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茂的眼神闪过一丝恍惚:“真的吗?”
一切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你难道不想要那种认真读书,然后考大学,交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最后娶妻生子的日子吗?”苏朗的声音颤抖,“只要你自己想要改变,那种日子就在你眼前啊,你还这么年轻,一切都有可能的。”
毛茂没有回答。
他看着那把刀。
他真的要迈出这一步吗?
哪怕他现在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但也知道,他的命运,他之后的人生,将要在这个雨夜决定了。
他知道,走上这一步一定是要杀人的。
事实上,在欺负了那么多人之后,他的内心已经对那些事几乎没有波澜了。
是几乎。
每次欺负人的时候,其实他内心都还有百分之一的善意在告诉他,不然就此收手吧。
但他每次都忽略了。
可没想到就在此刻,那道声音竟然冲破雨声,十分嘹亮。
可是。
善良这种事,让他本能地觉得恶心。
我的父母都是多善良的人啊。呵呵。
于是,他也不再去想了,而是直接把刀,插入了苏朗的胸口。
“啊——!”
苏朗费力的挣扎着。
挣扎的十分剧烈,甚至打掉了毛茂的眼镜,两个人又扭打片刻,苏朗才终于不动了。
毛茂满手都是血。
他此前只知道要杀人就好了,但从没想过人也能流出这么多血。
血水混着雨水,形成了一条血河,向着井盖缓缓流动。
毛茂起身,匆忙捡起眼镜,把刀丢在了一边。
他杀人了。
他做到了。
他曾经想象的一切,很可能就要来了。
但他的内心并没有半点喜悦。
反而,被悲痛和不安填满了。
他久违地想哭。
他也真的哭了出来。
他怎么会这样?
毛茂实在不懂,他为什么会杀人呢?
他开始后悔。
他永远忘不了苏朗死之前的眼神,和那声凄厉的惨叫。
这几乎直接让他崩溃,跪倒在地,漫天大雨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毛茂跪着上前,用力晃动苏朗的肩膀:“求你了,活过来吧,我错了。”
他的声音一样的凄厉。
可是上天不会理会一个罪人的祷告,半晌,苏朗都没有动静。
杀人这件事,和他曾经做过的很多事一样。
都无法挽回。
是吧?
正当毛茂绝望之时,他把头贴到了苏朗的胸前。
咚、咚、咚——
十分沉着有力的心跳。
什么情况?
毛茂懵了。
然后,他之间苏朗呼噜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站起身来。
“我的戏还不错吧?”苏朗笑着问道。
毛茂:“啊……”
什么鬼?
死人还能这样复活的吗?
正当他还处于震惊之中的时候,他身后突然站出来了密密麻麻的人。
为首的就是明自钦、大强和季然。
在他身后还有不少。
每一个他都认得,是被他欺负过的人。
“一切都不一样了,”季然道,“毛茂,你不再是我们的老大了。”
毛茂盯着季然:“怎么,你要背叛我?”
“不是背叛,”大强道,“本来我们就都受够你欺负了。”
“是啊!拍我们视频,你该死!”
群情激奋。
毛茂后退两步,紧贴在墙壁上,摆起防守架势:“好啊,你们现在团结起来了,要没有我,你们还整天在那小打小闹,打打杀杀呢!”
“以后再也不会了!”季然也激动起来,“我们现在跟着很好的大哥!明自钦比你好多了!”
“就是的,好多了!”
“他至少不逼我们拍视频!”
“我们也不打架了!”
“行,”毛茂冷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些视频我就……”
发出去吧。
但毛茂还没说完,一抹脖颈,只觉得浑身一凉。
他储存视频的项链呢?
“找什么呢?”苏朗晃晃手里的项链,“是这个吗?”
毛茂头脑飞速选择,方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肯定是在他杀苏朗的时候,被他偷偷把项链摘走了!
对……他刚刚明明杀了苏朗。
可苏朗为什么还活着?
苏朗已经猜到了毛茂在想什么,捡起那把刀:“多谢我们的道具……小哥吧,这把伸缩刀是不是十分逼真?”
他们的做的局,就为了让毛茂接近苏朗。
毛茂为人十分谨慎,如果不是在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他们很难有机会去偷到那根项链。
“草。”毛茂狠笑一声,“你以为那就完了吗?”
众人一愣。
毛茂摘下眼镜:“我就知道季然那个蠢材不靠谱,所以没跟他讲全部。他只直到视频都存储在项链里,恐怕不知道,我的眼镜其实才是特殊的拍摄道具吧,里面也有一份呢。”
明自钦一惊。
怪不得,警方查了他的手机都一无所获。
这个可怎么办?
大家也都慌乱起来。
这时候急需明自钦拿个主意。
如果今晚没有拿下毛茂……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明自钦嘴唇翕动,半晌才下定决心:“兄弟们,给我上……”
“停下!”
苏朗厉声喝止大家。
所有人都要上了,此刻突然被喊停,都是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明自钦也懵了。
苏朗朝毛茂一笑:“你看看你的眼镜,还好使吗?”
毛茂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眼镜似乎轻了很多。
毛茂匆忙查看眼镜,最终确定,这副眼镜是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改造的。
“你看这是什么?”苏朗从口袋里掏出一副一模一样的眼镜,“你以为这点小心思,瞒得过我老……我的老花眼吗?”
苏朗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默默感叹自家老大的细心。
听说他好几夜没睡,在数万个摄像头的镜头中寻觅那拍摄道具的踪迹。
最终把含有毛茂的镜头看了又看,发现他扶眼镜的动作不太自然,才确定,毛茂的眼镜绝对也有问题。
这才给今天的计划兜了个底。
就在众人将将反应过来的时候,警笛响彻雨夜。
小胡警官把车停好,然后走到了毛茂身边:“跟我们走一趟吧。”
毛茂绝望了。
苏朗适时补刀:“如果不是你最终下定决心捅我一刀,也许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但是你自己走向这个深渊的。”
毛茂任由雨水冲刷自己的脸。
是啊,是自己走入这道深渊的。
之后,又有几辆警车到来。
所有被毛茂欺负过得人都去警局录了笔录。
而在视频这如山的铁证之下,毛茂再也没有辩白的机会了。
检察院雷厉风行,最终以“寻衅滋事罪”将毛茂送上了法庭。
他想走的那条路。
注定是一条死路。
当晚。
所有记着都堵到了毛思平所在的小区。
“听说您儿子因为校园暴力被逮捕了是吗?”
“您刚成立了反对校园暴力的基金会,请问和这是否有关呢?”
“请问呢您和毛茂是养父子的关系吗?”
……
面对记者的问询,毛思平闭口不谈。
隔天,他就飞到了美丽国,这是他亲生儿子高中的所在地。
行业内的一切他再也不管不顾,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而教育部接连发文,再次谴责校园暴力,和他明知儿子在暴力别人却不管不顾的行为。
自此,毛思平担任PD的综艺全部下架,之后也不再会为他带来一笔收入。
有心人计算了一下,毛家的存款根本不够那孩子读完大学,也就是说,他们之后还是要灰溜溜的回国。
所有人都在等那一天。
而他们成立的那个基金会也自然而然地黄了。
知情人士爆料,他们成立这个基金会的主要目的就是替亲儿子未来申请大学铺路,自己根本没有投入什么钱。
行业内也对他们进行了彻底的封杀。
但屠愈找到了季然的父母,又开启了另一个同样功能的基金会。
虽然声势没有那么浩大,但能帮一位是一位。
……
乔翼桥思来想去,还是去了看守所,和苏朗一起。
他在这里见到了失魂落魄的毛茂。
三人隔着玻璃幕相见。
没想到,毛茂见他的第一句是,“你来了。”
乔翼桥不动声色:“怎么这么说?”
“其实我刚进这个学校的时候,就看到有一些摄像头了,我父母都是做综艺的,瞒不住我,”毛茂苦笑道,“但我以为是道上大哥对我们的注视,所以表现得也很卖力,现在想想,恐怕不是这样的。”
乔翼桥也不免惋惜:“其实你很聪明……”
“只是没有把聪明用到正路上,是吧?”毛茂摇摇头,“这话我听得太多了。”
二人沉默。
“所以你是在做综艺吗?还是拍电影?”毛茂好奇,“你应该不是综艺圈的人,我不认识你。”
乔翼桥也没瞒着,把这个电影的构思和毛茂讲了一遍。
毛茂听完眼睛一亮:“这创意很好啊。你真的很厉害,不像我弟弟,他就永远不会想出这样的电影。”
乔翼桥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虽然毛茂是坏人,但乔翼桥还是希望能听到他的故事。
毛茂看着旁边,陷入沉思,半晌才慢慢开口。
“从哪讲起呢?”
那种孤独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从小一个人待着那座冷冰冰的别墅中,只能跟着保姆,看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电影和电视度日开始的。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领养来的,而且,领养他的父母,也就是毛思平和周梅,家境非常优渥。
联姻让他们的感情不好不坏,外人总称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只是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他们总坐在宽大的餐桌的最左和最右,毛茂坐在中间,保持着良好的餐桌礼仪,每顿饭都很安静。
毛茂小时候向来都是老师很喜欢的那类学生,聪明、安静,但这样的性格让他在同龄人中并没有什么人缘,他并不是没有试着融入。小学的时候,别的男孩喜欢捉虫子、踢球、赛跑、撩女生,一到假期就像是撒了欢的小牛犊子一样在大街小巷乱跑,亦或者被家里安排着学这学那,挥洒着过剩的精力。毛茂虽然能勉强跟上他们的脚步,但却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偶然一次,他犯了点错——忘了写作业,对老师撒了个谎。
这个稚嫩的谎言很快就被老师揭穿了,于是他破天荒第一次被请了家长。
毛思平和周梅果然对他进行了打骂,认为他给自己丢进了脸。
但毛茂却觉得很温暖。
他终于像别的孩子一样,被他的父母打过、骂过了。
从此以后,他经常会犯点小错。
一开始是不写作业,上课不认真听讲,后来是欺负同学。
毛思平和周梅总会忙前忙后,用尽心思替他摆平那些事。
毛茂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存在感。
但随着他们在行业里地位不断提升,对他越来越不管不顾了。
尤其是他们生下了那个亲生儿子之后。
毛思平为了博得二人关注,故意犯了个大错。
但没想到,这次父母不再帮他了,而是把他送进了工读学校。
在学校是被人欺负。
回到家是冷冰冰的屋子和失踪的父母。
毛茂变了。
他不再祈求父母的关照,他要自己打下一片天地。
那些曾经看过的电影对他影响很大。
他也希望能有一群道上的兄弟,和他们每天喝酒吃肉,好不潇洒。
但他不会笼络人心,父母从没教过他如何和另外一个人建立关系。
他只能用自己的手段。
于是渐渐地,就成了现在这样。
毛茂讲完,乔翼桥也长叹一口气。
“他们现在怎么样?”毛茂故作轻松道,“这应该对他们事业打击很大吧,他们给我请律师了吗?什么时候来看我?”
乔翼桥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对他说出实情:“你父母和弟弟已经出国了。”
毛茂眼中的光线瞬间黯淡了。
“我不应该恨他们的,对吗,如果我不是被他们领养了,可能一直过着吃不起饭的日子,”毛茂的神色突然变得狠戾,“但我又很恨他们,如果不是他们给了我这样的生活,我也许不会这么……不知足。”
乔翼桥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也只能沉默。
“我很可怜吧。”毛茂笑着问。
乔翼桥还是那句话:“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也不是人人都进监狱了。”
“是啊,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你知道吗,我一开始欺负他们的时候,心里还有纠结和波动,”毛茂摇头,“但后来,我竟然很享受,我享受那种欺负人的感觉,我享受自己的‘恶’,我真的没发觉自己渐渐就变成这样了,那种权利是会吞噬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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