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云出岫思考了一下,这才回答他。“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 会尽可能的满足你的愿望, 因为,只要你能过好自己的人生,那就已经很好啦。”
因为世间, 总是有很多的无奈。像他师父那样博学多才、惊才艳绝之人,不也因为从高崖坠下,硬生生摔断了背脊,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吗?所以云出岫小时候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万事不要勉强。
“其实,我父亲对我,有很多的期望,不过从三岁开始,他就再也不在我面前提了。”原随云这样说道。云出岫点了点头。“那是当然的吧,因为你爹就只有你一个啊。”
赋予重望的独子因病失明,这样大的打击,也不知道原老庄主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他的想法,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因为促使原随云成为如今的自己的,一定是他坚定的内心!
“从小到大,有许多人评价过我的眼睛,他们有些顾忌我的父亲,只敢在背后说话,有些人,却非要在我面前说,才觉得高兴。”说到这里,原随云轻轻勾起了嘴角。“即使我不说,你也知道那是些什么样的话吧——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生他出来,以为是惊喜,到头来,不过是另一种失望罢了。”
他的语调明明是如此的温和和善,但云出岫听着听着,却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苍天可鉴,那些有胆子在他面前说他坏话的人,如今也不知道还活着几个。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小人会记仇的时间,可比君子更加长久,且更加不择手段,难怪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所以,为什么原随云不能像个平常的瞎子一样温顺无害呢……虽然若是如此的话,自己如今也不会和他躺在一起了。
……看来事实上,勉强也是很有些用处的啊!
他内心唏嘘不已,冷不丁感觉手腕一紧,连忙讨饶道:“我就想想,我就想想……不是,每次我在心里骂你,难道你都感觉得到吗?”
原随云温柔的回答:“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我当然没什么感觉,只是想拉你一下啊。”
云出岫:“……”不好意思,他越是这样说,自己就越不敢相信呢。
他赶紧回到正题:“那你后来那么厉害,不可能还有人这么说你了吧。”
他下午的时候已经翻看了一番,外面的书架上,摆放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武林秘籍,只不过因为照顾主人的眼睛,做过特殊的处理,乃是雕刻的木板。云出岫随意翻看了一本,初看还觉得简单,然而等他闭上眼睛,拿手指去摸木板上的内容时,总要花上许多时间,才能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字。
更何况内功能够自行修炼,招式却需要演习对练,想必外面的院子,就是他日常练功的地方。紧靠着这些木板,他到底是怎么学会那样惊艳的轻功的呢?他的其他武功,是不是也像轻功一样潇洒如画呢?
心随意动,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老原,咱们什么时候打一架吧!”
话刚脱口,他自己就先是一僵,觉得下午洗澡的时候,自己可能泡得太久,以至于脑子都进了水。原随云也不禁吃吃笑了起来:“那么,之前到底是谁,我还没动手,就吓得什么都不敢做的?”
“那我不是怕你一巴掌就能把我拍死吗……”云出岫思索片刻,当即反口道。“不成,不成!就算要打,你也得先把我脚上的镣铐解了,然后我们还得约法三章,只是比武,不能伤人!”
“你什么都要约法三章,比武又还能有什么意思呢?”原随云不以为然。云出岫就是这样,委实胆小,便是十分武力,他出手也只剩七分,更别提与人搏命了,也是他至今遇到的武林高手,包括自己在内,没有一个是真心想取他性命,否则,他早已是十死无生。
不敢与人搏命,便永远称不上真正的高手!
不过,比起一个心比天高、宁死都不肯让他碰一下的云出岫,他自然更喜欢现在这个能伸能屈的胆小鬼,因为并不在此事上多说,只是随口道:“好,那就依你。”云出岫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也就顺势说回了正题:“那么,然后呢?你还没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呢。”
他这样厉害,便是有人会偶尔含酸的说上两句,也是嫉妒心作祟,应该只会让原随云更高兴才对啊。他这样想着,冷不丁只听原随云说道:“是啊,他们都说,原少庄主天资聪颖,又是习武的奇才,只可惜,竟然是个瞎子!”
——这真心实意的遗憾的语气,才是将他伤得最深的刀子!原来纵然天资卓绝、超出凡响,到头来别人瞧他,还是要怜悯他是个瞎子!
于是,他干脆投身于那片黑暗之中,创建了蝙蝠岛。他不允许岛上有一丝一毫的光亮,于是所有人到了那个岛上,都与蝙蝠无异。而在黑暗之中,再没有人比他更灵活、更厉害,他自可以高枕无忧的试探所有人的秘密,并利用它们,为自己谋求更多的财富和权力!
不得不说,这给他带来了很多的乐趣——这世上,又如何会有比玩弄人心更有趣的事呢?
他轻轻勾起嘴角。却听耳边,云出岫说道:“可是,你本来就是瞎子嘛,大家的惋惜,明明都是出于好意啊!”
刚刚才说他能伸能屈,他就又开始讨打了。原随云也不睁眼,一掌往他胸口击去,云出岫抬手格挡,被他一个变招,轻松制住了手腕,脸上登时变色:“碎心掌?这是你该对枕边人用的武功吗?!”
原随云道:“我只用了三成力。”而且对方也只是意思意思反抗了一下,何必说得这么认真。
“那你承认自己是恼羞成怒了?要是不生气,你干嘛要动手?”云出岫换了副轻快的语气。“人呐,还是要放宽心一些,你看花满楼,他武功倒是没你厉害,可日子比你过得痛快多了。”
“好说,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原随云淡淡回答。从他复明开始,过往种种,俱成烟云,不管真心亦或是假意,如今不管谁见到他,莫不要对他道一声恭喜。
“真的没有意义了吗?”云出岫意有所指的反问。原随云却提醒他道:“已经二更天了,明日,我们还要早起,去陪爹吃早饭呢。”
“那是你的事吧,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云出岫才不想去打扰他们父慈子孝,然后遭人白眼呢。
“你不想去,那就不去吧。”毕竟他爹也未必想见到云出岫,原随云自然不会勉强他俩和平共处。“但是明日午时,我爹设宴感谢你医治我的大恩,你总不能不到场吧?”
“咦,还有这等好事?”云出岫不禁大吃一惊。他到底拐了人家的宝贝儿子(虽然原随云的袖子很可能本来就是断的),也不指望原东园会多喜欢他,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公私分明,棒打鸳鸯归棒打鸳鸯,恩情归恩情。
他情不自禁的又看了原随云一眼,心说光论人品,原老庄主真是正道典范啊,那么某人到底是怎么长歪的呢……原随云却已经为他掖了掖被子,最后说道:“睡觉。”
于是,云出岫不再说话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虫子,还在不知疲倦的发出鸣叫。夜风呼呼刮过树梢,又卷起了地上的落叶。在寂静的黑暗之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的放大,他还闻到远处花园里飘来的花香,能听到护卫们绕着院子来回巡视的脚步声,以及他们手中火把燃烧的劈啪作响声……
云出岫还在他身边吗?在的,因为那只手还握在他的手心,他的呼吸和他的心跳,都清楚的在自己的耳边回荡。但原随云不会说,这样静静的躺在黑暗里,躺在他最熟悉的卧室之中,让他恍惚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失明的时候,毕竟那时候,和如今又有什么分别呢?或许他一睁开眼睛,就会发现,一切还是一片深邃的黑暗,白天和黑夜于他没有任何区别,纵使天地再大,于他而言,也与这间空荡荡的屋子没什么区别。
他毫无睡意,因而只是静静的闭着眼睛,听着窗外传来若有若无的打更声。三更天了。
——突然,云出岫从他手心里抽出了手,随后掀开被子,跨过他跳下床去。他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动作,因为那根连接着脚铐的铁链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声,随后又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拖得沙沙作响,若是有其他人在他的房间里,只怕会被这声音骇得浑身颤抖。
原随云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他也根本不必去看,对方的动作,便已经随着声音,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云出岫走到了柜子前,从里面摸出什么东西,随后摆弄了一番……
一点微光突然刺破黑暗,霸道的穿透了他的眼帘,也斩落了他满心的杂念。原随云忍不住睁开眼睛,就看到云出岫一只手拿着一只蜡烛,正将其放进一盏白灯笼中,那烛光透过灯罩,顿时变得柔和许多,斜斜的照在云出岫的脸上,衬得他的半张侧脸,轮廓美得不似凡人。
他的房间里,原本并没有这些东西,只怕是对方在他回房之前,问丁枫讨要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云出岫侧过头,朝他挑了挑眉:“看什么看,到了新地方我怕黑,晚上不点灯睡不着,不行吗?”
那当然不是不行。原随云深深看了他一眼,决定在入睡之前,先好好吻他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灯下看美人,嗯~
可惜两个人都还是童车选手。
第44章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 原东园果然若无其事的询问了儿子一句:“听说昨晚,你的屋里一直点着灯,不会是一夜未睡吧?”
原随云一边帮他舀了一碗白粥, 双手递到他面前, 一边笑着回答道:“是出岫还不太能习惯我的房间,是以昨晚才为他点了灯, 今日大约不会了。”
饶是原老庄主早有准备,也被自家爱子不加掩饰的回答和满面的春风气得够呛:“又不是没为他安排客房,为什么非要跟你住在一起?!”
“爹。”原随云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平静的反问道。“我娘还在的时候,难道你们俩会分房住不成?”
“胡闹!我和你娘乃是正经夫妻, 岂能一概而论?!”
“若是您不反对的话,我原本也没有避人耳目的打算。”经历过失明之后,外人的诋毁已经全然不能打败他, 原随云也不觉得旁人有资格置喙他的私事。而真正有资格置喙的那个人坐在他身边, 看起来已经全然没有了吃饭的心情:“随云,你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为什么又要走上这样一条歧路?这无争山庄, 日后总是要落在你的肩上,难道, 你要眼睁睁看着这诺大的家业后继无人吗?!”
“怎么会是后继无人呢?四叔五叔一直希望我早点死掉,好让表哥们成为下一任的庄主,六叔倒是只有一个女儿, 可表姐的武功其实还在表哥们之上, 心性也更沉稳,若是要在同辈中另选,我倒更乐意爹你选她。七叔常年在外, 逍遥自在,但他是几位叔叔之中武功最好的人,若由他来执掌山庄,也不会坠了我原氏的盛名。”原随云侃侃而谈,显然是早已经过了详细的思考。听他这么一说,原东园一时有些哑然,好半晌,才疲惫的喃喃自语道:“可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是你娘留给我的珍宝,我自然希望我过世以后,无争山庄的一切都能由你来继承……这难道只是我的奢望吗?”
闻言,原随云不由沉默了一下,随后,他笃定的说道:“如果您希望我继承山庄,那么我就一定会继承山庄,无论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阻止我!”
“说得倒是好听。是,你一向天赋异禀,又刻苦认真,武功远胜过山庄里的其他人,我也是知道的,可武功难道就是一切吗?你难道能对抗整个世俗吗?”原东园苦口婆心的劝道。“随云,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也渴望能做些离经叛道、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没什么奇怪的,我也不会为此责怪你,但再过几年,你就会发现,此时的想法,是何其的可笑啊!不能为你带来任何好处,还会让你变成比人口中的耻辱和笑柄!你是我的孩子,父亲我绝不能……绝不能看你落得那样的地步!”
原东园斩钉截铁的这样说道。他当然也知道,少年人的情谊是最单纯、也最炽烈的,一时的阻止,其实并不能将他们分开,因而已经做好了被他反驳的准备,谁知道原随云拿着勺子,却是含笑喝了一口热粥,随后对他说道:“也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有啊,至少,我还没有像喜欢他一样喜欢过别人。”
和云出岫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十分有意思。虽然对方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但解决麻烦,岂不也是乐趣的一种?
原东园:“……”虽然他也挺欣赏云出岫的,但他还真没想到,自己的随云也有这样的一面啊。
眼不见为净,饭没吃上两口,原东园便寻了个借口,怒气冲冲的下了饭桌。原随云也不去追他,仍是不紧不慢的吃完了早饭,随后返回院子,开始日常晨练——昨晚睡得太迟,到底还是影响了他平日的作息。
而当云出岫终于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穿好了衣服走出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原随云正在指点丁枫学习一套奇特的剑法。那剑法空灵清绝,美得好似苍茫的烟云夜雨,原随云脚步轻转,好似闲庭漫步般轻松自在,同时剑随身动,剑身轻摆犹如柳枝,然而一错身、一扭腰的功夫,剑光忽然化作漫天飞扬的柳絮,将敌人密不透风的笼罩进了其中!
“好剑法!”云出岫脱口而出。他师父师兄俱是用剑的高手,但也从没见过这样一套神仙般的剑法。一套招式演练完毕,原随云将手里的长剑丢给丁枫,示意他自己尝试一下,一转身看他倚着门,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不由笑着问道:“这套剑法名为’回风舞柳’,乃巴山顾家剑庐不传之秘,你想学吗?”
若是旁人听得他这样问上一句,只怕立刻就会感恩戴谢的答应下来,然而云出岫却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我要是想习剑,师父那儿可多的是可以教我的剑法呢,免了免了。”
“真是奇怪,世人都以成为世上顶尖的剑客为荣,你怎么没有这样的兴趣?”
“因为……老原,你难道不觉得,其实就是那些剑客惯坏了剑吗?”云出岫走进院子,在武器架旁停下,随手挑了一把刀拿在手中,挥舞了两下。“都说,剑乃百器之首,那刀还是百兵之胆呢,但是用剑的人整天嚷嚷着要忠于剑、诚于剑,要付出所有,才能得到剑的认可,怎么刀,还有其他兵器,就没有这么多毛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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