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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落圈(近代现代)——忘了下鹽

时间:2023-10-21 10:24:33  作者:忘了下鹽
  “我喜欢鱼,小一点的鱼。”也不见他比划,只是一再重复:“小鱼。”
  余有年想起全炁家里的鱼缸,那鱼的确小,还没他半根尾指大。鱼缸倒是有脸盆那么大,鱼只有一条,活动空间算不错了。鱼青黑色的眼睛很大,通体银白带点透明,从身体中央至尾柄有一块接近锐角三角形的黑斑,黑斑的一边有一条长长的金橘线,看上去清冷中带点活泼。
  今天的拍摄工作顺畅,提早下班,一群人到餐厅聚餐。全炁已经被王蕊和余有年带到能跟其他人闲聊一两句的程度,大家又都喜欢他,就一个个举著酒杯跟他喝。纵使酒量好,喝多了也会醉,余有年见全炁已经醉到趴桌子上了,便留着点肚子不再喝。小乔下班后先回酒店没跟过来,余有年得想办法把全炁运回去。
  大伙明天还有工作,不敢玩太晚,三个主演先走。他们仨坐王蕊的车,为了照顾软成一滩的全炁,余有年带着人坐后排。醒著的人老实规矩,醉了后反倒像蚯蚓一样不断小幅度挪动。
  “坐好。”
  余有年拍掉全炁揽到他腰上的手。被训斥后全炁把手端正放在膝盖上,但脑袋一歪撞上余有年的肩膀。余有年抬手就给那人两巴掌。
  “小……疼……”全炁嘟嚷了一句。余有年没听清,凑近去听,那人说:“小鱼,疼。”
  “你鱼在家。”
  全炁声音大了些:“在这儿!”
  “你哪只眼睛看见那条屁大的鱼了?”
  全炁抬起头,明明醉了但动作很稳当地捧住余有年的脸:“在这儿。”
  余有年又扇了那人两巴掌:“你骂谁呢!”
  全炁醉了眼里有水光,加上声音软,一边摸自己脑袋一边说话,感觉特别委屈:“小余,我疼。”
  原来疼的是人不是鱼。余有年听明白后意识到刚刚自己骂了自己。
  “你喊谁呢,没大没小。”
  全炁在睡过去之前喊了一声“有年哥哥”。
  酒店停车场有后楼梯直达房间楼层,余有年不用丢人现眼又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把人扛上楼。
  把人甩床上后,人就醒了,歪歪扭扭地坐在床上“小余”“小余”喊个没完,“你今晚睡这儿好不好?”
  余有年虚着眼睛看醉汉,“你到底醉没醉?”
  全炁露出一排小牙很肯定地说:“没醉。”
  “那行,我走了。”
  余有年一转身就听到身后的人说:“哥哥有海豚我没有海豚。”
  余有年头也不回:“那我下去给你拿。”
  “我不要海豚。”
  余有年哭笑不得地回身,“那你要什么?”
  全炁拍了拍蓬松的被子说:“我要小鱼。”
  “你不要哺乳类的要鱼类?”
  全炁伸手指著余有年:“我要小余,哺乳类。”
  这人醉得还挺清醒。
  “那我下去洗个澡。”
  “不洗,会跑。”
  余有年无可奈何,边叹气边脱外衣爬上床。“这是你说的,脏是脏了你的床。”
  大冬天没出什么汗,其实也脏不到哪里去。他一躺下,全炁也赶紧钻进被窝里,手一伸就摸上他的腰。他正要呼人巴掌,就听见那人柔声问:“哥哥,疼不疼?”
  比起疼,酸更多一些。
  全炁密而细长的眼睫毛扇了扇,说:“以后都不掐你了。”
  余有年质疑这话的可信度,于是语气飘忽地说了一句:“你他妈今晚──”话没说完腰上就被一只手掐得又酸又软。“你撒谎!”余有年指著全炁的鼻子骂。
  刚刚被掐的地方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揉了揉。“对不起。”
  余有年揪住全炁的耳朵:“道歉也没用。”
  全炁的眼神一时慌了,余有年正打算哄人,那人却埋头进被子里,往下挪。余有年的衣服下摆被掀开,感受到腹部被全炁的发丝扫过,刚刚覆在腰侧的手移开了,接着两片有点干燥的唇瓣一点一点压上被掐过的地方。唇瓣离开前濡濡的舌尖舔湿一块拇指大小的皮肤。余有年不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没反应过来。
  全炁钻出被子带着被闷出来的绯红说:“以后不掐,亲。”
  余有年一个白眼翻过去差点没翻回来:“那还是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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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学会了吃豆腐
 
 
第36章 在沼泽边缘跳探戈
  49.
  拍摄时常出意外,没出人命的都算小事。《他她他》拍到后期不是器材损坏了得花时间重新配置,就是大风大雪的恶劣天气被迫停工。这些时间都得赶回来,因此全组人员元旦跨年和春节都在组里过。除夕夜大伙聚一起吃团年饭,大家想跟全炁喝一杯都被拒绝了。全炁记忆力好,这好就好在喝醉后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那天缠着余有年的事情够他羞耻个三年五载。
  吃完饭后余有年偷偷塞了一个红包给全炁,让那人别说出去,他穷,发不了那么多红包。全炁拿着印有今年生肖的红包赖在余有年房间里,说是收了压岁钱就得给余有年守岁。
  “得了吧你,就你那雷打不动的作息时间,没到11点就在梦里跨年了。”
  全炁为了信守诺言,跑回自己房间带了一堆课业资料过来,坐在圆桌边上细细阅读。时间刚过凌晨一点,余有年就受不了了,把人抓进被窝里盖被子睡觉。
  平时全炁在片场看剧本,余有年会作弄人,但如果全炁看的是学习材料,余有年则自己跑一边玩去。他没唸过大学,光是中学他就觉得很痛苦了。余有年总是在想像中神圣化大学而不自知。幸好他跟群演的关系处得不错,闲暇时甲乙丙丁都爱找他玩。
  甲拿着一副朴克牌,身后跟着乙丙,找余有年凑局。四个人蹲在角落洗牌发牌,任谁看都不像是来拍戏的。
  “一局五块钱啊,愿赌服输。”余有年在吆喝声中回到年少时,浑身散发著身经百战胜券在握的气势。
  他们玩大老二,每人十三张牌,两只鬼牌被立在墙根当门神。余有年一边看牌出牌,一边观察每个人的赌博性格和习惯。有的人即便玩了上万遍仍是控制不住表情,拿到糟糕的牌时认定自己会输,一脸哭丧放弃挣扎,结果只能是输,就更加“印证”了牌差铁定输的想法。稍微精明一点的无论拿到什么牌,都会做出手气很走运的样子,能唬一个是一个。当然还有什么都不懂,只图个乐的。像余有年这种窃笑也好,哀嚎也好,只给别人看他们想看的反应,手中的牌实际上和他的演技不挂勾,属于老手。
  第一盘余有年故意输得惨重,演出大的牌留着不敢出,小的牌没对没花又不好出的假象,最后手上还剩九张牌,连甲乙丙都笑他太菜太惨。
  “谁说的!明明是你洗牌没洗好,把差的都给我了。牌给我,我来洗!”就是这样,余有年使计自然地接过牌洗了起来。一般赌局上让老千拿到洗牌权,别人也就不用玩了。
  余有年快十几年没记过牌了,现在一下子记五十二张有点困难,但也比别人强,更何况他刻意逗甲乙丙聊天的时候已经把想要的牌扣起,随着看似手脚干净的洗牌动作,把自己的牌安排好穿插在五十二张牌之间。当他派完牌,拿起自己那十三张全设计好的硬纸片时,忍不住暗道宝刀未老。
  余有年抬起头看着脸灰如丧家犬的甲,盛势凌人的乙,还有一个劲儿催人出牌的丙,悠悠抽出一张方块三甩到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玩到兴起的几个人动作越来越激动,地上的灰尘被他们噼噼啪啪扔纸片的动作扬到空中四处飘荡。
  余有年手上有一副同花顺和一对3。他大概记得出过的牌,现在其余三人手上应该没有比他大的五张一个花。他邪魅一笑,抽出同花顺甩到地上,在众人喊“过”之前迤迤然放下一对3。角落里顿时鬼哭神嚎。余有年不会让自己持续赢,这样太明显了,他会赢两把输一把,有气势上的营造又不失真实性。十几盘下来没有人怀疑过他。
  副导演过来喊他去拍戏,他把赢的一两百块钱放兜里站起来。在角落的对面站着一个男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刚刚四人打牌的位置,即使对上余有年的目光也没有退缩,反而变得更加锐利。
  这人看了多久?是不是什么都看到了?余有年心里犯憷,像被老千同行给看破了,全身赤裸无处可藏。他伸手进兜里,准备要是被捅破了就立马把钱还人。可是直到他拍摄结束,甲乙丙也没有过来讨个说法。余有年惴惴不安地往导演的方向走,没走两步突然停下,赫然发现那个男人正站在导演身边,还跟导演相谈甚欢。那人看着四十来岁,笑起来一脸褶子。余有年撇过脸蹑手蹑脚往更衣的地方走,但他感觉到一股比射线穿透力还强的视线锁定在他身上,让他如履薄冰寸步难行。
  全炁站在更衣室外等余有年,有些兴奋地跟对方说今天片场来了一个很有名的导演。余有年刹时觉得有人拿剑抵着他的背脊。
  “就是他。”
  顺着全炁指去的方向,余有年看见那个仍没把视线收回去的男人。
  就是他,轻轻一瞥便让余有年双足回到沼泽地带,深陷泥泞。即使余有年把钱还给甲乙丙了,也没办法将肮脏的双脚从腥臭的泥浆里抽出来。
  50.
  酒店的地毯是土黄色的,有像岩石断层一样层层起伏连绵,颜色渐变的暗纹,看上去奢华低调有质感,但余有年不喜欢,无论他碰见过多少次清洁工人打扫那一层绒布,他都觉得里面藏了很多脏东西。然而,他现在赤脚失神地在地毯上来回走动,拖鞋被遗忘在走廊上。余有年从床边走到圆桌前,从圆桌走到浴室,又从浴室走回圆桌前。他眼睛飘忽不定地瞟向桌面上的潘多拉盒子──一份几厘米厚的剧本,封面上印有名称,《活到死》。这不是他在街上捡到的,是范空亲手送到他手上的,那个在拍摄现场盯着他打牌盯了老半天的男人。
  起初范空给余有年打电话说约谈剧本,余有年反手就把电话挂了,还感叹如今电话诈骗的手法变高超了。直到《他她他》的导演问他为什么挂了范空的电话,他才惊觉世界上的骗子没有想像中多。但要余有年拨电话回去,他又瑟瑟发抖,毕竟那男人的目光能把他外在的人皮扒清光。最后还是范空打来,跟他约了时间和地点。
  余有年下戏后赶回酒店,范空已经等在他房门前。门卡硬是刷了三遍才刷成功。
  范空一口烟嗓凉凉道:“我不是来睡你的。”
  余有年在平坦的房间走廊上摔一跟头。
  范空的言行像一个只会输入和输出指令的机器人。他指著圆桌旁的椅子说:“能直接坐吗?”
  一早被余有年收拾干净的房间显得房间主人有洁癖。余有年慌慌张张,嘴上说著“请坐”,头却摇了两下。范空落坐。一份封存在牛皮纸文件袋里的剧本被端正放到桌面上,推到余有年眼前。
  “我想找你演这个剧本的男主角。”范空输入输出一句话。
  余有年没觉得自己愣了多久,但等到回过神来时,看见范空手表上的分针已经从一个数字滑过另一个相邻的数字。如果范空是带着警察来指证他非法聚赌,或者跟《他她他》的导演揭露他品行有问题,余有年都不至于这么如坐针毡。
  “我、我把钱都还给别人了。”
  “哦。”
  “戏我有好好在拍,不会造成许导的困扰。”
  “哦。”
  余有年刚说话头都没有抬,听见两声语气平谈的回应才疑惑地抬眼。范空有一点点白头发,没染黑,毫不遮掩。眼窝很浅但眼神很深邃。
  “你还做过别的比这更恶劣的事吗?”
  有信仰的人整天说死后会接受神的审判,余有年不信但觉得自己快死了,不是说范空是神,而是那些肮脏的事情好像瞒不下去了。余有年的眼珠往下滚动,盯着自己快要被掏出来的心脏,徐徐点了点头。
  “很好。”范空说。
  余有年一颤,猛地抬起头去确认范空的表情──平淡,接近冷漠。
  “我不需要干净的男主角。”
  余有年警告自己不要发出那种又蠢又毫无意义的声音,但嘴巴和声带跟他作对,一声短促的“啊”顺着木然开启的两片唇逃跑了。
  范空的五指短而粗,抵著剧本往前推。
  接下来的两小时,余有年一目十行阅读剧本。随着剧情的展开,他的眉头互相牵引靠近。范空说的“男主角”还真是“男主角”,在剧本上对话前应该标有角色名字的地方,只标注著“男主角”三个字,没有姓没有名,倒是角色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取了上百个名字苟且偷生。
  余有年指著剧本一个空了几格的地方问:“这里也空着?”
  范空十指交扣放在膝盖上:“这里会是你的名字。”
  余有年虽然没看过树被雷劈中瞬间破裂开来的画面,但他觉得此时自己就是那棵树,藏在树干里的养分被劈开曝露在空气中,顷刻蒸发,电流顺着水分子直窜树根,树根便也焦透了。
  “这、这个我演不来。”余有年将剧本推回范空面前。
  范空抬手挡住:“你在戏里不能露脸。”那根粗短的手指以余有年的脸为范围画圈:“不能是焦点。”
  余有年没打算演,也就没问是不是要戴头套还是后期特效换脸。范空从文件袋里又掏出两份文件,一份是演出合同,另一份是保密协议。
  “这次我是导演,编剧,总制片,我不希望在电影正式宣传之前有任何风声泄露出去,特别是你这张脸。”人人都喜欢的一张脸在范空嘴里却成了避之不及的障碍物。“你不能向任何人提及你的拍摄工作,协议里的细节写得很清楚。违约金的数额不小。”
  余有年感觉自己有幻听,碎石稀里哗拉掉下悬崖的声音特别清楚,就连碰到杂草被反弹的声响也都能听见。
  “你是主角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备案人员和化妆师知道。他们都签了保密协议。”
  换而言之,只要情况泄露了从这几个人里抓就能抓住犯人。
  余有年吞口水的声响特别大,把自己吓了一跳。他手垂在身侧握住椅子边沿说:“我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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