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跟爷爷奶奶住,旧城区里最旧的那一块地,大家平日家门都不关严实,就那样敞开着说话,楼下楼上通话一吼就听见。有时候余有年放学回家会听见邻居说:“老余那一家子都坏透啦,没救啦。”“接孙子回来住多吃力啊!”“要不是他们没尽到教育孩子的责任,他们儿子会是那个样子吗?”“怕这孙子也长不正喽。”
有一次余有年踏上楼梯,看见买菜回来的奶奶杵在别人家门口,听见别人在说闲话。奶奶那干巴巴的像在野外暴晒晾干的腿,力气十足地蹬开邻居家门板,冲进去跟人吵了起来。从此以后,余有年凡是听到邻居在谈论他家的事,他都会不动声色地把人家的大门阖上,省得奶奶又咚咚咚蹬那两条老腿开战,还把拖鞋给蹬断了鞋面。
隔壁家小孩现在九月开学应该是六年级了吧?学生一开学,上网时间就锐减,这是余有年当了几年职黑的直观感受。艺人粉丝基本上分为学生党和工作党,后者虽然有经济能力和领导能力,但花在艺人身上的时间受到很大的限制。前者虽然兜里没几个钱,但在假期里可以做到24小时永动机,做数据,屠榜单,养权重,控评,反黑。只可惜一到开学,永动机的开启时间被压缩,这时是黑公关活跃的最佳时机。
例如前两天有一个正常热搜上升到前50后,大量水军把热搜内容换了馅,利用词条把无相关的热搜往全炁身上引。内容是恶意编造的,说他端架子,在片场不跟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吃饭,别人送饮料他不喝还给人眼色看等等,要图有图,要文字有文字。热搜歪掉的时候粉丝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不知道情况的人数比冲在第一线的人数多。尽管余有年已经偷偷做过预警,热搜降下去的和洗掉的速度还是不够快。杨媛那边也还没决定花不花钱降热搜。余有年最后给王蕊打了个电话,让她发一点全炁照顾工作人员的事迹到网上。王蕊很快发了一张按摩椅的网购截图。
“之前拍摄他她他,我的助理生期来了,痛得走不动,我弟弟帮忙把人背回酒店。200斤的大胖子啊!怕把我弟的腰给压坏了,所以特地投桃报李送他一张按摩椅。”
辟个谣把助理拖下水了,余有年有点过意不去。他给王蕊发了个微信红包过去,说是给助理的名誉损失费。王蕊这个投桃报李很快上了热搜,谣言不攻自破。路人也帮忙发言,全炁的名声一直是有目共睹的好,很明显那些内容都是假的,要陷害人。前前后后纷扰了小半天的时间,一次危机就这么过去了。
余有年马不停蹄地,将自己毕生养号养权重还有控评的秘诀,汇集成一条长长的微博,让粉丝们多蓄蓄力,下次攻击来时能轻松应对。一天下来忙得像间谍,手指关节敲键盘敲鼠标差点肌肉劳损。正当他以为可以休息了,他看见职黑群里说过段时间搞余有年。他两眼一黑,昏倒在床上。
最近《独善其身》播得如火如荼,大家都挺喜欢有反差的余有年,视频播放平台只要他出现的画面,弹幕刷得都看不清人。有厌烦霸屏的声音都被盖过去了。余有年跟很多艺人都撞类型,被弄也只是迟早的事。
77.
十一月的天气凉转冷,很适合窝在家里吃火锅。火锅食材越丰富,吃起来越满足。
余有年现在被认出来的机率越来越高,可也阻挡不了他到菜市场跟人讨价还价的心。他到网上买了一顶质量差又丑的假发,戴上去甩两甩发尾打结缠在一起,那相貌跟《活到死》的男主角一样糟糕。余有年就这样坦荡荡地出门。
在人来人往的菜市场里如果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两眼一横把人逼退。要是有大胆的菜贩问他是不是余有年,他会摆出一副瞧不起戏子的嘴脸,说人家大明星吃鱼翅喝红酒,怎么可能做出来市场买菜这么掉价的事情。见菜贩疑心消散,余有年又会厚著脸皮跟对方说:“要是你真觉得我俩长这么像,就给个机会你算我便宜一点吧。”菜贩每每被他逗得想打人但是打不著,最后给他抹掉菜价的零头。
奶奶教会余有年很多做饭技巧,余有年吃火锅都不会买外面的汤底包,汤都是自己买配料煮的。汤刚煮好,全炁就到了。全炁帮忙把食材都端到饭桌上,两个人围着白烟重重的锅吃了起来。
“你接电视剧,你爸妈怎么说?”余有年扔虾子到锅里被弹起的水珠烫了一下。
“他们还是希望我留在电影圈子里。不过到时候电视剧播出他们还是会看的。”
全炁毕业一年,剧本挑来挑去,最后挑了一部古装电视剧。他从小到大拍的都是时装,顶多年代相差得远一些,但也不超出一百年。古装戏从妆发到言行举止与现代戏相差极大,全炁十分感兴趣。这一次他直接跟杨媛确定要拍,之后再告诉父母。全仲焉和王奇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叮嘱全炁要抽时间拍一些能沈淀身心的作品,造诣不能止步。
“以前看你小时候拍戏的花絮,还以为你爸妈是那种会逼迫小孩传承家业的人,没想到还挺看得开的。”
余有年吃着吃着脚开始乱放,搭到对面的人大腿上。
全炁放任余有年的小动作,说:“小时候的确会严一点,他们也是被老一辈这样逼着长大的,到了我,他们不想我跟他们一样辛苦,后来对我的管制就没那么厉害了。”
余有年吃进一片雪花肥牛,瞇着眼睛说“真好”,不知道是在夸肥牛还是在夸全炁的父母。汤在沸腾,烟在滚动,一起进食的人心态放松到一个危险的边界。
全炁棒著碗直直盯着余有年:“要见见他们吗?”
余有年嘴里的肥牛掉出来半片:“啊?”
全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要见见我父母吗?”
余有年搭在别人腿上的脚忽然一软,掉到地上摔疼了,龇牙咧嘴。“我见他们干什么。”
全炁笑笑不说话,看着余有年埋脸进碗里露出来的头顶。余有年猛地抬起头踢了全炁一脚:“吃饭就吃饭,你怎么话这么多!”
火锅好吃是好吃,但吃完整个屋子都是火锅的味道。余有年把窗都打开,然后让洗碗的全炁别把汤都倒掉,晚上还可以拿汤下面条吃。
全炁这次来从白天呆到晚上,和余有年一起玩了那个考古玩具,挖出来的宝石劣质得很,但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还把宝石往仓鼠窝里放,被仓鼠推到笼子角落里,看都不看一眼,嫌弃得要命。两人又看了会儿电影。余有年的沙发是L字型的。全炁坐在直角角落里盘起腿,余有年挤在全炁用脚圈出来的一小块地方。全炁的手虚搭在余有年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著,差点把人给哄睡着了。
晚上吃完面条,全炁问可不可以留宿。余有年问:“你明天不是要进组吗?行李都收拾好了?”
“昨天收拾好了。”
“那你没带过来,明天一早又要回去拿啊?”
“让小乔去拿再过来载我。”
余有年睨著那个捧著仓鼠的人:“我发现你脸皮开始厚了?跟谁学的?”
全炁双手拢成球状困住仓鼠,向余有年露出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余有年扒开全炁的手把毛团抢回来,然后把赖在沙发上的人踹到门口。全炁走之前问余有年会不会来探班。余有年怕被拍到。
全炁说:“不怕,让小乔开车去──”
余有年翻了个白眼,“你行行好吧,人家一小女孩儿拿了你多少钱,又当爹又当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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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辞职还来得及么
第53章 家属
78.
范空虽然在国内的知名度不及在国外,但对自己的拥护者仍是十分有号召力的。这一次《活到死》他一直不公开主演,令影迷以外的人也感到好奇。预告片出来的时候,谁也没能认出那个一脸狡猾险恶又穷酸丑陋的人是谁,以为是范空挖掘的一个素人演员。
等到首映,观众看片头,除了有导演几乎包揽所有工作的头衔外,没有人看见主演的名字出现过。大家把剧情片看出了悬疑片的味道,也更加确认主演是默默无名的人。
电影一开始,男主角从破烂不堪的家里出发,走很远的路去一个地方,领慈善组织派发的免费大米。路上他遇见好些人,擦鞋子的叫他张三,扫大街的叫他李四,转角卖茶叶蛋的叫他王五。他一路应过去,到了派米的地方。
排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领米的人很多,老人憋著尿排了很久,眼见快排到了,肚子里的水也快撒出来了,实在忍不住就跟男主角说自己想上个厕所,让他帮忙排一下。
老人张开掉了门牙的嘴巴:“小伙子,谢谢你。你叫什么啊?我回过头来好找你。”
男主角咂巴两颗长长的门牙:“‘林六’。”
到了林六领米,他跟派米的义工说:“我刚后面排著一个老大爷,他撒尿去了,我替他领一下米出去给他,省得他等会儿挤进来把两条老寒腿给跪下喽。”林六回头问身后的人,“你刚前面是不是排著个老骨头啊,然后放水去啦?”
身后的人老实地点点头。林六领了两袋米,一袋塞衣服里,看起来像顶着个大肚子,但四肢瘦得撑不起衣裤。他搂着另一袋米昂首阔步回家。老大爷解手回来还哪见人影,只好又重新排队。等排到时米刚好派完,老人那只剩骨头的屁股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起来。其他人拿着自己的米快步回家。
没有人知道男主角真正叫什么,一个名字而已,也不是什么能填饱肚子的馒头,不漏水的屋顶。
男主角坏事做尽,也做得绝。为了偷有钱人家的珠宝,混进灭鼠服务人员的队伍,藏到大宅子的粪坑里,靠一根吸管往外透气。他趁夜色爬到主楼水管上偷看女主人保险箱密码,等全屋子人睡下后打开保险箱偷走珠宝。戏里是旧时代,没有什么高科技防盗措施,整个大宅外围的墙只围了带刺的铁丝网。男主角爬上去扎得双手双脚都是血,但不叫一声,仿佛感觉不到痛。翻出墙外,他颠着手里的珠宝一路跑走。
这戏越看越加深观众对男主角的厌恶情绪,每一个人都盼着他有一天能回头是岸做个好人,又或者上天降下报应让他尝尝苦。电影演到小女孩因为被男主角骗走面包,而被父亲错手打死时,整个院厅一阵哗然,观众愤怒的情绪达到顶峰。
男主角不知道小女孩的死亡,生活依旧。他既不仇富也不奋发图强,做什么事情都随心所欲,似乎只要能活过明天就一切都无所谓。小女孩死后男主角似乎走上了狗屎运,他当上保安,有固定的收入,搬到一套不会漏水的房子里住,还交了一个娇俏的女朋友。别人依旧悲惨,他却往观众期待的反方向发展。
最后,男主角在值班的某一天碰上了抢劫案。
抢匪计划失败,打算抓路边一个路过的男孩当人质。男主角离男孩近,下意识拽过男孩往远处推。抢匪晚一步,扬起手中的刀扎进男主角的大腿。警察赶到制服了抢匪,把男主角送去医院。
碰巧当天同区有一场大火,许多伤患被送到医院抢救。男主角连急诊室门口都进不去。期间有医生问过他名字,见他只流血不叫疼,就拿棉花和纱布让他自己缠一下,坐在门外稍等一会儿。急诊室内跟打仗似的,医护人员到处飞,器材搬来搬去推得轮子都离地了。
天很快黑下来,除了室内有光外面黑乎乎的。有人发现急诊室门口倒了个人。把人搬进去后才发现那人坐着的地方全是血。惨白的灯光照在男主角的脸上,人早失血过多死了。死之前还抽过烟,烟头躺在血泊里。他大腿被扎的那一刀刚好在大动脉上,可他痛觉敏感度低,在门口坐着坐着血流到脑子缺氧犯困,栽到地上就这么“睡”过去了。
男孩第二天看报纸才知道救命恩人死了,让父亲到医院慰问一下死者家属。去了才知道男主角孤身一人,连尸体都没人认领。最后父亲从护士那里得知道男主角的名字,做了一个牌位放在家里供奉。
深褐色的木板上写着“余有年”三个字。与之相邻的是另一个木板,上面除了标有名字还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脸不是谁,正是被骗了面包的小女孩。两个牌位放在一起十分突兀,但又有一定的合理性在。
姓名跟性命原来是同一物,丢了就是丢了。
电影播放完毕,大家久久不能回神,坐在椅子上没有离开的打算。片尾字幕滚动,主演处写着“张三──余有年”“李四──余有年”“王五──余有年”“林六──余有年”,大家才真的确信男主角就是余有年演的。人群中爆出惊叹,飙脏话的不在少数,所有人都发出同一个疑问:“为什么余有年长这么丑?”
电影正式上映后,范空和余有年接受的采访被一个个放出来。两人讲述了特效化妆的运用,解开了谜团。网上的评论基本一致,电影看完后很难用文字去描述心情和感受,太复杂了,就像被人掐著脖子问“你选择吃屎味的糖,还是糖味的屎”。至于对于余有年的演技,观众的反应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杀死这个男人不算犯法吧”,另一种是“戏看完了也没找到余有年在哪儿”。
一夜之间,甚至一周之间,几乎所有娱乐媒体都在报导和讨论《活到死》和余有年的演技。
范空不做商业那一套,余有年不用每个城市跑宣传,做得最多的是接受采访,国内外的都有,都是专业向的,娱乐性质的比较少。余有年是第一次这么严肃地跟别人分享拍摄经历和感受。问到范空为什么选余有年,又动用特效化妆,直接挑一个长相普通但有演技的演员或许更简单。余有年这时才一显平日的顽皮性格,说:“因为我坏啊。”范空在一旁笑,并不否定余有年的说词。
余有年带范空去吃夜宵的时候收到全炁的微信。什么文字都没有,只有一张图,上面有三张同一天但场次不同的电影票,全是《活到死》的。
余有年拨电话过去。“你看了三次?”
全炁的声音有些激动:“对啊!太精彩啦!”
余有年手指绕着酒杯的杯口打圈:“你不是在山里拍戏吗?”
全炁那边有车声:“我请假出来看的。戏排得很密,等到休息出来电影就下了。”
“谢谢你为票房作出贡献。”
范空在一旁小声问是不是看的《活到死》。余有年点头。
“你想不想跟导演交流一下?他就坐在我旁边。”
然后余有年的手机落到了范空的手里。
余有年喜欢看着大马路吃夜宵,即使会被认出来也无所谓,他又戴上那顶叫花子假发,谁看他他就瞪谁。路上人来人往,不晓得哪个拐弯处正在上演电影里的情节。现实总有无数种办法击垮人类自以为是又薄弱的善意和底线,从而令每一份仍坚持向善的心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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