。
是的,疯子。
若是没疯,泉弦怎么可能那么听那鲛人的话,企图杀了师尊,又打起了他的主意。
沈星河自然没忽略片刻前鲛人那句,“那小鸟儿就是你一个人的”。
更让他感到诧异的是,泉弦似乎也默认了那鲛人的话。
沈星河却只觉得荒唐。
因为他此生与泉弦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就算在前世,他与泉弦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泉弦怎么可能忽然打他的主意?
再加上泉弦自那阵法出来后,一直有些神经质,看着他的眼神也奇怪异常,沈星河自然只会判定他是疯了。
不过,一想到泉弦之前一口气吸收了那么多鲛人魂魄的力量,他疯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见沈星河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只一味进攻,几乎每一刀都会在他身上割出新的伤口,泉弦这才反应过来,沈星河明明只有元婴期,为何在对上他这个出窍后期时也仍如此游刃有余?!
但他仅余的理智只够思考到这里,转瞬便被更深更重的怒意和莫名的委屈填满。
布满鳞片的手指忽然狠狠抓住沈星河猛劈而来的长刀,即使皮肤瞬间便被那长刀割得皮开肉绽,泉弦却仍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样,死死盯着沈星河的眼睛,低声问道,“那师醉心到底是你什么人?”
“你竟为他如此伤我?!”
沈星河:???
被那仿佛看负心汉的眼神和语气搞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跳起来了,沈星河瞬间抽出“绝欲”刀,猛向后跳出数十米,一时间简直被泉弦恶心得不行。
【打得好好的,他忽然搞什么啊啊啊!!!】
【那鲛人刚刚是不是给他灌输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为什么他忽然用那种看负心汉一样的眼神看我???】
【我踏马跟他明明一点都不熟啊啊啊啊!!!】
被泉弦的话惊得浑身的毛都险些炸了起来,沈星河立刻扭头看向师尊,想跟师尊解释一下,他跟泉弦真的什么都没有,这辈子都没说过几句话。
听到他暴躁的心音,云舒月安抚地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
他同时也注意到,自看到沈星河回到他身边起,泉弦的鱼尾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甩动,望着他的目光更是要滴出血来。
云舒月大概知晓,泉弦为何如此异常。
他也多少明白,泉弦为何忽然对沈星河问出如此奇怪的话。
但他更清楚,泉弦不配。
他站在沈星河身后。
因为比沈星河高出近一头,云舒月抚摸沈星河头发时,几乎像把沈星河半抱在怀中。
当云舒月微微侧首时,他的唇仿佛也落在了沈星河漆黑的长发上。
他的动作明明很温柔,但他望着泉弦的目光却极冷,伪装出的黑色瞳仁像一口神秘的深井,轻易便把泉弦仅余的理智全数吞没。
云舒月轻声对沈星河道,“告诉他,师醉心是你什么人?”
沈星河惊讶地仰头看他。
额头上似乎有一丝轻软的触感,沈星河也没多想,只迅速传音给云舒月,【还说是道侣吗?】
云舒月顿了顿,不答反问,【你很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沈星河立时想起刚才泉弦神经病一样的目光和问题,整个人都麻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又要拖师尊下水。
但他面上却仍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对泉弦道,“我以为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师醉心是我道侣!”
“还有,你打架就打架,不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让我道侣误会了怎么办?!”
说完,沈星河立刻又提刀冲了上去。
泉弦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忽然抱头嘶吼起来。
“啊……”
“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子母河中又卷起滔天水龙卷。
那些水龙卷仿佛有生命般,咆哮着向沈星河和云舒月攻去。
因子母河水那恶心的功效对自己和师尊并没有作用,沈星河根本不用担心那水沾到他们身上。
但纵使如此,沈星河还是不想让这污秽的河水沾染到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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